“师尊!弟子可以起来了吗?”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被罚在门外思跪,晓山青正顶着一脑门凝结的冰霜,一口一口得将喘出来的热气,喝成一道道氤氲的白烟。
因着昨日在饭堂与别峰弟子起了冲突,晓山青下手没有轻重,打伤了潇隐峰的亲传弟子,事后,护犊子的金峰主大马金刀,气势汹汹地找上了云华殿,誓要敲断晓山青一条狗腿。
花似霰本来无心过问弟子间的嫌隙,金兀真想要惩戒谁,只管尽情得抽便可,但恰恰那一日,深居简出的云华殿主刚刚从魑魅殿议事而回,兜头便撞见金峰主恶言咒骂晓山青。
“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畜生,今天,我就代替云华殿主,好好管教管教你!”
先前还龇牙咧嘴挑衅金兀真的少年,乍一听到这段侮辱亡母的咒骂,霎时便黑了脸色,紧接着,不等金兀真攻上前来,他已经赤手空拳迎了上去,当头便给了人高马大的金峰主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
“我说过,谁也不准问候我的母亲!”
少年俊容冷戾,凤眸浸霜,一身黑衣似铁,但拂过肩头的缎带又红得像血,他就这么目无尊卑地瞪着不可置信的金兀真,周身爆裂的愤怒与肃杀,似乎能徒手拧断对方的脖子。
“他......他怎么敢......敢打我们潇隐峰的峰主?”
“真是反了天了!我们快替峰主教训他去。”
潇隐峰尾随金兀真而来的数十名弟子,皆作义愤填膺状,“刷,刷,刷”几道寒芒乍现,已纷纷将佩剑都亮了出来,呈包围之势,将晓山青围在了锋锐的剑尖中。
晓山青侧眸望了望周围这些虚张声势的假把式,挑起半边眉毛,嗤笑道:“金兀真,你也就这么点儿本事了?”
金兀真龇眉瞪他,说:“云华殿主不在,我想怎么对你都可以,就算是以多欺少,对你这种目无法纪的孽障,也是合情合理的。”
“是吗?金兀真!”
众人都沉浸在报私仇的亢奋里,乍一听到云华殿主那不怒自威的轻喝,纷纷如遭雷殁,麻木的端着佩剑,僵立在了当场。
有了花似霰的“主持公道”,金兀真再是觉得云华殿有失公允,偏袒自家弟子,也只得悻悻作罢,毕竟三峰代表着整个修真界的戒律慧,不是他这种屈居中游的峰主所能质疑的。
一行人,威风凛凛地来,不甘示弱地走,最后,只剩下余怒未消的晓山青与不露喜怒的花似霰。
花似霰知道晓山青向来喜欢惹祸,但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外人是如何侮辱他的。
稍许静默之后,花似霰负手越过晓山青的身侧,在即将进入六爻阁的时候,极是严厉地丢下一句轻飘飘得惩罚。
“就在这前庭跪着,什么时候气消了,什么时候滚起来,洒扫云华殿!”
“......”
花似霰撂下这一句话后,就如一道云烟般散在了六爻阁的门前,而晓山青这一气,就气了整整两个昼夜。
“师尊!弟子可以起来了吗?”再一次呵着眼前的白烟将这句话重复出口,晓山青不屈的脸颊上明显多了一层薄怒的不耐烦。
花似霰轻轻地将手中的书卷阖上,抬眸望向窗外那纷扬的雪簌,问道:“气消了?”
晓山青乜眸瞪了门板一眼,没好气地说:“消了,弟子这就去打扫云华殿!”说完,他拂了一把膝盖上落满的白雪,想要站起来,却不想门内的阎罗毫不留情地丢回了他一句。
“云华殿尚有顾汀州洒扫,为师今日忽觉孤独的很,不如,你就这么跪在前廷,继续陪着为师,廖以安慰师长,这颗脆弱得心!”
“......”
隔着半道轩窗,花似霰都能想象得出晓山青那一脸的愤怒与鄙弃,可他再是混账,对待尊师还是知道收敛的。
花似霰也就是抓住了晓山青这点儿言不由衷的“好”,所以才不厌其烦地“捉弄”他。
而今,屋外的雪簌依如当年那般密集繁大,可立在此处的“脆弱师长”,也真的被死亡折磨的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了。
花似霰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闲情雅致,将六爻阁的窗子尽数打开,迎纷扬的雪簌进到自己的世界。他喜欢独处的空间里是洁白的,不染一丝尘埃的,就像他过分偏执的情感,常年累月,已成习惯。
只是晓山青还睡在榻上,他得身体已经如此之冰,不能再将屋内不多的热气挥霍出去,他怕仰躺在枕席深处的少年,会感到冷。
“师尊!弟子可以进来吗?”
受了重伤的叶轻舟,刚刚恢复了些许神色,正披着狐裘大氅立在阁前的回廊上,一路上担风迎雪,本就苍白的俊容极尽透明。
花似霰长久地沉浸在往昔的岁月里,并未当即回话,而是隔了好久,才嗓音沙哑地说:“进来!”
极其小心的将门板推开,但死寂的静还是将这轻微的动作放大到突兀,门轴摩擦的声响仿佛奔雷炸耳。
促使抬着胳膊的叶轻舟,感到一阵心酸的不知所措。
六爻阁内已经多日不曾点灯了,虽然以往师尊回到住处也是如此,但在此时此刻,叶轻舟觉得,这里好像那生魂以殁的义庄。
“师尊!”叶轻舟迈动步子跨进门内,背后所担的风雪便尽数涌了进来,吹乱了书案上一些摊开已久的泛黄书卷。
“弟子带了些薄粥来,您多少,还是用一些!”
打从叶轻舟进到阁中来,再到将食盒放置在桌面上,花似霰全程都没有侧目看过这大弟子一眼,只是一味的将视线投驻在窗棂上,感受着阁外那柳絮般的大雪。
似乎这里,只有他跟晓山青,旁人不曾出现,也不曾打扰过。
叶轻舟立在桌子旁,先是望了师尊片刻,随后,才难掩悲伤地将视线定格在了纱幔雪白的床榻上。
隔着一层朦胧的帘帐,叶轻舟也看不大清晓山青的尸身究竟是如何的,只能通过阁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儿,去体会晓师弟,生前所遭受的重创。
身为医仙的独子,叶轻舟自小见过的惨状不胜枚举,但那些人都与他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不过是一个人冷眼看着另一个人罢了。
但是对于晓山青,他们虽然交情也不是很深,但是在云华峰常年累月的相处,还是要比陌生人,多了那么一层晦暗不明的情义。
就像他本该待在紫徽峰,接受刘文卿那堪比修破烂的医治,可他却偏偏不顾对方的阻拦,硬挪也要挪到云华峰来。
他不止担心师尊的身体,也想好好的,再看晓山青最后一面。
生前,他没有珍惜过,现在,他也不知该如何纡解这种奇怪的难过。
压抑,思念,酸苦,心绞,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愫酝酿在寂冷的六爻阁内,促使叶轻舟开不了口,也将花似霰的思绪长久的扣留在晓山青那些捣蛋的年岁里,去缅怀这个少年包裹在嚣张里的诸多美好。
长久的静默,迫使叶轻舟与花似霰双双脚下生根,直到李雪绵抱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石匣子,双目空洞,两足皆赤的站在门口,消瘦的身躯上只套了一件单薄的亵衣,显然是多年未犯的离魂症在今夜又开始作祟了。
小师妹有离魂症这件事,只有师尊与自己知晓,是以叶轻舟见到李雪绵那小小的影子投射在门板上的时候,勉强收拾了心底溢满的酸涩,轻轻地走上前去,将门板拉来,温柔地将指尖搭在李雪绵冻得通红的手臂上。
民间对于离魂症的描述,说的最多的就是吓掉魂,这种诡异的症状在小孩子之中尤为最多,但是雪绵却不一样,她天生没有情根,心智懵懂,是个一出生就被迫害的可怜人。
她的情感是自打一出生,就被人为的抽取掉了,要不是师尊见她孤苦,这孩子,或许会成为被恶人随意欺辱的对象。
可想而知,一个无依无靠又心智不全的女孩子,会遭受何等的折磨与迫害。
叶轻舟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过分的待她好。
陷入到离魂状态的李雪绵,有时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最近一次犯症的时候,她竟去了岳宗主所居的千机阁,在人家的房门外吹了一晚上的唢呐,搞得岳宗主第二天眼底黑了一圈,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精神。
叶轻舟垂眸望了一眼被李雪绵抱在怀里的石匣子,那匣子模样普通,并无纹饰,体表覆着一层干凅的淤泥,显然被挖出来有些时候了。
“小师妹!你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吗?”叶轻舟蹲下身来,转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发顶,轻言轻语道:“不如师兄带你回去可好?”
李雪绵双手皆伤,抱着那方石匣子怎么也不动半步,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摄向帷幔深处的床榻,好半晌,她才挣脱叶轻舟的抚摸,越过他直直的跨进了门内。
叶轻舟:“......”
李雪绵走得既慢又僵硬,身体紧绷的好像一张木板,而她怀中所抱的那只石匣子,竟然随着她的每一寸脚步而微微地开阖了一道缝隙。
顿时一道腐臭的气味冲撞了出来,将陷入回忆的花似霰拉扯了回来。
叶轻舟不明所以地直起身,刚想跑进去拉住李雪绵不请示的硬闯,却见师尊抬手制止了他。
“由她去!”
“......”
李雪绵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得挪到了晓山青的床前,布满干泥的匣子也开到了能容纳一只手伸进去的地步。
可她却长久地立在床头,盯着晓山青冰冷的睡颜,并无下一个动作。
叶轻舟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着师尊道:“小师妹犯了离魂症,不会......不会对......晓师弟的......?”
实在是尸体二字说不出口,叶轻舟只能结结巴巴地一直重复着。
花似霰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极其淡定地说:“也许,这也是能唤醒他的方法之一。”
叶轻舟更加听不明白了。
三个人就这样立在毛骨悚然得六爻阁内,直到丑时刚过,李雪绵竟快速地将布满伤痕的小手伸进石匣子内,脸现痛苦地翻找了起来。
那匣子里许是连通着地府的大门,李雪绵乍一把手臂伸进去,戾魂的哭嚎与地狱若火得灼烧便齐齐降临了六爻阁,顿时整座房屋火光冲天,煞气奔涌,就连僵死多日的晓山青,也开始从体内爆射出一道骇过一道的惊天魔气,煞气与魔气相互纠缠,扶摇直上九重天。
李雪绵内力薄弱,在这绞旋的煞气团中是根本撑不住的,但怪在怪在,以那只匣子为中心,所有带着腐蚀性的气团都接触不到她,这在无形之中为她设下了一个完美的回避圈。
但在回避圈外的花似霰与叶轻舟却享受不到一刻的好过。
煞气透骨,魔气似刃,刀削斧劈般将他二人席卷于中。
就在叶轻舟承受不住,想要跪地呕血的时候,惊闻李雪绵一声泣血的嘶吼,一条手臂般粗细的双翼怪蛇竟被她徒手捏出,“呲溜”一声便钻进了晓山青的眉心里。
紧接着,多日不曾喘气的晓山青,惊天动地得咳喘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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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每天都更,但是工作太忙,隔一天一更,三次元事有时候还多,啥时候能安静几天,我多写点儿,提莫写故事进度很慢,但不会太监,提莫是个有始有终的小可爱!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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