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积蓄的闷雷之声所吸引,哪怕近前的危机足以吞噬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也来不及自顾了。
花似霰背着身躯绵软的晓山青一路从魔域的都城狂奔至人间的边界,沿途从废墟中流窜而出的残魂疯狂得吸纳着地表上蛰伏的魔气,数不清的戾魂与执念纠缠在一起,一路循着他与顾汀州身上的人气,凝聚成了一头瞧不清边界的蛮兽。
荒凉了数百年的魔域,此时此刻就像一处危机重重的迷宫,每转换一个角度都潜藏着死亡的阴影,花似霰是关心则乱一路莽撞,而顾汀州则是六神无主,分不清生与死的边界。
先前那只消失的黑色巨鸟,彻底将他们二人的心脏与魂魄,都带走了。
一步一步得跨过透明的望乡桥,顾汀州眉心中殷红的纹路逐渐消隐,就在他们二人踏下最后一块石阶的时候,引路的晶蝶突然自眼前消散了。
粘稠的黑暗裹挟着江水的寒凉,骤然拂面而来,顷刻间滚湿了花似霰与顾汀州的眼角。
“是云华殿主!快,升灵火......!”
徐峰主向来都是个嘴巴勤快的人,不等众人适应起黑暗,他已经嗓音洪亮地提醒大家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了。
然而岳溪明却在此时无端嗅到了能拽住对方小尾巴的气味,顿时一道剑光自袖中乍起,宛若弧月般的一抹青光向着峡谷的一线天切去。
魔界与人间的交界屏障除了纯魔之体的顾汀州能随意穿行,就算强大如花似霰也是极难通过的,可恰恰是在这一黑一白的交替时刻,花似霰与顾汀州一脚踏进了人间。
穿行的如此之快,是岳溪明没有想到的,直到他的剑意奔袭到花似霰面前的时候,这个绝美的男人竟然不顾往日的尊崇,杏眸一肃便招出了望舒剑,锐冷的神剑乍一现世,便如银龙出渊,巨鲸破水,自剑身横扫而出的灵压,如一记玄重尺般拂过众人的膝弯,于是包括岳溪明在内的所有名门宗主,无不双膝一弯,耳中失聪,齐齐被望舒灵场压跪在地,一时间五感皆亡,动弹不得。
而立在花似霰身侧的顾汀州也不能幸免,一个承受不住,便贴着师尊的衣摆伏跪在地,双眼泛黑,唇角流血。
花似霰立在原地恶狠狠地目视着前方倔强仰头的岳溪明,透骨的赍恨带着失去的悲伤一股脑的袭上心头,促使他想要望舒饮血。
在阵阵黑白交替的视线里,岳溪明察觉到了花似霰的杀意,于是他将长剑拄在滩涂上,支撑住身体想要奋力站起,一丝畅快的冷笑逐渐浮荡在青白得脸上。
花似霰!你终于忍不住想要杀我了。
两岸崩塌的岩石尽数落入浩荡的漭江里,再随着涡流的吸力滚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岳溪明扶着佩剑一寸一寸地从地上艰难站起,纤薄的嘴唇,恼人的对着花似霰开阖出一句话来。
“快动剑啊!你不是一直都想杀了我吗?”
如此欠打的一句话,唯有花似霰能听的清清楚楚,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望舒的灵场欺压得自顾不暇,根本察觉不到他们二人日积月累的仇怨。
花似霰在岳溪明的挑逗之下,杏眸微眯,越发控制不住体内暴走的灵场,就在对方一个惬意的眨眼之间,枕戈待旦的望舒赫然向前突刺,想要取其性命的意图昭然若揭。
岳溪明很是满意花似霰此时的情绪,他要的,就是这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身败名裂。
所有的布局都在此刻进行到天衣无缝,但恰恰是岳溪明自以为是的圆满,再一次给了他失望与愤怒。
就在望舒剑直逼眉心的一刹那,魑魅殿主路南亭突然刺破虚空而来,凌空一剑便抵挡在了岳溪明的眉心前,生生将望舒的杀意拦在了当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空档,被仇恨填补的花似霰骤然清醒了过来,顿时意念合一,将诛杀的望舒收了回来。
霸道的灵压乍一消失,路南亭便转过身来,一把攥住岳溪明湿透的肩膀,压低嗓音呵斥道:“你不要命了,激怒花似霰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岳溪明咬紧牙关,强行咽下了一口血沫,不屑道:“我就是看不惯他置身事外的样子。”
路南亭见他如此执拗,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扣住了岳溪明的肩胛,用力到骨节发白,“你就算再是看不惯,也犯不着以身涉险,你明不明白,刚刚那一剑,你根本就躲不掉。”
岳溪明转眸直视着他,无所谓道:“躲不掉就躲不掉,鱼死网破也很不错。”
“你真是疯子!”路南亭当场悲愤,一把将他推开,焦急咒骂到眼眶发红。
没了灵场的压制,丛岚与徐峰主等人纷纷从地上跪趴起来,一脸戒备的望向远方的花似霰。
刚刚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岳宗主的剑意激怒,不分敌我了?
顾汀州也恍若失去了半条命般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时间没有去安抚盛怒的花似霰,反而是去抚触晓山青微凉的背心,难过的薄泪噙在眼角,将眼眶都浸红了。
如此强劲的灵流,不要震碎了师兄的心脉才好。
就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徐峰主一双眼睛来回在花似霰与岳溪明之间转悠,他总想比旁人更快一步探明真相,却不想路南亭的屡次阻拦,将他的脑子彻底打乱。
于是在快速得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徐峰主连忙向前走了几步,一边抹着被水雾瓢泼淋湿的脸,一边大声对着花似霰喊话道:“云华殿主,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刚才太黑了,没人看清前方出现了什么,所以......!”
“闭嘴!”
岳溪明正在气头上,根本就不屑旁人替他辩解,尤其是像洗剑峰这样的下路门派。
徐峰主被这当头一喝,面上有些猝不及防的惊愕,但他向来懂得进退,一见气氛不妙,立马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就在这一僵持的当口,尚未闭合的魔域结界便突然一个剧动,紧接着,大量的魔气从撕开的缝隙里流窜出来,先前那只追逐着自己的蛮兽也濒临了近前,腥臭的嘶吼如气浪般强行挤进了人间。
眼见着危机来临,顾汀州也来不及思考太多,抬手便化出一柄漆黑如墨的灵剑,对着撕裂的结界就是一记剑光,“砰”的一声将那只一脚踏入人间的蛮兽轰了回去。
这一剑速度太快,在场的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对面的花似霰神色不明的向着自家宗主的方位看了一眼,便身形一动,迅如极光般的出现在了丛岚的面前。
闻名天下的花似霰,貌美惊人,气魄如玉,乍一出现在丛岚的眼前,便惊得他有些看痴。
若是以往,云华殿主求人办事,自是礼貌仪态端到完美,而今,他满脑子只顾得晓山青的安危,是以面对丛岚,恳求也说的极是冷锐。
“丛门主,人命关天,借您千行阵一用。”
丛岚盯着花似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皙白的面容微微有些泛红,一时间没有听清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佩剑,割血画阵,却不想手忙脚乱中三根指头都擦上了剑刃,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顾不得手指的疼痛,丛岚很快便画好了千行阵,顿时一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巨门出现在法阵上方,赤色的流萤弥散飞舞。
“多谢!”
不等丛岚对花似霰说个请字,独艳清绝得云华殿主便负着一名少年穿过了虚空之门。
“......”
*
玄华云顶,紫徽峰。
整座玄华云顶,除了做饭的浣花屿,此时,只有行医的保和堂还有门人驻守。
丛岚此次所开的千行阵,算是专门为花似霰一人所设,是以阵法连接的另一头,就是常年飘雪的云华峰。
一脚迈入了自家的领地,花似霰没有片刻的停留,便御剑向紫徽峰的方向而去。
眼下能救晓山青一命的,除了刘文卿,再无旁人。
保和堂中,刘文卿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就等伤患上门,以最快的速度救治。
此时暮色暗垂,一轮新月初现,刘文卿坐在正堂之中的一张梨花木案前,一边翘着二郎腿看医书,一边随手从盘子里摸几粒五香花生,一颗一颗地往嘴里丢。
算算时辰,大部队也不可能现在就回,毕竟每一次跟魔宗的人有冲突,都要纠缠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么想着,刘文卿也就越发的开始懒散,一目十行地看了几页便将书册摊在脸上,打算先睡一会儿。
就在他周公将要临门的时候,负着晓山青的花似霰一脚踹开了正堂的大门。
“砰!”
“砰!”
两扇雕刻着木兰花的门板先是一左一右地狠拍在墙壁上,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右边的门板华丽丽的掉落了下来,砸落在地掀起一股瘆人的凉风。
晕乎乎的刘文卿被这巨响一骇,整个人一弹一丈高,直接从太师椅上仰头栽了下去。
“谁胆子这么大!来保和堂砸场子?”
人未动,声已亮,刘文卿撅着腚躺在地上,差一点没像颗肉球似的翻过去,整个人一肚子邪火灼烧,张口就想骂人。
花似霰踹完门以后,立马先进了后堂,寻了一处诊床让晓山青躺着,随后大步走到仰着的刘文卿跟前,一把扯起他的腰封,将他单手提了起来。
刘文卿重心不稳,视角倒错,只能看得清一双银白的丝履,于是他不忿得大喊道:“快放开你刘祖宗!”
花似霰没有理会他张牙舞爪的咒骂,提着他的腰带便将他拖进了后堂,干脆利落得就像拖着一只打包好的烧鸡。
一路头晕目眩地被扔进了后堂,刘文卿极不雅观地双膝跪地,额头撞床,不过正巧一截冰凉的手背抵住了他的冲劲儿,没有让他与死硬的床板来个亲密接触。
“我说你这人......唉!云华殿主!”刘文卿一边捂着额头一边扭头回瞪,一句怒喝还未发完,便见到花似霰那张冰白的俊脸。
于是他将恶言猛地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忐忑道:“您.....怎么了?”
花似霰全程没有看刘文卿一眼,一直眼眶薄红地注视着晓山青那张苍白的脸,他惕憟道:“快救他!”
救他!救谁?
刘文卿不明所以地顺着对方的视线扭过头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晓山青那张堪比死人般的脸。
以往这个少年也会在下山历练的时候身负重伤,但每一次前来都是生龙活虎,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好像这一身可怖的伤口不是烙在他身上似的。
然而眼前的这一个,却跟死人无疑,胸口破碎,血渍斑驳,深阖的眼皮,青白的嘴唇,就连先前垫在额头下的那一截手臂都冷得刺髓。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来不及多想,刘文卿不带任何嫌恶地执起晓山青的手腕,双指准确无误地搭在了少年的脉门上。
花似霰见他如此,一颗悬坠的心脏陡然间被提携了上来,就这么快速地搏动着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得,极其难受。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希望与生命,都压在了刘文卿的身上。
刘文卿向来诊脉很快,但是今日,他搭着晓山青脉门的手指,很久都没有松开过。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从指缝间溜走,屋外彻底昏黑一片,少了门人的玄华云顶就连掌灯都不及时了。
长久的寂静,使花似霰听不到自己与刘文卿的呼吸声,间接的,他也听不到晓山青的心跳声。
就这样,经过了极其漫长的等待,刘文卿才松开了晓山青的手腕,余留两枚清晰的掐痕,像两片腐朽的花瓣。
“云华殿主,请您节哀顺变!”
花似霰闻言,陡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向他微弯的背影。
刘文卿背对着花似霰,嗓音有些酸苦地宣布了这个噩耗。
“小徒他......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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