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本就安静的镇子越发沉寂。
石木守在了窗下,站在客栈前一动不动。而盛炳则是站在了房门口,这下是将屋子的所有出口都看住了,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晚霁沐浴完,穿好衣衫隔着门同盛炳说了一声,他应了句好,又道:“你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咱们启程。”
月光皎洁,透着清寒。齐泷环抱着自个儿,杵在了石木身边,他笑了笑道:“我瞧着,那位是将门人?”
石木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诶,不要这样嘛。”齐泷舔了舔嘴唇,死皮不要脸地套近乎:“好歹咱们刚才也在一张桌上吃饭,怎么着也算半个熟人。”
石木瞥他,谁跟你是熟人。
“石木。”盛炳唤了他一声,石木点点头,抱着剑进了门去。
齐泷连忙喊:“兄台,留步。”
盛炳脚一顿,“有事?”
他拢了一下身上的布包,握紧了木仗快步上前,眼珠子转了转,打着商量开口:“我身上实在是没有银子了,你且替我安排间房,账记我头上,日后有了便还你。”
盛炳收回视线,一言不发抬脚往里走。他堪堪走到楼梯口,还没上楼,齐泷就跺了跺脚,不死心道:“兄台,不然我替你算一卦也成,不要银子。”
石木面无表情看着这个人胡诌。
“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有上顿没下顿的,保不齐还要被骂,你就可怜可怜我,只住一晚而已。”
盛炳正要开口说话,楼上陡然传来茶盏破碎的声音。
他眸光一凝,气势霍然凌厉。
石木也是瞬间就冲出了客栈,盛炳则是飞身上楼。
齐泷愣愣地,回过神来猛地拍了拍脑袋。老板闻声而出,他举着油灯,奇怪道:“怎么了?”
怎么了?可不是那位小娘子出事了嘛!
齐泷没回话,颠颠地跟了上去。房门被盛炳撞开,里头空荡荡地,只有桌上一片水渍,以及碎了一地的茶盏片。
盛炳面色难看,他大步到窗前,楼下石木也是肃着一张脸,他听见声音就迅速到了这窗口处,可别说人影了,连个蚊虫都没见着,而盛炳那时撞门而进,也是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人连同晚霁,凭空消失了。
“这是——”老板站在门口,心下一惊,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盛怒的盛炳揪着衣领提了起来,他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低沉冷硬:“怎么回事?”
那双眼宛若染血的刀,闪烁着凛冽的光。
老板哭丧着一张脸,嗫嚅道:“我不知道啊。”
盛炳冷笑,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道?”
齐泷一看,这是要杀人的架势啊,他赶快上前劝说:“兄台,冷静啊,冷静。”
盛炳似乎听进去了,他缓缓松开手,可那老板方才提着的心还没放下,就见盛炳五指忽然扣向了他脖颈。
力道之大,老板的面色已经有些涨红,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不知道?”盛炳死死扣着他脖子,云淡风轻道:“你再好好想想。”
老板手中的灯具滑落,齐泷眼疾手快,倏然蹲下接住了。他放好油灯,抬眸一看,那老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兄台,你掐着他脖子。”齐泷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道:“他想说,也说不出来话啊。”
老板欲哭无泪,心中连连点头。
盛炳冷着脸,终于松开了人。
老板瞬间就像是终于碰了水的鱼,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瘫软着靠上了门框,喘着粗气,抬手颤颤巍巍地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这位贵客。”他声音有些沙哑,心里的敬畏提升了不知道多少,苦笑道:“咱们这个小地方,从前还是很热闹的。”
盛炳并不想听这些废话,他说:“重点。”
老板顿了顿,又开口:“镇子没有闹鬼,只是有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因为他一直偷鸡摸狗,让镇子不安宁,大家伙就自发让镇上的屠户或是厉害的人去逮他,可一直没有结果。”
“后来他变本加厉,甚至还在夜里抢过一家人家的姑娘。日复一日,很多受不了的百姓就搬走了。”
“现在这镇子上,根本没有多少住户,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
说到这里老板就更伤心了:“我都这个岁数了,媳妇儿也都还没讨到一个。”
盛炳听着眉头紧锁,照这老板的意思,晚霁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
他想也不想,拿上剑便冲出了客栈。
***
晚霁觉得头晕晕沉沉地,她几度想要睁开眼看清楚,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影在身前,她努力想瞧仔细,却是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山洞里。
山洞规模不小,床榻石桌一应俱全。她没有被绑,甚至还窝在了角落的一堆干草之上。
晚霁定了定神,细细打量着周遭处境。
石桌上摆放着吃食,还有铺洒着的水果,很乱,但很新鲜。往石桌旁边去一点,燃着一堆火,上头铁架支撑着挂了一口锅,浓浓的香气飘散开来。
晕黄的光照亮山洞,将影子斜斜打在了墙壁上。她抬眸看去,一道欣长人影缓缓出现。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衣衫,头发披散着,刚毅冷硬的脸上带着一道伤口,从右侧脸向下,一路到了下颚。额前有几缕头发刚好遮住眼睛,深长胡须在微风中轻晃了晃。
他抱着干柴,默不作声走了进来。
晚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缩了缩脚,径直望向那人。
他放下柴,伸手搅了搅汤锅,热气循着风向散开。接着他又从桌上拿起了一颗果子,在手心里揉搓了一下就开始吃。
许是晚霁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探究,他也偏头看了过来。
一只眼深黑透亮,一直眼荒芜浑浊。
晚霁一怔,竟是瞎了一只。
随即她脑中飞速思索着,一开始他就没对自己下杀手,现在看来也不会,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昏迷着,便是他有什么肮脏心思,大可一并做了,但他没有。
她眸中闪过坚定,淡声开口:“你抓我来,想做什么?”
那人咽下东西,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沙砾摩擦,尖锐又有些难以言明的粗糙感。
“见你。”他说。
晚霁抿着唇,素不相识,谈何相见。她仍旧打着十二分的警惕,又问:“为什么?”
那人想了一会,垂下眼皮说:“像。”
他没再说话了,晚霁心跳却是陡然加快。
又是像,大哥和昶乐都说她像生母,难道这个人,认识她娘亲?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人霍然气势一变,飞身踢出一截燃烧着的木棍。木棍笔直冲向了山洞口,却被飞出来的一颗石子打歪。
“哟,正吃饭呢?”来人狞笑着,和带晚霁来的那个人一样,衣着褴褛,只是他眉眼间邪气太盛,透着一股子贪婪的味道。
晚霁下意识蹙眉,她往角落又缩了缩。
不料那人突然目光扫了过来,他舔了舔唇角,眼露淫光,其间还透着惊喜:“哥哥,你这次抓的这个不错啊。”
晚霁霍然定住。
那人啊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可被他唤作哥哥的人刹那间就移动到了晚霁面前,他呈现的是一种完全保护的姿态。
“齐锵。”他这样喊。
声音沉沉,警告意味明显。
“哥哥。”齐锵似乎很不高兴,他指着晚霁,转而十分兴奋道:“你看她,和那个女人多像啊。”
“你看看。”他眼里的火光几乎要焚烧了晚霁,又不自觉往前走:“叫我摸摸,叫我摸摸她和她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晚霁心中大骇,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
可挡在晚霁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他尚且还漆黑透亮的眼紧紧锁在齐锵身上。
“离开。”他说。
齐锵彻底怒了,像是野兽般发狂,低吼道:“齐晤端!”
搏斗不过是眨眼之间,齐晤端和齐锵招招刺向对方死穴,没有半分情面。
晚霁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只是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她咬紧了下唇,一边观察着两人打斗,一边分心看向了洞口。
齐晤端一只眼瞎了,可他招式凌厉,齐锵在他手中,一点好处也没讨到。晚霁小心翼翼挪着脚步,悄无声息地终于挪到了洞口处。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蓦然齐锵将那铁锅踢翻,伴随着香味,汤料全部倾洒,在半空中扬起一个弧度。
齐晤端闪身躲避,迅速踮脚腾空而去,他一手吸引齐锵注意力,另一手手肘一屈,死死将他抵在了墙壁上。
就现在!
晚霁根本什么也来不及考虑,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地跑。山间的杂草枯枝刮破裙角,葱郁的林间放眼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心跳如鼓,一直跑,一直跑。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豆大的汗珠滴落,她咬紧了牙关,一刻不停地跑。
却在这时,凭空出现一只手臂捂住了她的嘴,而后另一只覆上来拥住了她。
晚霁心中发凉,她死命地扭动着身子,双手不住地拍打着身后的人,眼中的热泪盈盈欲落。
那人将她带到了一处落石之间,狭□□仄的洞口里,两人身躯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空隙。
她又怒又怕,眼泪啪嗒一声砸落在那人手背上。
像是滚烫烈焰,不过一瞬间,就轻易燎原。
“晚霁。”声音从后背传来,那样轻,抵近万般缱绻与温柔。
晚霁倏然脑袋放空,僵直了身子久久未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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