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一过,时间似乎就变得特别快了。这一转眼,就到了初八这天。
尚还处在新年的喜乐中,老百姓们也带着祝福走亲访友,互相祝贺。京城的街上也是热闹非凡,各种博成赌闲,舞棍踢球,俨然是个只管寻乐的天堂了。
可有一户人家,仿佛隔绝在了另一个冰天雪地,寂静萧瑟。
这户人家姓郑,当家的主子乃是户部侍郎郑桐恺。这会子郑府上上下下都胆战心惊的,丫鬟小厮们收拾着银两已经准备跑路了。
郑桐恺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出神,他本就苍老的面庞显得更加灰败。姨娘们个个都哭得肝肠寸断,郑夫人也是红着眼眶。
“老爷。”郑夫人帕子都揉皱了,她声音十分沙哑,几次开口似乎都要落下泪来:“咱们——”
话还没说完,郑府大门一众人鱼贯而入。他们神情凛冽,个个手中紧紧摁着佩刀,飞鱼服在空中划过,带来肃杀的寒气。
为首的那人最为高大,讥诮与散漫从眸底流露,又划过眼角眉梢。他逆着光,阴郁且凌厉。
郑桐恺张了张嘴:“宿——”
宿驭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郑大人,来,您瞧瞧。”
后面的人闻言从手上递过一叠东西,上头详详细细罗列了郑桐恺的罪证。宿驭抬了抬下巴,似乎是让他仔仔细细确认一遍,别说污了他清白。
郑桐恺哪里敢接,他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怔忪着像是块木头。
宿驭视线在大厅逡巡,那些姨娘小姐蓦然触及到他目光,险些抖成了筛子。他挥挥手,低喝道:“行了,带走。”
“老爷——”
“爹——”
一声声叫喊传来,宿驭蹙着眉头,挠了挠耳朵说:“郑桐恺带回诏狱,其他人送到大理寺。”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户部侍郎的府邸便被查了个干净,所谓树倒猢狲散,那些个没被抓的仆从们纷纷从侧门或是后门偷跑,现在那郑府陡然成了一个空壳子。
本来就还在过年,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一见到这阵仗,一群挨一群地凑在一起看。不一会那郑府门口就围了个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抓起来了?”
“不知道啊,听说锦衣卫直接破门而进,一家老小全给抓了。”
“哎哟,这得多大的罪啊!”
宿驭带着人走到门口,微微扫了一眼,冷笑道:“再有围观者,直接跟锦衣卫走一趟。”
“快走快走,这宿指挥使不是好惹的。”
“娘,这个哥哥好凶啊。”
“哥你个头,待会打得你老子都不认识。”
众人推嚷着散去,道路清理了出来。宿驭翻身上马,利落吩咐:“走。”
这人刚被带走,京城里就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有说户部侍郎得罪了锦衣卫的,也有说他家挖出了好万两黄金,全是郑桐恺贪的,现在要彻查他。
只是不管怎么传,宫里头承安帝算是舒心了。这位年轻帝王还在逗鹦鹉,看得出来十分悠闲。
李太傅躬身进来,下跪行了个礼,他瞄了一眼长身而立的人,中规中矩道:“陛下心情不错。”
承安帝埋头用手指去戳鹦鹉的嘴,他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除了这贪官污吏,朕心甚悦啊。看他在朝中多待一天,朕都要吃不下饭,委实倒胃口。”
李太傅心想臣也是啊,随即他斟酌着开口:“陛下,这内安,外也需安啊。”
承安帝直起身,回头瞧了他一眼。
殿里燃着龙涎香,香气因为暖郁而变得腻人缱绻起来。即使是在明亮的白天,在皇宫里似乎总是蒙一层雾,灰蒙蒙的,晦暗得叫人看不清。
李太傅也看不清,他看不清陛下是什么眼神,只能弯腰低头回答他:“齐国那边似乎要派公主来和亲。”
承安帝挑眉,终于来了点兴趣,他慢步走过来,声音听不出喜怒,清冷温和道:“那,太傅以为呢?”
李太傅稳了稳心神:“陛下,您如今尚未选秀封妃,便是连皇后——”他顿了顿,剩下的话便不说了。
承安帝负着双手,眼底有了些冰凉笑意。他登基两年,事情太多,一直没考虑过这事,现如今就连太傅都要替他考虑起人生大事了。
“是吗,朕还以为太傅要给朕推荐个合适的人选呢。”
李太傅只想抹汗,他犯得着么,要不是这和亲是大事,陛下后宫又没个人的,他才不作为代表来这一趟呢。
他咽了咽口水:“这朝廷上倒也不是没合适的人选。”
承安帝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龙椅上,单手撑着下巴,随意慵懒道:“那太傅说来听听。”
李太傅暗地抠了抠脑袋:“这徐国公的大公子倒是不错。”
“还有铮德王家的二公子也尚可。”
他心里的话还没说完,承安帝笑着开口打断他,神情有些认真:“朕记得,李太傅家倒是有位好儿郎。”
“就你那二孙儿,叫什么来着,李祷?”
李太傅愣了愣,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跟个呆头鹅一样。
“这,他——”
承安帝摆摆手:“行了,朕有主意,太傅还是退下吧。”
李太傅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赶快退拜了出去。这一出殿门口就瞧见何公公,何公公抿唇笑:“太傅大人这是怎么了?”
他可不敢说实话,只摸了摸胡须叹气:“何公公,你说这天怎么这么冷呢。”
何公公捂着嘴,眼睛弯着:“那太傅早些回去,您若是给冻着了,那可不得了哟。”
李太傅摇头晃脑地走了,确实是冷啊。
大雪停了一会儿,狂风刮得呼啦呼啦地,李太傅裹紧了衣裳,边琢磨着承安帝的意思,边心中盘算着。
他是早一辈在圣祖皇帝手下做事的,本来以为登基的是昭宏太子,只可惜他患疾而去,而这位从前的皇太孙轻轻松松就得了天子的位置。
他战战兢兢地,生怕这位陛下看他们这些老臣哪里不顺眼,直接给弄个罪名给砍了脑袋。所幸承安帝倒也没什么动作,虽然他性子委实阴晴不定,但至少还不是滥杀暴虐的。
只不过这次户部侍郎的事给李太傅提了个醒,上头坐着的是大燕的陛下,是这江山的主子,你要有一点不顺他的意,有一点事没办好,他立马能灭你九族,气儿都不带喘一下。
况且只要没有人推翻——
李太傅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这是想什么呢!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开始考虑起齐国公主来和亲的事。
他并不是故意不提自个家那孙儿,只是那兔崽子根本就是个花天酒地的,承安帝还来一句好儿郎?就他那一副不是东西的模样,李太傅自己都看不下去。
承安帝啥意思?逗他呢。
李太傅这头还没想明白,那头正巧在宫门口碰见了徐国公,他心头瞬间一颤。
他赶快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可徐国公已经发现了他,那人隔得老远,大声喊道:“太傅大人。”
寒风把声音吹了过来,太傅大人觉得把心都给他吹冷了。他扬起个笑,客气寒暄道:“哦,呵呵,是徐国公啊,您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国公一向直言直语,他说:“不知道,陛下突然就召我入宫了。”
李太傅露出惊讶神情来:“这样啊。”
徐国公点点头,又问:“不知太傅大人是所为何事?”
李太傅心道:和你是同一件事,不过没准你是喜事,你可能马上就会有一位公主孙媳妇儿了,哎呀,恭喜,恭喜啊。
他眼睑下垂,连忙遮住心思,叹气说:“哎,还不就那些事。”
李太傅说得模棱两可,徐国公以为是今天户部侍郎的事,他也跟着叹气:“确实没料到。”
徐国公平常便是最见不得这些个腌臜事,他性子耿直豪爽,年少时更是轻狂得很。随着越发年老,意气风发不再,临到头也只得叹息一句没料到。
李太傅双手兜在袖口里,晲眼瞧他。没料到,你没料到什么?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便多聊,徐国公客气两句就转而朝宫里去了。
刚进了大殿,承安帝便招手说:“国公快来瞧。”
徐国公摸不着承安帝的心思,小步到了他跟前。入眼便是承安帝写的一个喜字,他的字笔锋凌厉,一撇一捺都刚劲分明。
“如何?”承安帝提着笔,笑问他。
徐国公有些晃神,承安帝生得像昭宏太子,就连他的字也很像。
他也不懂什么字不字的,只跟着笑:“陛下的字越发精进了。”
承安帝搁下笔,拿起纸端详,瞥他一眼说:“没了?”
徐国公顿了顿,看了半天也就是个喜字,他犹疑道:“不知陛下是为何要写个喜字?”
承安帝说:“朕觉得今日有喜事,实在是情不自禁就写了这个字。”他放下纸,背着双手走到了鹦鹉前。
户部侍郎的事?这勉强算得上喜事吧,徐国公想了想,可这跟召他进宫有什么关系。
“不知陛下指的是何喜事?”
年轻帝王笑了笑,尚且还没说话,鹦鹉倒是陡然开口:“喜事喜事!”他笑意更深,声音轻柔地问:“阿宝,什么喜事?”
那鹦鹉扑棱着翅膀,小脑袋歪过来歪过去,张嘴就是:“大喜大喜!”
承安帝收回视线,似乎没了耐心:“朕忘了,畜生哪知道什么是喜事。”
徐国公真受不了陛下这般,他向来直性子,自认为就粗人一个,现在只觉得煎熬得很。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徐侍郎是时候该成婚了,国公觉得呢?”</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