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共同守岁

    从国公府回来,过了没几天便是除夕日。

    周府上下都忙着辞旧迎新,里里外外打扫得锃亮。门旁值桃符板、贴门神,室内一应悬挂着福神等画。

    不止周府热热闹闹,外头也是,张灯结彩、鼓乐喧嚣,街上老百姓们向领居互相拜祝,个个都穿着新衣,脸上喜气洋洋。

    虽然过节是过节,但秩序不可乱,京卫派人在重要关卡处设了点,也会按时巡逻。

    一天忙下来,到了晚上掌灯时分,便开始入席进食。

    “啪啪啪——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爆竹声震彻云霄,火红的光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十分耀眼。这算头着,是席前所必须要放的。

    周家人不多,周老将军端坐在上头,左右两边是周从凛与周壑夫妇。

    晚霁虽说是奴才的身份,但这么多年,周家除夕这天晚上吃年夜饭,她都会在一旁候着。

    周从凛眉眼带笑对着周老将军行了礼,跪着恭祝道:“祝祖父顺遂安康,年年岁岁,喜乐常欢。”

    周老将军含笑道:“来,拿着。”

    红红的小钱袋里装着今年的压岁钱,周从凛倒也不是要要,只是讨个喜庆,周老将军也习惯了,不管他现在年纪多大,每年都要给。

    他坐回位置,将钱袋子递给了晚霁。这贺词也说了,该上饺子了。

    热腾腾的一盘盘饺子端了上来,周夫人几次想要开口让晚霁坐下吃,只是一触及到她温和眉眼,心头转了几个弯,到底是没开口。

    周老将军吃了个饺子,神情略带了些怅然:“想想圣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年,我们哪里能这般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饺子。”

    周壑惯常严肃的脸也恍惚了几分,他幼时关于打天下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战火连天中无数人的怒号他并未听见过,但数不清的浑身染血,断手断脚的将士他却见了一批又一批。

    他八岁时圣祖皇帝登基,定国号为燕,号奉武元年。

    圣祖皇帝在位二十九年,享年六十九岁。

    算起来,今年,周老将军也是六十九。

    周壑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来,人生在世,生死无常。圣祖皇帝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物也去了,跟随过他的现下还活着的老一辈,该有多难过。

    周老将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低声笑道:“他如今在地下,可以好好吃一吃了。”

    周从凛对圣祖皇帝是十分尊敬的,他从前也喜爱往宫里跑,圣祖皇帝说他生得像周老将军,是个好孩子。

    那时候先昭宏太子也还在,喜欢教他念书,还答应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只是后来他去了,现承安帝被册封为太子。

    再后来,圣祖皇帝也去了。

    多少英雄故事都随着时间被埋葬,昔年金戈铁马,呼啸往来的浴血厮杀,如今后人连半分都难以窥探到。

    周夫人见气氛悲壮凝重,连忙扯了回来:“圣祖皇帝如果知晓现如今的陛下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周老将军想到之前宿驭来找他的事,他微微摇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晚霁听着他的话,头垂得越发低。

    “若是昭宏太子——”周老将军陡然顿住话头,再没往下说。

    周从凛抿了口酒,垂下了眼皮。

    他幼时常去东宫,现承安帝年长他几岁,虽说年龄相仿,但其实他同他,并没有多少话可谈。

    从圣祖皇帝去后,他就更少入宫了,也不知这位曾经是皇太孙,现在已经是陛下的人,是什么模样。

    这好好的除夕夜,氛围太不对劲了。周夫人无奈,遂虎着脸说:“别光顾着聊,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等最终撤席已到亥时,周老将军领着周壑去了书房商讨事情,周夫人忙着准备过年的一应事物。

    于是只剩下周从凛与晚霁,他起身说:“走吧,守岁。”

    从正厅出来,大雪下得越发大,只有长廊的灯笼燃着红彤彤的光。两人走得慢,照着惯例去了周从凛的院子。

    余安早已经备好了东西,周从凛率先往垫上一坐,笑着道:“来。”

    她抬脚过去坐下,炭火手炉一应俱全,小木桌上摆着糕点吃食,还有一壶酒。

    周从凛盘腿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她倒了一杯,挑眉说:“你今年已经及笄,可以喝酒了。”

    往年守岁,周从凛不让她喝酒,自个却要喝到很晚。今年她已满十五,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可以喝了。

    晚霁愣了愣,抿唇道:“怕是不妥。”

    周从凛觉得好笑,挑衅似的看着她:“果子酒,不醉人,你这都不敢喝?”

    守在院子口的余安不免悄然抹了把汗,希望夫人不会知道。

    晚霁心头叹了口气,捧起了酒杯。她小小尝了一口,有樱桃的味道,很香甜。

    周从凛瞥她一眼:“如何?”

    似乎酒这东西,沾上一沾便能叫人生出别的情绪来。她难得的松了心神,眉眼舒展:“好喝。”

    他往后仰了仰,曲起一条腿来,吊儿郎当地。又因为饮了酒,神色慵懒,倒是平白显出股莫名的风流:“我珍藏了多少年的好酒,你就一句好喝给打发了。”

    晚霁跪坐着,挑明了道:“酒是前年埋的。”

    周从凛手肘撑在后头,另一只手指轻敲着膝盖:“哦对,还是你帮着我埋的。”

    瞧瞧,主子哪有什么记性,这些个事儿,还是得奴才来记。

    晚霁不说话了,偏过头去瞧雪。

    黑夜已经不全是黑夜了,天边似乎都带上了喜庆的红色。白雪缓缓落下,一切都像是慢了下来,静谧柔和。

    她又喝了一口酒,一度以为冷硬的心肠到了今日,竟也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来。

    这是她来周府的第八个年头,七岁那年周夫人带着她回来,她就再没回到过流浪的生活。

    想起来那些日子,几乎恍若隔世。起初她被人打,被人踹,害怕又惶恐,一个人瑟缩着躲在破庙里,连一个馒头都没有。后来她就有了心思,也学聪明了,知道什么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再后来,她就到了京城。

    细细算下来,那也不过是半年的光阴,可她似乎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

    晚霁蹙眉,视线落在手臂上。

    “想什么呢?”周从凛端坐起来,同她一样,眉头一皱。

    晚霁顿住,她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奴婢福分大。哪个奴才能跟主子一块儿喝酒的?”

    她拎得清,周家,是她的恩人,做牛做马都要报答的。所以纵是她已经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再寻不到父母双亲,她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这周家,是她老死的归宿。

    周从凛晲她一眼,冷笑道:“都这时候了,还跟我主子奴才的,你就是诚心拿这些话来让我不痛快。”

    晚霁也不驳他的话,她盯着火盆里的炭火,猩红一片,有些炫目。

    “记不记得那年也是过年,在国子监,你来接我。”周从凛绕有兴致,望天啧了一声:“你摔了个狗吃屎。”

    晚霁觉得这位主子实在恶劣,她那句话没让他痛快,他便要说出她的糗事,叫她也跟着不痛快。

    她终于把目光挪回他身上,说:“记得,就是那次,您让我学狗叫。”

    她当时心里想的什么?哦,不过是一声狗叫而已。

    主子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主子让你学狗叫,你便得汪汪汪给他听

    只是她当时还没来得及叫,邵铎便将她扶了起来。也就是在那之后,周从凛才算是和邵铎结识了。

    不然怎么说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

    邵铎的性子生得处处都对周从凛的胃口,两人几乎是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对着鹅毛大雪拜祭上天,结为兄弟。

    只是那位后来从了军,跟着严华将军讨伐敌寇,少有回京的时候。听说前段日子上元那边又来侵扰,他们奉命出京,过年也尚未回来。

    上元这几年一直不安歇,圣祖皇帝当年将他们驱逐到北漠之地,他们夹着尾巴夹了多少年,可圣祖皇帝一驾崩,他们一下就蹦跶了起来。

    边陲安定似乎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实现,不说那北漠的上元,纵是现在天下大势已定,大燕独享大头,可与大燕隔万泰江相望的齐国也不是简单角色。

    想起来邵铎,晚霁问:“邵公子可有来信?”

    周从凛摇摇头,他自顾自饮了一杯酒,声音低沉:“若我那时候也去了——”

    话说到这里便被猛然炸开的烟火盖住,一簇又一簇的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天空绽放。

    晚霁被牵引了心神,她仰头望去,似乎还能闻到烟火之味。周从凛端着手中酒杯,敛了心思也抬头去看。

    烟火放了好一会,鞭炮声也是不甘落后,噼里啪啦地响,街道四周都是热闹欢呼声。

    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着,晚霁的脸也微微发红。等到终于安静下来,她偏过头来,含笑问:“您刚才说什么?”

    周从凛对上她双眸,里头似乎还残存着烟火的绚烂,闪着点点琉璃般的光。

    同从前见过的那双幽深眸子很不一样。

    她淡然温和地看着他,周从凛忽然心跳得有些快。

    他垂下眼皮,莫名就不想说了,略有些不自然道:“没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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