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阴天潮气, 让范乾津后脖颈伤口火烧火燎的疼。他吃了颗止痛药。吴医生说得不错,后遗症大概几年才能完全消除。
但没有关系,范乾津想,偶尔的疼痛反倒能让他清醒, 也更习惯忍耐。
飞回北京最快要十个小时, 时间拖久了,起不到给老师道歉的最佳效果。帝国大厦旁边, 当年他父母的有个商务朋友在这里租过私人机场, 范家来谈生意的时候也使用过,但后来爷爷不坐直升机,也有十来年没通音讯了。
范乾津辗转联络那私人机场的线人,得知已经换了好几任主人, 如今被一位华商老板租用, 直升机刚好这两天停在伦敦。
“但现在老板去打高尔夫球了。”联络人说道, “钟老板最讨厌别人在这时候打扰他。”
“钟?钟国祝吗?”范乾津问了老板名讳, 得到肯定答复, 感慨世界真小,“不必麻烦了,我直接打他手机。”
“只带着私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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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直接拨上次的电话号码过去,那果然是钟国祝的私人手机号。
“小范, 正要找你呢。这次为了谢谢你帮梁辉那小子, 我弄了台端砚,已经派人送你家了,应该还没到, 难道你能未卜先知吗?”钟先生声音依然豪爽。
范乾津道:“您客气了。我说过我帮梁辉是有自己诉求的。而且他也给我回了礼物。您送的东西我怎么好收呢?现在有事情都不好麻烦您了。”
“有事?那更好,说来听听。”
范乾津要借用直升机,说时间紧急, 想现在就过去。争取能在北京时间的第二天白天赶上。
钟国祝道:“很着急?是什么事?”
范乾津概括:“商誉。”没说具体原因。
钟国祝也没多问:“那我跟他们打招呼。你这就过去。”
范乾津道:“谢谢钟叔叔。之后我——”
“不必着急回报,大家交个朋友多条路。梁辉的是梁辉的,我的是我的。他回了礼物,我还没借花献佛呢。”
钟国祝知道那个耗资几千万的地图吗?还是只略有耳闻?毕竟梁辉买那么多钻珠,动作真的不小。怪不得钟国祝的语气中试探的味道重了。
范乾津之前盘算着拿去佳士得拍卖,但他一直还在考虑,又不太想卖掉。现在更坚定了不拍卖的念头。
佳士得是有钱人的沙龙,要是那里正好有梁辉圈子的熟人知道这件事,朝着那地图指指点点,范乾津想着就心梗。
范乾津不动声色:“多谢您,我.日后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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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范乾津回到学校,他和葛载德、罗雪三人先是找到老师道歉,又把金融学院院长也请出来吃饭。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这些学院派的大教授们,在乎的就是个诚恳和态度,姿态做足,也就既往不咎了。
那半夜打电话发火的廖教授已经快要退休,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教授。连金融院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廖教授道:“你们可能嫌弃老头子小题大做。其实我名字错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怕你们以后吃亏啊。半夜骂了小葛一顿,也不是对他有看法,只是在提醒。”
“廖教授是关心我们。教我们做事呢。”葛载德敬酒道,“真到了工作岗位上,得罪合作方,弄黄单子,哪会像老师一样宽容。”
范乾津也陪了几杯,“名字写错,对教授是不尊重。您生气也是该的。”
金融大学的院长道,“小范第一年拿的是S级的国奖,又申到了牛津交换,学习能力很强。但我们教书的,总是更在乎孩子的品德。这回也放心了。小范颠簸不眠不休,从伦敦飞过来十个小时,千里送道歉,诚意很足,廖老自然也不会跟孩子计较的。”
罗雪眼睛一直红肿,敬着酒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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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进行到一半,金融院长谈起之前盛水房地产准备在金融大学旁边修建一间宏伟华丽的商务酒店,徐晓霞校长想联合做一个“金融学联商务大会”的筹划,以后定期在这里开会。
“想法是好的。难批。”金融院长道,“北京这里,地太难拿。盛水房地产倒是想投……”
盛水房地产之前还慷慨给了校学生会一百万。但如今还没开始动工。因为商务酒店的方案不够高端,想改成金融文化园。盛水房地产也动心了,更能扩大影响力。建文化园税收要低一些。政府也希望撺掇新方案,财政拨一点经费,好名正言顺插手来管理。
“有点像几年前C省的‘湖山堂’模式——学、政、商、民,有机融在一起了。民企出资成立委员会,政府牵头来整合资源,既能开会,又是个教化和做研究的地方,商务也可以盈利——占地七八万平方米,像个小公园。有高端的商务酒店,也有公众消费的餐饮购物娱乐区域,还有金融产业研究园。想法还挺好的,就是这规划下来,盛水房地产就负担不起了。”
在提到“湖山堂”后,金融院长看范乾津,问:“小范就是从C省来的?”
不知这金融院长知不知道自己家底细,范乾津中立道:“湖山堂偏哲学社会科学一点,文化园里经常办些传统民俗活动,还做得起来。金融园怕是没那么多合适的活动。”
总不能沦落为购买股票、债券、基金的地方,这跟那些保险证券公司一条街有什么区别?
“上海有国际会议金融中心,北京更适合做偏文教一点的,选在海淀大学城这里也是想往教化靠拢。面对白领的,就是会务、研究基地,写字楼。面对大众的,是公共图书馆、创业孵化基地和商业消费区域。思路还不错。但盛水房地产自然是撑不下来的。”
范乾津渐渐咂摸出味来了,今天吃的这顿饭,和教授赔礼道歉揭过之后,似乎有“第二议题”。金融院长已经“漫不经心”提了两次,盛水房地产的预算不够。
院长有什么打算?代表着谁的意志,是校长吗?还是帮企业?利益诉求一致吗?他们是否了解自己身家底细?自己注册宇派那公司出了一亿,觉得这里有个大金矿吗?想游说自己出钱吗?
葛载德也似懂非懂试探:“多联合一些企业募资?事情要先靠谱,然后找靠谱的人。”他猜测这些教授在找人打下手,金融大学的学生里,谁掌握着最多的合作伙伴信息,当然是SUAE的会长。
范乾津轻轻用胳膊肘碰了葛载德一下,先装傻:“直接找基金公司来筹划更稳妥,咱们前主席梁辉不正在伦盛做事吗?”把皮球踢了出去。
葛载德听懂暗示,埋头喝汤。
金融院长打哈哈:“也是个途径,要不把喻思叫过来?先商量一下,再去问小梁。他现在忙得很,听说周末都在上海。他的课也都考完,好几所藤校都发offer来了。”
范乾津心想,原来如此,梁辉现在卸任主席,在学校时间不多,受到的约束也有限——成了半个社会人。留学的offer也已经到手了好几个,金融院长不太把握他是否肯帮忙。还是找现任的学生会主席喻思来劝说,给梁辉做工作。就算不成也有回旋余地。
院长开口,成了还好;如果梁辉婉拒,那就实在太丢脸了。梁辉有一万种正当理由可以回绝——这项目算是半公共基础建设,很大程度上是白投入,社会效益虽然大,但经济回报估计好几年都没有。金融院长身为学术身份重量不轻的大佬,如果拉下面子求自己学生,却吃了闭门羹,怕是都没法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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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来了之后,也很快搞清楚始末。她一看范乾津也在场,又理清金融院长委婉想找梁辉帮忙的意思。她远远多看了范乾津几眼,露出一抹狡黠表情。
当时范乾津去救梁辉时,学生会一堆部长副部长加微信了解情况,也有这位学姐。金融大学论坛上昙花一现的八卦和学生间窃窃私语,老师们或许没有知觉。但她靠近旋涡中心,总觉得梁辉和范乾津之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也有一个脑补版本——梁辉是Alpha,范乾津是普通人,他们之间有恋爱隔离法则。虽有好感,却因为规则黯然收场——真是可怜。
喻思对金融院长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现在就问问梁主席。”说着她就开了视频呼叫。
梁辉那边似乎正在参会,他迅速离席出来,听到喻思叫他“梁主席”,他失笑,“我现在不是了,你才是。”
“你一直是我主席。”喻思把金融院长吃饭时的提案情况说了,她边说着,自然走动,视频背景转着角度——远处的范乾津赫然入境。
喻思一直在观察细节,果然在那个角度,梁辉瞳孔似乎震惊缩小了一瞬,来不及掩盖。
梁辉只愣了一下,掩饰般移开目光:“你没说还有其他人?”
喻思含糊道:“来之前,也不知道SUAE的几位老朋友在这里。”
“找钱这种事,是他们的长项。”梁辉恢复刚才瞬间的失神,似笑非笑,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喻思没看到梁辉更多不受控的表情,有点不甘心:“可是,听院长说,是小范学弟提到你的,才把我拉来当说客。”
“他?”梁辉喃喃重复一句,旋即沉吟不语。
范乾津是什么意思……?
事情,又有戏了吗?
更重要的是,范乾津这时候居然在北京,而不是伦敦。
京沪空中快线,3小时。私人直升机,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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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一直观察他视频中晦暗复杂的表情:“主席,这事情,你要考虑一下吗?当初盛水房地产那一百万赞助,也是你游说谈下来的啊。”
梁辉意味不明:“这种事,得当面谈谈——问问他们,要待到多久。”
“今天?”
“嗯。”
喻思轻笑:“保证完成任务。”
不等那边梁辉反驳,她就挂了电话。
喻思在心里翻译完毕梁辉的意思,汇报得非常准确:“院长,梁主席要多了解一下情况。他或许会从上海回来。”
金融院长很高兴:“那我们等他。”
“看情况。”喻思看着远处观察鱼缸的范乾津和两位SUAE的同伴,确定这个距离,他们都听不到自己的“翻译”。
“梁主席说,小范学弟从伦敦回来一趟不容易,他想趁机见面聚一聚。他们之前关系不错。 ”
金融院长点头:“那也很好。”
这时候,他收到了一条短讯,是梁辉发的。
“院长,请不要告诉他们,我要回来的事情。”
金融院长想,喻思说梁辉想见见范乾津,梁辉却跟他说不要告诉范乾津他们自己要回来——假设关系好是实情,那就说明,梁辉和范乾津之前或许有什么小误会。梁辉想借这个机会化解矛盾。但如果提前叫范乾津知道,可能人就走了。
金融院长当然也精明,很容易想清楚梁辉的言下之意。
现在事情谈得差不多,SUAE这几位更能以正当理由离开。金融院长希望梁辉出力,自然要满足他的隐晦请求——先把范乾津留在这里,拖延一下时间。
果然跟半只脚踏入社会的学生不好聊事情,开始讲条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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