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文化异域的微妙碰撞感, 学术上范乾津还是比较满意。交换生和牛津大二金融专业学生一起上课。早晨是大课lecture,下午则是分成小组的seminar。大课有六七十人,小课只有五六人。
大课虽然跟本专业学生一起上课,但分小组讨论时, 教授们要照顾学生梯度, 就采取了轮流混编模式。在公选课上,每星期的小组讨论成员都不同——英国本地学生、留学生、本专业学生、其他系的选修同学。而且不分年级, 从本科到研究生都有, 能接触到很多新鲜面孔。
周二的“创业和融资”课程,范乾津在下午的小组讨论课上,看到了Kasuki。同在一层楼,为了更好消解他对大陆的误解, 范乾津加过这位日本小哥的facebook, 不动声色转一些优质文化输出的科普, 给外国朋友破洗脑包。
kasuki暂时没反应, 每天雷打不动刷屏十几条, 每条都会以“死んだ”(死了)结尾。譬如午间时最新的一条“餐厅蛋黄酱没了,死んだ”。
小教室里大家三三两两坐得随意,范乾津正好就坐在Kasuki旁边,教授还没来, 他们简单寒暄几句。Kasuki旁边还坐着一位大约30来岁有点秃头啤酒肚的大哥, 介绍说,那也是一位日本人,公司派来读商科MBA, 和范乾津是一个学院。他叫Akira,又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日本名字。
Kasuki有些揶揄看着范乾津,悄声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很可以啊, 拉瑞莉。”
范乾津迅速道:“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打算有。”
那位意大利美女不止Skype留言,明里暗里还邀了范乾津好几次,不管是“几个朋友一起去酒”的借口也好,还是“能不能帮我看一下电脑”的理由也罢,范乾津岿然不动。
前两天范乾津在厨房,刚拒绝过拉瑞莉的求助。范乾津说:“对不起我虽然从北京来,但我一点都不熟悉故宫,更弄不到文献,对你的课题实在爱莫能助”,恰好就被挪威小哥进门听到了。
于是,挪威小哥和意大利美女大吵了一架。挪威小哥没有找范乾津的茬,还跑来跟范乾津大喊“她就是个表子”。黑人小哥麦克斯捧着炸鱼,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条,“庆祝”擦亮了眼。Kasuki全程看热闹不嫌事大。留学生宿舍里鸡飞狗跳。
Kasuki或许当作八卦笑谈告诉同籍留学生,那大腹便便的Akira也凑过来,含蓄又不失艳羡:“中国小帅哥,真是吃得开。Vi,你认不认识Fan?这是个中文名吗?还是泰国名?”
这课程每星期都要交作业进度,汇总起来大家都能看到。导出来的时候是系统英文名,上面就还是范乾津的姓氏了。
Kasuki告诉他:“Vi就是Fan啊,你看这讨论组里有其他中国人吗?”
讨论组的其他人,是一位哥伦比亚国防部的姐姐,一对秘鲁学医的情侣,一位以色列学新闻的小伙子。东亚人只有范乾津和两位日本人。
Akira道:“原来你就是Fan!——你作业的term sheet,相当漂亮。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也就只有Akira专业和商科相关,看得出来优秀,其他选修的,基本是照葫芦画瓢。学院风和有实战经验做出来的是不一样的。Akira见范乾津这样年轻,颇有些好奇。
Kasuki问:“漂亮是什么意思?”
“范君的投资步骤里,先设置复利对冲的基金,又在上面套了十几个衍生品,长中短的期权也有十来个。很少有人能操作那么复杂的——多漂亮啊,这是受查理芒格的启发?”
他称呼范乾津的时候,没有像Kasuki一样用Vi的英文名,而是中文姓氏的敬语。
范乾津当然知道和巴菲特齐名的,伯尔希尔的低调合伙人查理芒格,也是个做期货的高手。但他道:“我其实是受到我们中国一种古老传统物件的启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九连环’?”
Kasuki做商业计划书很头疼,这个却接话很快:“我听过,那是中国伟大的军师,诸葛孔明创造的,超高智力宝具!”
三国在日本总被赋予奇怪的文化热血特征,至于宝具……应该是范乾津不熟悉的少年动漫用语了。
范乾津道:“它是一种智力玩具,九个环串在一起,要经过正确的步骤才能完好分开。只有唯一一种取出来的办法。摸索的时候却面临九的八次方种可能。“
“原来如此,”这位日本大叔很喜欢“恍然大悟”式的口头禅,“所以你编了多种复利和衍生。只有你自己知道解法,可以做很高的杠杆,以最快速度满足额度。遇到风险的时候,你自己也能很快解开,但如果不了解这一套办法的人,就惨了。”
范乾津道:“只能在模拟里玩。”
Akira用了日本人夸张的冷笑话口吻:“要是现实里做出来,会被杀掉的。”
Kasuki非常应景:“哇哦,好可怕。——其实我不太懂。”
Akira若有所思:“现在中国金融已经到这一步了?”
范乾津摇头:“多虑了,中国没有条件做这一套。我们的金融还没有上升到能编那么多层复利杠杆的空间。而且也不应该做,大萧条就是被华尔街的杠杆玩出来的。中国现在太多发展需要用钱,金融应该保护经济,让钱流转得更快更方便,到需要的地方去。而不是让钱大量流进虚拟金融市场。被房产或股票套住。谁真的做了,就是罪人。”
“那范君还写在作业里。”
“作业是假的,我偷个懒。”
“那谁知道你现实会不会做呢?”
范乾津认真沉吟了几秒:“不会。”
Akira短促笑了声,没接腔。
范乾津眼珠微转,“Akira君,在日本哪家公司工作呢?”
其实范乾津查过,但要亲口听到确认的答案。
“索芝。”
有刻度机的那三家寡头公司之一。这人是个机会,范乾津之前作业上的花招,都是为了钓鱼。
范乾津含笑致意:“非常优秀的企业,久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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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这学期是SUAE商务外联部的部长,要参加远程招新活动。
新会长是葛载德,他召集新部长们开会。9月8号是开学能举行集会活动的第一天,SUAE不出所料又和校学生会挑上,延续“打擂台”的光荣传统。最大限度地吸收新生资源。
这回SUAE部长里没有变异人,选在了大礼堂。校学生会则挑国际会议室,情况和去年反过来了。
不过新校主席喻思脾气好,提前与葛载德商量:虽然两边时间冲突,但可以按照之前视频互通的“经验”,大家都有机会互相了解。
范乾津觉得,梁辉那次不按常理出牌的决定,怕是从此会成为金融大学这两个顶级学生组织的“光荣传统”了。
葛载德也很快就和喻思把流程按部就班确定。他更心心念念的是实习名额变成工作offer的确定性。他这个暑假找对接的企业组织,有些率先给他发offer,他一个暑假收了四十个,手都软了。
“我们SUAE的资源变现,利益就是这样实在。”葛载德对四个部长四个副部长道:“等明年你们谁当了会长,也是直接和那些企业老总对接,好好作为,干出一番事业,不要浪费平台。”他多往范乾津看了几眼。
范乾津这个学期在伦敦交换,地域遥远无疑会影响到大学校园内组织社交活动,他和葛载德等人视频的时候,隔着八小时的时差,但他尽力配合,他还有一个副部长,叫罗雪,是商贸英语专业的,她自告奋勇承担了不少琐碎工作,叫范乾津“抓头部”就好。
又过了几天,招新大会是周五晚上七点,范乾津这里是周五中午一点,刚好午休不上课,远程视频发言。
挑出的新干事成员名单,要按照部门分类好,上报给企业合作伙伴和指导老师过目。都还顺利,每个部门招了七八个新鲜血液,简单确认之后大家就各自晚安,范乾津这里则是去吃晚餐。
范乾津在晚上七点时接到了葛载德的越洋电话,他有些诧异,这时候是国内的半夜三点。难道出了什么事?
葛载德说:“范乾津,你们部门的新干事登录表,前半栏介绍里面,把我们指导老师的名字写错了,刚才老师打电话过来,非常生气。那个表是谁录的?”
范乾津沉默一秒,这些事情其实都是罗雪在做,她比较积极,想多为范乾津分担些时差不便。但这姑娘是外语学院的,没上过金融专业课,对老师名字不熟。所有部门的表放在一起,其他部门的堆在上面,名字没错。内勤打包发给了指导老师们,老师们认真,一页一页的翻人员信息,翻到中间发现名字错了。
葛载德又说:“还好给企业合作伙伴的资料,要明早才发。如果弄错了,你知道那些公司老总和这些老师都是什么关系,又会怎样看待我们吗?”
他的语气严厉,但音调也有点委屈,大概半夜刚被老师骂醒。
范乾津瞬间就做了决定:“是我的责任。”
葛载德重复问:“是你做的表?”
范乾津道:“不管是谁做的,我有责任。是哪位老师生气?给我电话和地址。我明天就飞回来,亲自上门道歉。”
葛载德沉默了两秒:“我知道你没时间做表,为什么不把过失的责任交给她?飞回来?机票近两万,我知道你大约不在乎钱,但这来去折腾,值得你大动干戈?”
范乾津道:“我会教育她的。但我应该认真检查,却放过了错误。”
葛载德道:“那我也一样有责任。但我要提醒你,罗雪这姑娘热心,却实在有些粗手大脚,毛毛躁躁。也不在金融大学的核心院系,可能有些东西不够熟悉。你这学期在国外,或许该换个精明细致的搭档。”
范乾津道:“临阵换将,大忌。而且我把她骂走了,能挽回损失吗?人的心,是肉做的。给人成长的空间,她日后会回报的。学生组织,还不至于担着太要命的事,非得要一流技术人才把关不可。”
葛载德道:“周末我们和你一起上门给老师道歉。范乾津,我确实没看错人。你的管理风格很大气。吸取教训,变得更成熟。”
新会长又道:“这也是对我任职的鞭策警醒。今晚我们搞完了招新,很疲惫、很开心、又急于宣扬成果。忙中出错。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能麻痹松懈啊——罗雪,你听到了吗?这是你部长的决策和判断,你不要觉得没脸待了要退社。感谢他,一起成长,然后将功补过。”
原来葛载德那边一直开着免提,罗雪就站在他旁边听全程。
那边女生传来断续的哽咽声:“谢谢给我机会,我会一直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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