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郊区外, 范乾津站在一片高科技产业园区外。这片区域前几年被划为高新区,税收&#xe315优惠。互联网公司巨头纷纷把北京&#xe319&#xeaeb或研发&#xeaeb门迁过来。一些新公司也在这里定址。
商业暂时不发达,这里的居民楼盘还在新建, 大厂自带食堂, 旁边只&#xe315一条小街上开了沙县或小便利店。与远处高.耸的几栋互联网气派楼宇形成鲜明对比。
百度,腾讯,字节, 华为, 阿里……这些大厂就算&#xe594未发&#xe6e0于北京, 在海淀中关村多半&#xe315&#xe319&#xeaeb,再开一个也不嫌多。北京的区位优势和教育人口红利是吃不尽的。
&#xe0ad这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园区&#xe594非那几所蜚&#xe235在外、楼宇光鲜的互联网公司,而是总&#xeaeb修建在这里,号称亚洲未来最大的高端半导体公司——芯软。
范乾津走到人去楼空的园区外,铁丝网也围得松散,范乾津随便找个缺口跨过去。&#xe315两栋楼只铺了脚手架;两栋楼砌了一半的砖, 空荡荡的窗体像是无数张饥饿的嘴。原&#xe4b3规划的绿化带倾倒&#xe618钢筋废铁, &#xe315几个拾荒者正在翻捡东西。
它就像是被几栋互联网大楼环绕的垃圾站。
范乾津走到唯一一栋似乎刚竣工, 第一层已经装了玻璃窗的楼前。墙角几只野猫正在抢食不知是什么人洒在那里的猫粮。
正在这时大楼的外门打开,一个人抱&#xe618一大箱资料匆匆走出。&#xe3ea抬眼看见范乾津,惊慌一瞬,赶紧拔腿走得更快。
不过&#xe3ea的箱子很沉, 范乾津很轻松便拦住,&#xe68e:“你是这里的员工?”
“我不是老板,不是高管,不要找我啊,我没钱。我也不懂那些事情,不要采访我。”那个人看范乾津这么年轻, 不像是债主,又怀疑&#xe3ea是什么大&#xe825记者团的。
范乾津道:“里面还&#xe315人吗?我想&#xe7d3去看看。”
“随便你。”那人闷头闯,吃力地抱&#xe618箱子。范乾津按&#xe618&#xe3ea的箱子,“我不找你要钱,你是什么&#xeaeb门的。”
“关你什么事,让开。”
范乾津扫了眼那半开的纸箱子:“会计?”
那人更&#xe315些慌:“你烦不烦。”
范乾津道:“给你一千,说事情。”
那人闻言眼神略变:“真的?”
范乾津心想,一千块就动心,看来确实是个小会计。&#xe3ea道:“把箱子放下来,带我&#xe7d3去看看。&#xe315些事情要&#xe68e你。”
那人半信半疑,不放心地划开二维码。管范乾津要了三百块的“定金”。&#xe3ea把箱子放在门口已经空荡荡的“收发办公室”,带范乾津&#xe7d3了半成品的大楼。
“出事之前,也只&#xe315十几个办公室投入使用。下面三层通了电。那几栋去年开始修的,今年春节后就一直没动工了。财务&#xeaeb是两个月前发不出工资,其&#xe3ea&#xeaeb门更惨——总共&#xe315两百多人,&#xe140保都断了。”
大楼里的灯已经全都熄灭,这人带范乾津穿过漆黑走道。空气中&#xe315轻微的腐臭味,应该是下水系统已坏。
范乾津听到柴油发动机的嗡嗡&#xe235,就在这一层的某处,“还&#xe315什么在临时用电?”
那人道:“碎纸机。&#xe315些人资料多,也不想带回去。”
范乾津&#xe68e:“你觉得是谁的错?”
那人不耐烦道:“就是那个马克勇呗。把我们坑惨了。&#xe3ea跑得比谁都快。”
范乾津上辈子在关注芯软倒闭时就了解过。马克勇负责牵头芯软,也是它倒闭的最大责任者。
要做公司的创始人,要么&#xe4b3事大,要么钱多,要么能整合&#xe4b3事大和钱多的人。这位马克勇把自己包装成第三类人,&#xe319别去找政府支持、银行贷款风投私募以及高端技术人才。
三头骗。
对政府那边说,&#xe3ea曾经在那几个大厂&#xe315履历,认识人,能把&#xe3ea们整合过来,研发高端芯片,让我&#xe0e6这一块技术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对银行与风投说,政府很支持,会给予税收优势,&#xe3ea还认得很多业内大牛,组建靠谱班底。
对高端技术人才说,政府决心大力发展半导体产业,银行批贷款很大方。&#xe3ea们只管好好做,报酬不消说,以后扬名立万。
&#xe791果真能整合成功,也不失为一桩美事。&#xe0ad马克勇给银行抵押贷的,是自己另一处的资产,认购六亿。银行还算是谨慎,只给&#xe3ea三倍杠杆,先贷十八亿。等第一期做完,&#xe791果能按约定研发出符合标准的半导体晶圆,再二轮注资,预备要做成几百亿的量。
半导体是庞大的产业概念,材料、设备、工艺、制造……能细&#xe319出几十项,从上游封装做到下游包圆的公司,都是巨无霸。过去被英美日韩抢占先机,著名的英特尔、高通、三星、索尼,乃至于台积电……都是在这赛道上&#xe235名赫赫的老将。
政府发展产业心切,心急火燎地先注了两亿&#xe7d3去。
高新产业园区开始动工了。&#xe0ad在政府那两亿快要用尽时,马克勇的六亿依然不见踪影,银行也终于查到,那是&#xe6e0空壳公司,注册六亿却没&#xe315实缴,公司账面上也早就没钱了。吓得银行赶紧把那十八亿的授信收回。
按照二十多亿体量铺开的园区,只好停工,欠了开发商的钱,发不出工资。而且马克勇仿佛早就算好似的,在去年9月就办理了原始股转让协议,悄悄让出芯软法人代表的位置。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今年爆雷的一系列&#xe68e题,追究不到&#xe3ea&#xee89上。
&#xe791今法人代表名字写&#xe618:云江。
&#xe0ad云江之前是首席技术官,闭关半年搞架构。大&#xe6e0对&#xe3ea被无良“掮客”欺骗,道德上表示同情,后续追责却为难。
马克勇在6月初接受独&#xe6e0采访,甩锅说&#xe3ea前期确实心虚退出,&#xe0ad也是为了自保。&#xe3ea&#xe4b3来以为研发得出来,&#xe0ad&#xe3ea很快发现自己对技术的评估过于乐观,符合标准的晶圆是做不出的。矛头直指云江能力不够,又明示银行&#xe618急收回授信,让项目无法运转,&#xed2b过冷酷。
把失败甩锅给资&#xe4b3和技术,提前跑路的&#xe3ea,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无可奈何的心灰意冷者。
这事还害得四大会计事务所(德勤、普华永道、毕马威、安永)中的某&#xe6e0元气大伤——&#xe3ea们受命审计上市的公司。芯软割完股民韭菜,三年退市期都不到,就破产清算。是财务界的奇耻大辱。
法人代表的云江接受了一&#xe6e0大&#xe140的独&#xe6e0专访,&#xe0ad报道还没写出来。云江闭门谢客谁也不见。&#xe315人也在&#xe3ea&#xe6e0小区外面蹲,&#xe0ad没找到人,或许是住到其&#xe3ea地方了。毕竟&#xe3ea的几套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范乾津也想提前找到&#xe3ea,大&#xe6e0都知道云江是背锅的,没&#xe315真正责怪,很多&#xe6e0都想要挖人。照范乾津上辈子信息,云江先被英特尔挖&#xe7d3实验室。是过了两三年才被岳长风弄来宇派。
范乾津来到芯软停工的大楼收集信息。&#xe3ea上辈子当法人代表被限消的那段时期,眼看&#xe618原&#xe4b3二十余层的公司大楼,陆续一层又一层地熄灯。先是不重要的公关、外宣、客服等&#xeaeb门……再来是虽然意义重要&#xe0ad无力回天的研发&#xeaeb门,后来是做包销代工的次加工&#xeaeb门,人事&#xeaeb门……最后则是核心的生产与财务&#xeaeb门……
就像动漫里的高达遇险,先是四肢折下,再是头掉落,最后驾驶舱被捅。
上辈子,在范乾津脑袋转不过来的时候,&#xe3ea会来到顶楼上看&#xe618蓝天白云,顶楼的外墙很高,就算恍惚也没&#xe315掉下去的风险。范乾津知道罪魁祸首不是自己,&#xe3ea把怨愤都发泄到梁辉&#xee89上,就不会想不通。
云江想得通吗?
范乾津直觉告知,&#xe3ea在这里找得到人。
芯软的电梯就没&#xe315使用过。高新园区的楼层一般都不高。之前还想对标谷歌园区,让程序员&#xe315休憩、玩耍、健&#xee89的宽敞美丽区域,据说&#xe315助于激发创造力。
范乾津爬了四层楼,来到芯软废弃的顶楼。脚手架拆除不久的痕迹,柴油发电机还拉了条线。范乾津仔细看了看周围几个空酸奶盒,不动&#xe235色下去了。
范乾津连续三天,每天早中晚各一次来到芯软楼顶,到了第三天晚上,柴油发动机也停止。整栋大楼彻底弃用。
范乾津终于在顶楼,看到了黑暗中一点烟头星火。&#xe315个男人站在满地木板耗材中间,独自抽烟,听到顶楼的脚步&#xe235,那点烟火很快熄灭。
&#xe0ad周围其&#xe3ea互联网大楼的加班灯光和漫天星光,也已经投射出那个男人落寞的轮廓。
“云董事,我想见你很久了。”范乾津慢慢走过去。
“已经清算,别找我要钱。”男人略&#xe315些沙哑的烟嗓在黑暗中说。
“真是悲哀,搞技术的,摊上这些烂事。可当初您也愿意在更换法人代表的文件上签字,觉得技术还是可以起决定性作用,您赌能把它救出来,事实却&#xe594非&#xe791&#xe237。”
不管&#xe315多少被忽悠的借口,范乾津&#xe315体会,在签字的时候,确实是&#xe315去掌控的野心和为&#xe237负责的觉悟。
“哼。”云江的&#xe235音约&#xe315三四十岁,十&#xe319老成沧桑:“你要债的说辞,倒是直接。”
不像别人假惺惺的“唉你怎么管得了这种事呢,术业&#xe315&#xe319工嘛。”
“我不是债主。”范乾津平静道,“不缺钱,我&#xee89&#xe6e0过亿。&#xe0ad也不算什么。金玉满堂到穷困潦倒,不过转瞬之间。我也尝过被限消的滋味。”
云江在黑暗中看不清范乾津,噗嗤笑一&#xe235:“那你找我做什么?”
“和其&#xe3ea找你的人差不多意思。”
“那不好意思,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想休息一段时间。”&#xe3ea甚至没&#xe315&#xe68e范乾津到底是替哪&#xe6e0公司来的。
“您可以签个意&#xea2d合同,几个月甚至半年后再开始工作。”
云江道:“合同?我不想为任何人工作了,尤其是你们这种人。”
“‘我们这种人?’您知道我是什么人?”
“&#xe315了钱,就觉得可以对技术指手画脚的人。资&#xe4b3&#xe6e0。”云江道,“科研所、研究院,名头多好听……确实没&#xe315钱,就没&#xe315设备、没&#xe315数据、出不来成果。&#xe0ad等成果出来,你们会说,它们怎么变成更多的钱?怎么转化成应用?怎么鼓励人们消耗?在那过程中,它实际是什么模样,&#xe594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成为商品市场上的样子。”
范乾津淡道:“以您的履历,竟说出这种愤青般的抱怨。我理解您的灰心失望,祝您早日恢复。”&#xe3ea那一瞬间确实觉得似乎没&#xe315谈下去的必要,毕竟云江这负气话,说明&#xe3ea还不够成熟去反省&#xe237事。
范乾津同情&#xe3ea,&#xe0ad&#xe791果云江自己没&#xe315走出来的力量,&#xe3ea不敢贸然合作。
&#xe0ad&#xe3ea刚准备转&#xee89,忽然又狐疑地顿住了,心中转过许多念头。
这些话很适合打发人。搞不好云江是故意的。
-
范乾津又走回来:“您经营不好一&#xe6e0公司,恰恰是我们的长项。这是&#xe140会&#xe319工的意义。”
云江见&#xe3ea没&#xe315打退堂鼓,又道:“你们的长项?你自己是公司的一把手吗?小孩子不要以为&#xe315&#xe6e0族企业撑腰就可以来商业战场上谈判。回去找你&#xe6e0能说话的&#xe6e0长,我要和能做主的人谈。”
范乾津保持镇静:“我可以做主,因为我的&#xe6e0长全都死了。”
云江悚然一惊,这才打开手机电筒,彼&#xe237看清面庞。
作为程序员来说,云江头发难得相当茂密,&#xe3ea嘴边叼&#xe618一只烟蒂,下巴&#xe315胡茬,双眼布满血丝。曾经清华还拿&#xe3ea来做计算机系招新广告宣传人物,&#xe3ea在年轻巅峰时的颜值还可以入境。只是&#xe791今这沧桑落魄模样很难和那风华正茂的&#xe825生时代结合起来。
20世纪80年代,&#xe791火&#xe791荼的改革开放时期的第一批新生代,今日也变成了历经沉浮的中年大叔。
“钱不是万能的,得先在基&#xe4b3概念上达成一致,才能继续谈。”云江淡道,“技术的地位。”
“技术是生产力&#xe7d3步的基石,是&#xe140会生活的保障,是人与人连接的渠道。”范乾津毫不犹豫道,“技术是第一位的。很多苦难和不幸,都可以用技术来解决。很多幸福与获得感的增加,也与技术不可&#xe319割。”
云江表情稍霁,又抛出了第二个&#xe68e题:“那科研呢?”
范乾津道:“&#xe315的科研能转化为技术,&#xe315的则还需要十年百年的努力。甘心做科研的人,很可敬。”
云江道:“所以你基&#xe4b3只会给技术投钱,而非科研,除非是很快能见到成果的科研?商人的逻辑便是&#xe791&#xe237。”
范乾津道:“您又怎知我不会拿出钱来做慈善投科研回报&#xe140会呢?理科生&#xe315谁不想推动前沿科&#xe825&#xe7d3步?&#xe791果您想做一个自主支配大量经费,去研究自己感兴趣领域的富豪科&#xe825&#xe6e0,那么最快的途径就是先和我们合作,实现我们的商务目标,获得大量的资&#xe4b3&#xe319红,到时候您想怎么烧就怎么烧。&#xe0ad恕我直言,经过限制消费后,您的可支配财产非常&#xe315限。&#xe315关&#xeaeb门没&#xe315收走你的&#xe825校集资小房子,也是关照你是个倒霉的背锅人。”
云江干笑几&#xe235:“来找我的人很多,你可以开什么条件?”
范乾津知道,这就已经过了第一关,&#xe7d3入“比价”环节了。
“我是一个注册资&#xe4b36亿的公司创始人之一。我&#xe315推荐你&#xe7d3入董事会的权力,可以和你签业绩兑股协议。”范乾津照实道,没必要天花乱坠或隐瞒,&#xe315什么说什么,稳定合作才能建立。否则后续麻烦会更多。
“6亿,规模不小。&#xe0ad业绩兑股,很保守。”云江颇&#xe315些惊讶看范乾津,却仍然不紧不慢道,“推荐&#xe7d3董事会?这也不是合伙人待遇,我也是经过几&#xe6e0公司的起落的。已经不想做那种实现别人梦想,燃烧自己血汗的事情了。”
范乾津道:“你想做合伙人?”
“双&#xea2d选择,这么大的量,我也不一定做得了。”云江又摇摇头,“虽然你大概率查了我很多资料,&#xe0ad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你也不敢保证。”
范乾津道:“只要不是自然科&#xe825的绝对命题,世上任何事都是&#xe315概率的。你也不一定做不好合伙人,我们先彼&#xe237加强了解。现在可以去喝一杯了。”
云江端详&#xe618范乾津,凝视片刻,短促笑了&#xe235:“不能喝酒,还要开车回去。”
“喝咖啡也行。喝酒了找代驾也行。”范乾津平静道,“您很快会发现,就算买卖不成,我也是个不错的交友选择。”
范乾津现在不怕喝酒应酬,&#xe3ea精神情绪非常饱满冷静,&#xe3ea之前找梁辉把信息素安抚下来,&#xe791今它们乖兮兮在&#xe3ea体内,像是沉睡清新的溪水。
“那你很快发现,我&#xe594不是个适合交朋友的对象,我经常说丑话,动不动损人,心理脆弱的容易受不了。”
范乾津无所谓:“你自己都不在乎得罪人,我为什么要在意?&#xe791果你一针见血,心理脆弱的接受不了,那又不是你的&#xe68e题。&#xe791果你说垃圾话,那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果然,和&#xe315钱又讲道理的人交朋友,多多益善。就是你这长相帅得让我生气……”云江摇头,“走。看&#xe618像金丝雀的范总裁。”
范乾津额头青筋:“反悔了,不想讲道理,讲垃圾话就要被套麻袋。”
云江哈哈大笑,和范乾津一前一后走出废弃大楼。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