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大步离开府衙,没有回临时分给自己的营帐,而是出了军营,一路往城西而去。
她如今是军籍,不能离开军营。而小晞他们是平民,苏浅只能和他们分开,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了城里。
西北战乱不断,宛城又是与西凉接壤的大城,流民自然不少。官府也只能尽量保证不叫这些人露宿街头,再多却是不能了。
这里是原本位于城西的一处荒地,如今到处都是用篷布搭起来的帐篷,住在这儿的基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就是宛城本地的乞丐和无人照管的老弱。
住宿条件且不说,单是人员混杂,污水横流的环境,就让苏浅十分打怵。
她这些天还没正式入营,就想着正好趁现在有时间,得赶紧找地方将石叔小晞他们重新安置了。
同时也是对尽早建功越发迫切起来。
如这等边地,如果没个正经身份,很难在内城买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那石叔小晞便只能住在这等流民杂居之所,安全无法保障,还很有可能染上疫病,对小孩子的成长也十分不利……
苏浅想着心事,却不妨突然被一阵尖利的争吵打断了思绪。
她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发现那一片的帐子有好多都挂着一截红纱,很是显眼。
此时正有个衣裳也没系好的娘子,追打着一个邋里邋遢的汉子出了一处红帐子,嘴里骂骂咧咧叫嚷着,死死拉扯着那汉子的腰带,任凭那男人将她打得鬓发散乱,仍不停口的叫骂着。
这时从旁边一处简陋帐子中冲出了几个壮硕汉子,几下揪住了那打人的便叮咣打了起来。
那小娘不顾自己满身的狼狈,跳着脚边骂还不忘趁机补上几脚,十分亢奋的手舞足蹈着。却在偶尔抬眼间看见了苏浅,她眸色顿时一亮,竟是提了裙子做势便要往这边跑过来。
苏浅紧皱了眉,急忙转过身,低头急急走开了。心里却是越发肯定了,要赶紧把自家这群人搬离了此地才好。
小晞他们是来的最晚的一批人,已是住到了这片荒地的边缘。
这里靠山,离水源也远,做个饭还要跑去刚才那些红帐子所在地打水回来,实在有些麻烦。
想那地方人杂又乱,芸娘这些女人又不大方便过去。也不知这些天她们是如何解决饭食的?
远远的,苏浅就见小晞瘦小的身影正在帮着巫女摆弄药炉子。他小小一团却十分认真的在用蒲扇扇着火,不时抬头跟晒药草的巫女说几句话,显得十分乖巧懂事。
苏浅心里一时温软起来,却又想到了自己另一个弟弟,不免有些感伤。
另一边的巫女不经意抬眼就看见了苏浅,面上登时一片喜色,急忙低头和小晞说了几句。
孩子抬头看过来,远远的竟像是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下抱住了苏浅的腰:“哥哥,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苏浅心里软成了一团,急忙蹲下身抱了抱他,看孩子眼圈泛红,急忙用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小晞真乖,这是在给石叔熬药吗?”
小晞急忙点头:“那个肖大夫,哦,他现在是军医了,他昨日来看过石叔,说石叔的身子亏损得厉害,需得好好养着才行,他留了几副药下来。巫女姑姑正教我熬药呢。”
苏浅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小晞真棒,待会等哥哥看过了石叔,跟哥哥去外面转转好吗?”
小晞开心的笑眯了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苏浅掀帘子进了帐子,才发现不大的帐子用布帘隔开了两边。
当日苏浅送他们过来时就赶回去了,只知道当时分给他们的只有两个帐子。
想必他们二十几口人,实在住不开,便只得将唯二的两个男人用帐子简单隔了。
苏石见了苏浅,急忙从草垫上起了身。
苏浅忙扶他坐了,再看看他越发蜡黄的脸色,有些担心:“石叔这身子怕是亏得厉害了,这下便先好好养养身子。待会儿我带着小晞也出去转转,看能不能在内城找个住处。这地方太杂乱,恐不适合大家安身。”
一旁的巫女正好端了茶水过来,闻言笑了起来:“恩人不必担心我们,芸娘今早已经带人进城去看了,您瞧瞧大家伙儿包袱都还没打开呢,放心,咱们山沟沟地底下都活下来了,这到了人住的地儿,怎么也能过得下去的。倒是您,漠西军可收下了?”
苏浅想想芸娘的魄力,倒也不觉得意外。
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去长谷关,又有些不放心。
“小浅?”
苏石看苏浅似乎是有心事,便有些担心:“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苏浅扯扯嘴角,想想自己军籍尚在破虏军中,若是办手续想必还需得几日,便摇了摇头:“已经说好了,不过,漠西地面大,还不知会被派往何处?”
小晞小手一紧,抱住了苏浅的腿,扬起脸看向苏浅,满脸都写着紧张。
苏浅轻轻摸摸孩子的脸:“小晞如今可是咱们这个小家里唯二的男子汉了,以后需得好好长大,护着这些姑姑阿姨们,要好好照顾石叔,知道吗?”
小晞倔强的只盯着苏浅瞧,眼眶又开始泛红,看得苏浅心里一酸,可还是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回头冲苏石笑道:“趁着今天日头还好,我带小晞出去转转。”
苏石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妥,整天圈着孩子不好,急忙点了点头。
巫女笑道:“去去,这熬药的活儿本来就是我的,她们有些闲不住的,去伤兵营做事了,那儿管饭,运气好还能得几个铜板,我专门留下就是看着几个病号的,你就放心。”
苏浅笑着道了谢,又去看了其余几个病号和伤员,这才牵了孩子的手,向着营外走去。
“你一定要走吗?”
“从前爹和兄长是不是也经常不回家?小晞该知道哥哥如今也是军人了,得去打蛮子给家人报仇,以后家里就要靠小晞了,知道吗?”
孩子半天没出声,苏浅再低头看时,却见他正用手背擦着眼睛,竟是又开始哭了。
苏浅有些无奈,明明在没与自己相认时小狼崽一样的孩子,现在却成了个爱哭的小包子,心里有些软便更狠不心肠说他,只得叹口气,摸了自己的帕子蹲下身给他擦了擦:
“以后等哥哥挣了功名,就能在营区附近置产,到时候有假便可回家,咱们就能好好安定下来了。小晞容哥哥一年……”
“打仗会死人的,我不想哥哥去。”小晞突然搂住了苏浅的脖子,声音软软的哽咽:“爹和兄长,就是这样的,总也不回家,后来……”
孩子将头埋进了苏浅的怀里,不一会儿苏浅便感觉到了胸前的一片湿热,心里不免伤怀,但也只能轻轻摸摸孩子的头,索性将他抱了起来,慢慢往营外走去。
没想到,路过那红帐时,似乎那女人竟一直守在那里似的,一见了苏浅便冲了出来,竟是站在帐子前便冲着苏浅招起手来。
苏浅深觉怪异,皱了眉索性换了条路走。
没想到那人竟似还要冲过来堵人的样子。却不料,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正好走过来一把搂了她的腰,一下将人扛在了肩上,也不顾她的踢打叫骂,几步进了帐子去。
苏浅倒是长长出了口气,再次坚定了赶紧找地方让大家搬出去的念头。
走进内城才发现宛城真的很大。
也难怪,天暖时,黑河可是边地连接内陆的一处大码头。
自赵玄掌管漠西以来,治安得到了保障,吏治清明,百姓安乐。商路渐渐通畅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此地,也带来了宛城的繁荣和发展。
加上赵玄自己为了赚钱也组织了商队,还远赴塞外,甚至南通海域,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还带动了一大批的外地人前来漠西安家落户。
宛城繁荣可见一斑。尽管外面前几日还在厮杀,可如今这城中依然八街九陌,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
“小晞,肚子饿不饿?”
“巫姨会做。石叔说要省钱。”
苏浅摸摸小孩的头,觉得心里软软的。
小晞有些瘦小,七八岁的年纪,看着和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大。抱在怀里和抱尘儿的感觉差不多。
他们都喜欢这样搂着苏浅的脖子靠着她的脸,这样依赖的姿势显得乖巧又惹人爱怜,每每都让苏浅觉得心里软软的,真想把看到的一切好吃的好玩的都买给他们。
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在这样特殊的时间和地点相遇,远在上京的她估计是不会对另一个女人生出的弟弟给与这样多感情的,想来小晞也是如此。
可在如今的世道,这样可贵的亲情,能遇上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小晞这样乖,该得到奖励才对。至于平常的花用,小晞也不必担心,哥哥有钱,小晞可以吃好了再给他们买些带回去就是。”
孩子娇软软的声音很好听:“哥哥先去找房子,石叔说他拖累了大家,那样住着对姑姑们的名声不好。”
苏浅心里熨帖,笑着应了,可还是在路过包子铺时买了一大袋肉包子让孩子抱着吃。
只是苏浅今天的运气并不算好,走了几家牙行都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出租,她本想着今天还得去药店买些药材回去配药,不想刚逛到第二家药铺就碰到了刚抓了药出门的金乌。
苏浅知道这人一向对自己很看不上,也没想过要跟他攀交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却不想,那人却像是有心事一般,踟蹰着站在原地喊了声:“秦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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