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芸娘是个干脆利索的性子,当着小晞的面就大咧咧道:“听说你认了这小家伙做弟弟?”
见小晞仰着头看着自己,苏浅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我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这么乱的世道,有个人惦记着,也就有了家了。”
方芸娘便笑:“好事。”
说着,将地上一个包袱递了过来:“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拿去,算咱们这些做姐姐,做阿姨姑姑的,给孩子的礼物。”
苏浅有些诧异,打开包袱一看,见是一块用各种皮毛缝制成的大毯子,开心的笑起来:“哎呀,多谢了。我还发愁这孩子身子弱,在这林子里赶路怕他着凉,这下可不愁了。”
说着,摸摸小晞的头:“快谢谢方姨。”
小晞乖乖的抱拳行了个礼,口中道:“谢谢方姨。”
方芸娘看着喜欢,连忙道:“不谢不谢。如今方姨穷了,若是早几年你方姨当山大王的时候,那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能这么寒酸。”
苏浅便笑,又跟方芸娘客气了下,便领着小晞回了自己这边的草甸子。
苏石此刻也没闲着,也弄了几张兽皮,正在给苏云晞折腾着想缝一双靴子。
他们离开的太匆忙了,身上什么也没带着,一路上又是一直狼狈逃窜,能护住肚子已是不易,更别提身上的衣服和鞋了。
如今小晞有了苏浅给他改的棉袄穿倒不用多担心,但脚上的鞋在这老林中踩雪可是绝对不行的。
大人还好说,可以在脚脖子上绑上兽皮遮挡冰雪,孩子脚小,绑不住,走几步那兽皮就容易掉,得将它缝结实才行。
苏浅见苏石那双粗糙大手捏着绣花针,多少有些滑稽,也有些感动。知道他怕是去那些寡妇手里借来的针线,便伸手道:“石叔,这活儿交给我,做鞋子可不能使这绣花针,戳不透的,要先拿锥子扎透了才能用大头针纳过线去。”
苏石就为了缝这个,已是出了一头大汗,还戳坏了人家的两根针,听到苏浅这样说,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么难,这针太细了,扎一下就弯了,再掰回来倒是容易,但又不禁用了,两三下就断了,真难为你们这些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脑袋,索性将手里一坨东西全都往苏浅手里一塞:“这活还是麻烦你们这些手巧心细的来。我这大老粗还是看看算了。”
说着话,将屁股下面藏着的几根断针都取了出来,呵呵笑着藏在了角落里。
苏浅便笑,头一次觉得这苏石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却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突然想到一直没问过苏石的年纪,看他一脸大胡子,不修边幅的样子,就以为他很老了,可没准还是个小伙子呢。
果然,一问之下,苏石道自己才二十七岁。
这在古代虽然已经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但真要说起来,并不算大。
“石叔你还真能装,我一直以为你跟我家忠叔一样,都要四五十了呢,原来还这么年轻,那你这年纪,合该着要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才是啊。”
说着,苏浅不免眼珠便想往方芸娘的身上扫。
却见苏石一下红了脸:“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当年你爹给我定了亲事的,只是北境城破,她一家都……”
苏浅有些内疚,提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却只能伸手去拍了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苏石的肩:“别难过,等安顿下来了,咱们再好好寻摸一门好亲事,给我小晞弟弟添个好婶娘。”
……
此刻的漠西,正是漫天飞雪,寒风凛冽。
远远望去,莽莽苍苍的森林被厚实的白色覆盖,透出一种静谧而神秘之美,浩浩汤汤的黑河如今也变成了一条银色的玉带,在苍茫天地间,蜿蜒如银蛇般舞动盘旋。
赵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远眺河岸,神情冷峻。他一张玉颜冻得发白,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寒霜,飞雪洒落在他的帽顶肩头,渐渐给他披上了一层银霜……
在他的身后,数十人马静静肃立,并无一人出声,皆望向对岸。在那个方向,如今又有一座大庆城池陷落,又不知要死去多少无辜百姓……
寒风呼啸,夹杂着雪珠的风针扎一样打在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雪虐风饕,残鳞败甲,模糊了天地也迷了人的眼睛。
身下的马有些不安的踢踏起来,赵玄伸手轻轻抚摸了几下马颈,慢慢的让它安静了下来。
男人黑色狐裘下,一双裹了皮套的手紧紧握了握,终于沉声道:
“封锁河岸,各驻所增兵,增强巡逻……”
漠西肥沃,北有长谷关雄关漫道,西有汤汤黑河绵延围绕,东面,莽莽黑森林无边无际,山高林密,虎狼成群,唯有向南,过白登山,入五原,便是到了西凉王的属地。
漠西自古易守难攻,从来就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可这样一块福地在先帝即位之前却是一直被西戎人霸占着。
直到先帝十一年,当时的西凉王元程膑不满西戎的屡次袭扰,甚至一度造成了五原,临川两郡判乱,这才下决心合朝廷之力,集合了号称四十万大军北征,才终将西戎人赶出了长谷关,将漠西收回了大庆版图。
可之后的西凉却并没有能够高枕无忧。漠西名义上重新归属了西凉,却并没有为元程膑带来一分一毫的好处,反而是纷争不断,麻烦不断。
漠西一直纷乱不休,西戎北狄羌南东胡……,不断的有异族人袭扰边关,挑动内乱,而漠西本身就是各民族百姓混杂而居,光看长相,听口音,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百姓,谁是逆贼,也许上一刻正与你言笑晏晏的呼亲唤友,下一刻便让你成为了他的刀下亡魂。
朝廷派去的官吏是去一个被害一个。商贾不敢进入,大批百姓想要回迁,本地农民也无心种植,漠西一时匪患横行,盗贼猖獗,竟成了所有亡命之徒的乐园。
漠西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管又管不好,一直到元程膑过世,元垚上位,遇到了赵玄。
当时的赵玄初出茅庐,隐瞒了身份在西凉军中效力,因性情耿直,又武艺超群,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发配去往这不毛之地送死。
当时他也只是那个倒霉的新任漠西郡身边一名小小护卫。
谁也没想到自那之后,赵玄便像是脱了牢笼的猛虎般,竟慢慢从一个兵卒一路靠着悍勇和杀戮,直杀到了长谷关外,用铁腕和强权将漠西牢牢掌在了自己的手中,他适时亮出了安平王世子的身份,得到了当今的支持,终于做到了漠西真正的“王”。
说起来,赵玄当日猜出北狄人要趁机攻打朔方,便与王攸之等人在帅帐商议,决定留下赵文达死守长谷关,自己则带领两万人马于昨日来到了黑河边。
如今已是腊月,黑河早已结成冰河,失去了阻隔敌军的作用。朔方已失,难保北狄人不会趁乱偷袭漠西。
朔方往南便是肃州,除了一路夺城拔地,正面出击以外,第二条路便是往黑河,先与西戎一道两面夹击拿下漠西,再由漠西向南入肃州。
这条路难打,而且路线太长,所以王攸之等人猜北狄会选第一条路,从朔方直接往南;可赵玄却认为,北狄人会两面同时进军,与西戎联合起兵,攻占漠西。
于是赵玄还是否决了只派亲信前来的意见,仍是亲自带人来到了宛城,与驻守在此的魏言重新将兵马部署停当,只等北狄人到来。
“殿下,郭廷回来了。”
赵玄刚刚脱下皮裘,便听到郭廷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殿下,你也跑得太快了。我追了你一路。”随着推开的房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飞雪从门外卷了进来。
此时屋内并不只是赵玄一个。
魏言正在屋内与赵玄说话,听见传报,知道来人是赵玄初到漠西时就与他一起打拼的虎贲六兄弟之一,心中有些羡慕。
但知道人家情分不比寻常,这时候见面定是有体己话说,急忙抱拳告退。
赵玄也不留,知道郭廷此去事关重大,看魏言离去之后,便叫郭廷进了内堂。
这里是他自己的寝室,桌上已经摆上了热酒热饭,本来他是想留魏言吃个饭说说兵事的,现在看来倒是便宜了这郭二愣子。
“看你这一身风雪的,没吃饭。先喝杯酒暖暖。”
郭廷也不客气,将身上的毛衣裳一甩,手在炭盆上烤烤,这才坐上了桌,一口先闷了酒,点点头:“好酒啊!这天儿冷得厉害,这一路折腾的,只能啃石头馕饼,到现在我这肚子都快冻成块冰坨子了。”
赵玄笑笑,又给他满了一杯:“慢慢喝。”
郭廷却不喝了,神情严肃,先从怀里摸出一摞文书递给了赵玄:“我这一趟跑了很多地方,碰到七杀门也在找柳四娘,我跟了他们几日,没见着柳四,倒是看到了朱林,这小子在那些江湖人面前跟孙子样的,老子看着可气,趁他们忙着找柳四的当,就把那朱林给宰了。时间来不及,就只问出这些来,您看看,有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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