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听了三九的话,将屋子里的众人看了眼。都是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正是天真烂漫藏不住话的年纪。
三九说宁可不开铺子挣钱,也不能耽误了李园的事,她们无一人面露难色或是不虞,可见她们心里也认可三九的做法。
李咎沉吟片刻,道:“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在众人心里,李咎无所不能,一听李咎这话,她们就下意识地觉得妥当了,一双双眼睛就亮了起来。
“擅长做型儿的就制作版型,用粗坯布裁剪成粗型儿,交给能裁剪的人去裁剪。擅长缝制的人取裁好的衣片缝合起来,再交给做细活儿的人锁边、上带子、加护领装饰等等。将整个活计分解成多个步骤,每人只负责自己擅长的部分,这些原料就像水在河道里流淌一样有顺序地流向下一个码头,这就是流水工。我以前住的地方,各个工坊,都是用的流水工。”
三九一下就听懂了,她和幺娘各的长处都是在裁剪上,缝纫只是比普通人强一丁点。这两天她也想过,是否让那些缝纫做得差的,去做别的事情,她和幺娘将缝纫的事情接了来,这样既不影响那几位手工细腻的姑娘做精工,也不会再出残次品。可是,不能,因为精工的人数太少了,一天才能做得一条好裙子,两天才做的一个海棠八角肩帕,这个进度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需求。
李咎这么一说,三九被堵死的思路就回转了过来。
她高兴地跳下地,道:“老爷,我懂了,各司其职,各善其事。谢谢老爷。”
李咎点点头,又看看众人:“你们不发愁了?”
幺娘等人回道:“不愁啦,谢谢老爷。”
李咎又道:“以后有问题想不通的记得来找我,别几个人闷在一起钻牛角尖。这才多大点事!”
说完,李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问道,“近来除了这个订单,还有别的订单么?我寻思着月华裙大襟衫也出了三个月来了,应该市面上有许多仿品,是也不是?”
三九道:“仿品是挺多,不过因为咱们和陈掌柜说好了每月都拿几卷新式布,还有老爷赏的新鲜花样儿,我们做的和别个的终究不同,所以呀,手里有余钱的人,还是愿意买咱们的。听说也有金陵的大户人家,自家有什么羽缎倭缎洋织锦,世上罕见,故而看不上咱们的,那也不打紧,这样的人家少。”
李咎挑挑眉:“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该做点新鲜东西来卖。总不能一直就做这么两三个种类。而且我带来的布,早晚有用完的一日,到那时,该如何是好呢?”
三九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被问住了。
李咎道:“一个流行的花样儿,长则三五年,短则半年一年的。我还有很多想法可以给你们用,但是我帮不了你们一辈子。所以你们自己也多想想做什么。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了,厚重的锦缎大约要深秋才合继续穿。夏天你们卖什么呢?好好想想。明天来回我,不管你们能不能想到,明天我都给你们几个新鲜东西。”
三九等人应着声,李咎放下茶盏,起身要走。三九看看幺娘,幺娘忙跟了过去,她今日虽然不当值,但是也两天没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李咎了。这两日她都在和三九琢磨姑苏订单的事情,现在可以放下这件事,她自然又想回到李咎身边。
李咎接下来准备去牲口区看看阿宅和其他骡马,便让幺娘回去休息:“你不当值,跑出来做什么?回房歇着去。”
幺娘拽着垂在肩上的发带,说:“跟着老爷就是歇息啊,比在房里躺着还好呢。老爷,就让我跟着。等您回房了,我也跟不了了,就这么一刻钟。”
“行行,怕了你了。”李咎默许她跟着,又为了照顾她放缓了步子,慢吞吞走到牲畜棚里,和老伙计阿宅以及伺候牲口的两位长工打个招呼。
前月里,王得春通过牙行,从姑苏寻罗到做牲口生意的两个北方爷俩,这爷俩姓罗,懂马懂骡子懂牛,还会点兽医手段,人也靠得住,就被王得春回了话,留在李园伺候牲口。平时罗家爷俩两头跑,荒山、李园都看得住。得亏有这两位在,阿宅被养得是膘肥体壮,一身漂亮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长长的鬃毛乌黑油亮,堪称神骏。
那爷俩用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小心翼翼地给李咎介绍这几天的情形。牛马骡子山羊,吃的多少草料,几升豆子几升谷,带出去跑多久,怎么梳的毛……平铺直叙,一一说完了。
李咎抬起阿宅的蹄子看了看,趾甲干干净净,马蹄铁也整整齐齐的;再瞅瞅耳朵和眼睛,没有倒睫,也没有堆积的耳垢,耳道和眼角都干干净净。这爷俩确实本分,没有因为李咎三天两头的不来就偷懒。
罗家爷俩来了也有些日子,李咎一直没腾出手来和他们详细聊聊,正好这日无事,又巧合他俩都在李园,没去荒山上。
李咎自来了这里,除了黄致和王县令,还没见过其他曾经去过北方的人,对这个时代的北方非常好奇。
现代的北方是繁华的政治中心,良田沃野,交通发达,古代可不好说了。从这个世界的历史看来,政治中心北移到这个时代的“燕都”,也不过一百年左右的功夫。还是前朝为了抗击北方蛮族入侵,才将燕都提升为陪都。燕都、汴京两个都城共存的情况又持续了几十年,直到前朝后期,汴京藩王自立为南汉,燕都才成为正式都城。到大雍开国,因为雍太祖是燕都人,刚起事时治所在燕都,故而才有了定都燕都之事。
从史料和行商的消息里,李咎推算如今的北方经济应该已经有所复苏,但是因为多年战乱的缘故,家底子所剩无几,恐怕也艰难得很。王县令和李咎见面的时间本就不多,没有和李咎提过北方的事情。而且他不喜欢炫耀自己过去考中进士、担任编修的辉煌履历,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黄举人上京赴考时曾游历过一些地方,但是基本都是重要的城市。
从黄举人的讲述听来,即便是那几个重要的城镇,也衰败得很,让黄举人心里拔凉拔凉的,产生了“连读书都不肯读,庠序破败至此,竟是我大雍京畿之属”的念头。会试时,黄举人没忍住,提了教化的事情,不免就有点带出了北方诸城的破蔽,于是未能考中贡士。
当时的主考官尤南非常喜欢黄致的才华和仁善,挽留他在京中读书,甚至愿意将自家空置的屋子白给黄致住。但是黄致婉拒了,他返回故里,老老实实教书育人。
黄致对李咎的“再穷不能穷教育”“一种粮二读书三修路”很有同感,大抵也是来源于这段北方游历的经历。
结合自己的推论与黄致的见闻,李咎对这个时代的江南富庶中心以外的其他地方有了点心理准备,但是一直没机会和现实生活在北方的人切实地聊聊,不免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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