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不见了炊烟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我小时候,常常会看到山里人挑着一捆捆柴到镇上卖,虽然家家户户都还是烧柴火的,但一般人家是没条件买柴烧的,只有镇上饮食店和公家单位才买柴烧。

    一般农家,每当茅草从绿生生到枯黄时,都会分得一片山,那片山的金黄色茅草和枯枝残叶就归这家收割捡拾为柴火了。

    茅草和枯枝残叶被收割捡拾光后,一座座山又被封禁起来,等来年茅草又从绿生生到枯黄时再一片片地分给家家户户。

    担水劈柴,是家家户户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事儿。

    红头毛的行当,就是一天到晚专为饮食店担水劈柴。劈柴时,他是偷不得懒的,边上有人看着,只有老老实实地干活。担水,因为要去一里之外的村边,没人跟着,他就可以偷些懒了。

    但是,没人跟着,不等于想偷懒就可偷懒了。他有一次偷懒,就被店里追来的人逮了个正着。

    饮食店的大水缸都见底了,等着用水,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红头毛挑水回来。店里急了,就差人追过来了。

    来人来到井边,发现红头毛正端坐在架在两只水桶口的扁担上,认认真真痴痴呆呆地看着一本什么书呢,来人就火冒三丈大喊:

    “红头毛!店里没水用了,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一点数张都没有啊!”

    红头毛即刻像惊弓之鸟,“噌”地从扁担上跳起来,赶紧打上两桶水,一步三晃挑着往店里赶。等他挑到店里,一担水也只剩下半担了。

    他身材瘦弱、白白净净的,完全是个书生,可在解放前却是个威风凛凛的国民党军官。我13岁那年,镇上民兵连从他家搜出了很多东西,有他当军官时穿过的呢子军大衣、军装、军靴、军刀,还有他用过的手枪。

    从红头毛家搜出的这些东西,后来在小镇上演《红灯记》时成了道具和演出服,派上了大用场。

    红头毛在镇上,别说是大人想欺负他就可以随便欺负他,连小孩欺负他,他也不敢反抗,只是低个头远远地避开而去。就连他的老婆也不放过他,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

    他的老婆长得与他恰恰相反,人高马大的,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以揍他来发泄不快,将他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打,心中的气头就全出了。

    当红头毛挨老婆打时,若她空手赤拳的,他就抱个头让老婆打,他知道老婆的手打痛了就不打了。

    有时,她老婆火躁时,会操根木槌打他。

    红头毛一看情况不妙,撒腿就跑,钻到漆漆黑的床底下躲起来。

    他老婆打不到他,就站在床沿高喊:

    “红头毛,你给我爬出来!”

    这时,他就负隅顽抗,严正声明: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当时,我们小伙伴们听着红头毛的故事,心里都会有些郁闷:这么窝囊的一个人怎么就当上国民党军官了?难怪国民党军队不堪一击,被解放军打得落花流水。

    后来,我长大成人离开了小镇,唯一的饮食店改制关停了,再也用不上红头毛“担水劈柴”了,有关红头毛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了。

    就在红头毛“担水劈柴”的那些年里,我家主要靠我姐姐“担水劈柴”。有时,我也会跟着小伙伴们进深山扒松毛挖树根捡枯枝,若是哪天在路上拾到一二根从树上掉下的枯枝,就会像捡到钱似的开心。

    小镇的井没有井台,也不是圆形的,而是方方的汪着一片水,中间架一长条石,挑水时,人蹲下把扁担两头的水桶摁到水里,再站直身体,就舀上满满一担水了。

    我父亲是铁路养路工人,每个月会有一趟绿皮慢车挂有一节供应车,供应给每个小站每个职工一框煤球,还有酱油什么的。

    这一小框煤球哪够烧?只能省着烧。

    我父亲虽没做过泥匠,但他竟能在家的外墙搭起了一个简易棚子,在里头了垒了一个带有高高烟囱的灶头,还可堆放柴火。

    有一次,我把一个待吃的桃子放在灶台上,可当我从外面玩回来后,发现灶台上的桃子不见了,我生气地坐在灶头上,用脚顶着烟囱墙,没想到脚一使劲,就把烟囱墙推倒了。

    我这人,在外被别人欺负,但一旦到家就横得不行。

    父亲辛辛苦苦垒起的灶头被我一脚踹了,他不仅没打我,连骂都没骂一声,默默地把我踹倒的烟囱墙又垒上去了。

    那时,铁路还没用上水泥枕,用的都是道木,若是哪天工区在哪换道木,我和我姐姐就会拎上篮子,候在一边捡从旧枕木上掉下的碎木块。

    有一次,我跟了一帮小伙伴进深山扒松毛,见有个女孩鬼鬼祟祟往松树林深处钻去,我还以为她知道哪有个很多松毛的地方,就紧随其后,她有点发怒地朝我喊:

    “不许跟着我!”

    我说:“好,好,好!我不跟着你。”

    当她深信我不会再跟着她时,我又悄悄地跟着她了。

    当我突然看到她在一片茅草丛中开始解裤带蹲下去时,我脸红了,赶紧溜掉了,否则我就会被她骂“流氓”了。

    我就在小镇家家户户烧着柴火,炊烟缭绕着人间烟火,舒展着万古流传的宁静平和中,度过了我的童年,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去了一个只烧蜂窝煤的地方工作,建立了我的再生家庭。

    蜂窝煤燃烧完全,上火快,持续时间长,封炉后18小时不灭、无毒、无烟、无味,在当时是凭票供应的,而且除了我工作的这个地方,外面的附近县市都还没有这宝贝。

    我的一个同学因发现蜂窝煤炉和蜂窝煤,并帮跟自己要好的县领导搞到了一只蜂窝煤炉和蜂窝煤,大大得到了县领导的赏识。

    是啊,连县领导家都没的好东西都能搞得到,那就是一种社会活动能力啊!

    我所在的厂搞承包经营,就是靠了蜂窝煤搞关系,才拿到了一个项目又一个项目。

    等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分到了福利房时,蜂窝煤炉和蜂窝煤才从我家退出,烧菜煮饭用上管道煤气了!

    这个时候,每当我走在路上,看到从树上掉下的枯枝,总有万分感慨:小时候,枯枝在我眼里是个宝贝,是它让我家升起袅袅炊烟;眼下,枯枝在人们眼里忽成垃圾了。

    我感觉着自己就是个樵夫,离开小镇四十多年,看到时代下了一局极妙的好棋,真真实实地从站起来到富起来了!

    我小时候总以为,只有繁华上海才能用上清洁能源,哪料到今日连我们小镇也用上清洁能源了,再不见家家户户烧柴火升上天空的滚滚烟尘了。

    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也成了一个有《家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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