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我不愿她把好好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常常把我的一些想法跟妻子交流: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同理,我们应该把日子过得精致一些!人生也就不过是一趟旅行,理当抛却一切多余的东西,比如住,像旅店房间那样就足够了,有床睡有柜放换洗的几件衣物,有电脑电视几样等生活必需品,这就很好了。其余没实用的东西,除了占着我们的生活空间,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吗?那其实就是泡影!”
但人与人的想法大相径庭,我妻子有我妻子的主张,怎么可能听我的呢?!我只能随她去,人与人只有相互包容,才能生活在一起!
而且,什么东西是有用的?什么东西是多余的?其实对个人来说,总会有那么一天,所有身外的东西都将是多余的。
我家有小提琴、手风琴和电子琴,可惜都被埋没在了某个旮旯里,静静地躺在琴盒里沉睡,幻想着走出困境见天明。
这些乐器都是我老婆买来的,事实上,她毫无音乐天赋,唱个歌都唱跑调了。我猜不透她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回来?我只知道她为什么买台毛线编织机回来。
有一天,突然有辆货车停到了我家门口,几个壮汉从车上卸下一个大木箱,又很费劲地抬进了我家。
我很惊奇,更是郁闷,就问老婆大人:“你这买的是什么大件?”
“编织机!从此,我要白天上班,晚上接单编编毛衣,赚钱!”
接着,老婆又请了老师,上门来手把手地教自己操作机器,编织各种花色品种的毛衣。但在实践中,老婆很快就泄气了,这才知道:虽说是机器编织,但不是机器人编织,这半自动的编织工作,其实不仅是重体力劳动,还是很烧脑的脑力劳动。就这样,这台并不便宜的机器就象小提琴、手风琴和电子琴一样的命运,被埋没在了一个旮旯里,慢慢地生锈化作一堆烂铁。
面对怀才不遇的它们,我曾幻想做个伯乐,充分发掘出它们的才干来。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管我有多么的努力,只能让它们发出声音来,至多勉强地奏出几曲的简单的旋律。
其实,我是爱好音乐的!大约早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就化了一毛三分钱从供销社买了一支竹笛,试图吹出鸟的鸣叫和泉的“叮叮咚咚”。可是因为我在父亲当夜班那天,吵了他的睡眠,被父亲一脚踩裂了。
后来,二哥从部队复员回家,带回了支飘着红红流苏的竹笛,又勾起了我吹笛的心愿。我跟二哥说,我会吹笛。暗示他是否把他那支从没见他吹过的笛子送给吹,可二哥没理会我。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我又从供销社买了一支竹笛,吹了一支《东方红》给他听。
二哥听我吹完《东方红》后,讥讽我:“你这也好意思说自己会吹笛?嘻!”让我在精神上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那么,二哥又不吹笛,为什么在自己挂一支很漂亮带着红流苏的竹笛呢?我想,也许他是为找对象刻意制造一些浪漫氛围!
为了证明自己能吹笛,从此我跟笛子较上了劲。从识谱开始,再自学吹笛技巧,每天吹笛不止。笛子成了我在这世界上最好最亲的伴侣,自少年开始,直至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我下放时吹的笛声,曾让村人误认为是从喇叭里传出的,还引来一位村姑,说要嫁给我。我不敢说我吹笛已达到了专业水平,但自我感觉还是有点得意的。
然而,为什么我家有小提琴、手风琴和电子琴,却没一支笛子呢?因为我老婆喜欢所有的乐器,唯独不喜欢笛子。为了家庭和谐,自从我娶了这老婆后,就扔了笛子,从此再也不吹了!
我想,不是说“为了爱,可以为她去死”吗?那么,为了一个家庭的和谐,我牺牲掉自己的吹笛爱好,牺牲就牺牲!
我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成家的,象十里化工城至少有5000个家庭那样,在生活区附近的农村租间民房安顿下来,这就是家了。
不久,国企改革,向省承包经营了,新上任的一把手王大森开始大片大片地建造职工住房楼,基本解决了职工住房难的历史遗留问题。虽然后来王大森被逮捕被判刑坐牢了,但至今人们还怀念他,深感他是历任一把手里最得人心的。
我和妻子在农村大约租居了五年光景,也分到了一套50平方二室一厅水电气齐全的楼房。楼与楼间的水泥路两旁夹着黄杨木绿化带,还有一排排楠木、广月兰、水杉相间的绿化林,沿江路则香樟成行站立,活动空地和小公园则翠柏环绕。居民们每天就穿行在这片片绿意中上班下班,每逢休息就沉浸在这漫溢的清香里。
至九十年代末,房改开始了。我妻子在银行排了差不多一天的队,取出7000多元交了上去,随后就拿到了房产证,我和妻子住着的这套房子就由公有变成私有的了!
后来,小区的私家车一天更比一天地多起来,房价一天更比一天地涨起来。我妻子当时交上7000多元获得的房产,至今只要肯出手,出价50万会被瞬间抢购!有越来越多的人家,嫌家小了旧了,卖掉了房改房,去本市或他市买进了大套房。
原来只适应骑自行车的小区道路,再不能承载日增的私家车进出停靠了。随着文创和社区建设,前些年,小区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改造。本是狭窄的马路挖去了,为拓宽道路和建停车位的需要,狭窄马路紧挨着的黄杨木绿化带也随同挖掉了。
挖掘机一路推进,它的前头是平整的破旧窄道,它的后头出现了宽宽深深的沟渠,两边高高堆积而成的土坡上,随处可见废弃的一棵棵黄杨木东倒西歪着。
可以说,并没人把这些挖掉废弃的黄杨木当回事的,只有她对它们万分痴迷,把这些东倒西歪的黄杨木当成了宝贝。
小区道路改造忙了将近一年,她为了那些废弃的黄杨木也起早摸黑忙了将近一年。她都已退休了,本该每天跳跳广场舞尽享晚年幸福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这么苦叫呢?这是为了什么呀?
她每天都会出现在小区的某个有废弃黄杨木的地方,把那些掩埋在土里的黄杨木一根根拉出来,码成一堆,然后用自行车,一车一车地拉回家。那些进行小区改造的工人们都下班了,可她还在忙着;天黑了,都很晚了,可她还在微弱的路灯光下忙着。
就这样,她一天又一天地将小区所有能见到的黄杨木,用自行车驮到家里,堆成山似的。然后又开始了一个浩大的工程,把每一棵黄杨木剪成一段一段的,根部归根部,粗干归粗干,细枝归细枝。
“咔擦,咔擦”,一棵棵黄杨木在她剪刀下,渐渐化整为零,由棵的山头成了根的山头,粗干的山头,细枝的山头。
“咔擦,咔擦”,她不停地剪着,口渴也不知喝口水,累了也不知休息一会,天黑了也不知歇工。当她实在累不过的时候,也就不得不躺到床上睡会,醒来后,她又握起剪头开始剪起来。有时深更半夜的,她也还是在剪,剪啊剪啊剪的。
剪切工程完成后,她又开始了工作量巨大的洗涮工作。先将剪后的一段段黄杨木泡在一只大盆里,待把牢牢粘在上面的污垢泡软后,她就一桶一桶地拎到洗衣埠头,一段段地洗涮得干干净净,再象晒衣那样将它们晒干。晒干了黄杨木段,又被她扎成了一捆捆。
为了这些废弃的黄杨木,她特地买下了一套房子,用来堆放它们。她忙了差不多一年光景,这套房子满满当当码着一捆捆的黄杨木段。
她是谁?她就是我的妻子!我曾问她:“你费那么大劲,把小区几乎所有的废弃黄杨木都收留起来了。你这样做值得吗?这些黄杨木段有用吗?”
妻子问我:“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你天天在南瓜屋写故事有用吗?”
我被妻子这样问得竟然无言以答,觉得她说得有些理,有用与没用真的是分不清的。
妻子告诉我::
“我会在慢慢老去的日子里,每天每天一点一点把这些黄杨木烧成炭,最终会有一天再也不能烧炭了,而被这个世界把自己烧成灰,然后,我就可以与这些炭一起回归大自然了!生命来自大自然,最终也必将回到大自然去!”
我听着妻子这样说,心里袭过一丝悲凉,赶紧把这沉重话题叉开去:
“我们不说这些了,看电视,看电视!”
电视剧剧情正进入到我很想接下去会怎样的时候,突然冒出个电影明星来,告诉我老人应该拥有一双怎样的鞋,她都告诉我有几千遍了?!还不厌其烦地要告诉我这个事情,难道穿个《鞋》真有如此重要吗?是每天的头等大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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