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带来,我光着脚来到这个世界是确定无疑的,脑袋里有着许多光脚走路的记忆。
我曾光着脚,奔跑在乡村的大街小巷的鹅卵石上,乐此不疲地跟小伙伴们捉迷藏,我可怜的脚指甲不知踢翻过多少次,冒出鲜红的血水。这在我们乡下叫“踢别”,是人人都无可避免的轻伤。
我曾光着脚,跟着放牛娃上山放牛,目的是为了骑牛,虽然从牛背上掉下来,摔得差点死掉,但仍锲而不舍地坚持跟牛娃上山放牛。
到了山脚后,牛儿去了山坡,慢悠悠地吃着草。我们则沿着牛儿走过的路线,满山坡找干柴枝和那干燥的一坨坨神秘燃料。
然后,我们小伙伴就找个避风的山坳,围在一起架起柴枝,堆起神秘燃料,把地瓜藏于其间。接着,一边每人轮着讲故事,一边等着地瓜飘香。
渐渐,火堆飘出香味来了,越来越浓,小伙伴们开始一口一口地咽起涌上来的口水,终于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扒开已燃烧成灰的火堆,把一个个黑乎乎香喷喷的地瓜捡出来,不待冷却,就一口一口“嘶,嘶”啃起来,一边大口朵颐,一边跳着喊着:“烫!烫!”
我曾光着脚,在小溪小沟里玩得不亦乐乎。
小溪小沟流水潺潺,会出现奔跑着的小鱼小虾,也有可能游窜着一条大鱼;池塘里有一团团黑乎乎的小蝌蚪。在小溪小沟追逐鱼儿,拿个瓶子去池塘捞小蝌蚪,也能让小鬼们玩得流连忘返。
最甜蜜的事,就是光着脚钻进桑树林,边摘桑椹边往嘴里填,尝鲜直尝到满嘴黑乎乎的,两只小手黑乎乎的,小肚子鼓鼓葫芦娃似的。
也许是光脚的原因,我的脚底板从小就是厚厚硬硬的。当我发现上海来乡下俩侄儿的脚底板皮肤比我手掌的皮肤还嫩,让我觉得非常非常的奇怪。
有一天,我在外野回家,发现板凳上有一双草鞋,就迫不及待地穿到自己脚上,很兴奋地奔跑在乡村的大街小巷的鹅卵石上。等我回到家,母亲发现我穿着草鞋,气得直骂我:
“这鞋是别人的,也就放我们家放一下,你怎么可以随便穿别人的鞋呢?!”
我读小学时,母亲托隔壁嫁到城里的女儿,给我买了一双塑料凉鞋,这大大减轻了我内心与生俱来的一种自卑感,甚至在与小伙伴在一起时会在心底产生几分威风:
“你看,我有塑料凉鞋,你有吗?!”
在我13岁那年,我二哥从云南当铁道兵复员了。他从部队特意领的一双女式解放鞋,本是送给他的恋人的,但那女的跟他吹了。二哥就没把这双女式解放鞋送给她,转而送给了我。我就是穿着这女式解放鞋读完中学的。
在我1975年上山下乡那年,社会上流行青年穿半高帮的弹力球鞋,我就用做小工的钱也买了这样一双鞋,走完了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之路。
我读大专时,脚上穿的好像是北京布鞋。有关这一点,我的记忆不是很深,不能完全确定。
等我到巨化工作,每年都有两双解放鞋发下来。我在巨化上班期间,也就差不多每天都穿着解放鞋,直至离开巨化去给私营老板打工,我才改穿私企发给我的电工皮鞋了。
我在巨化工作期间,发生一个《绿鞋和红鞋的故事》:
故事人物有这么几个:
骆梅仁,大学毕业后,被国家分配到化工厂当车间工艺员的单身;
高雅子,办公楼内行政人员,骆梅仁的情敌;
洪云,办公楼内行政人员,是骆梅仁与高雅子都喜欢着女生;
骆梅仁在追洪云中,不是很主动很自信,总责问自己:
“你配吗?我只是个车间技术人员,而高雅子已是副处级的待遇,而你无非多人家一个工科‘pass’何况高雅子在享受副处待遇的同时正脱产深造,照样能拿到你那个所谓的‘pass’!”
可让骆梅仁感到奇怪的是,好像洪云故意暗中候着他似的,非常巧的是他总能在上下班时无缘无故与她双双邂逅。
早晨,中央大道自行车流汹涌,不知什么时候,洪云就出现在了骆梅仁的边上:
“骆梅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厂里要发别样的鞋了!”
发什么鞋也算好消息?骆梅仁不心为然:
“我觉得还是解放鞋实惠,铁塔上爬上爬下安全可靠!”
“你这傻瓜,都什么年代了,还穿解放鞋呀?我巴不得厂里发红皮鞋呢!”洪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着,朝天笑道:“既然你对解放鞋感情深,我存的一抽屉全送给你!”
“你的给我能穿?”
“当然,我领来打算给我爸爸穿的,可他也不穿了。”
中央大道宽宽深深远未到头,这对年青人上班的分厂到了,离去汹涌的车流,拐进道旁高大建筑下的海燕式车棚。
骆梅仁非常羡慕这些在巿政府大楼般的建筑里上班的人们,他看到洪云走上台阶的步履清高而自豪,到得罗旋上升的楼梯口,她回头吩咐骆梅仁:
“嗨,别忘了今晚上我家取鞋!”
她朝他神秘地“噗哧”一笑,便顺着楼梯步步高了,高雅子发现她有前头,就三步跳舍命追了上去。
骆梅仁有些吃醋了,步子有些沉重地走入最低层靠右的一隅,接着扒下休闲服换上污渍斑斑油花花的劳保工作服,脱去乌光贼亮的皮鞋换上绿转黑洞眼密布的解放鞋,然后爬上铁塔,去那氨气硫磺气弥漫的管道间机器边。
而洪云和高雅子他们,穿得干净整齐,风度翩翩地坐在办公桌前,守着文件、电话和会议什么的,高雅子与洪云才真是龙凤相配?可到了晚上,骆梅仁还是去了洪云的家,他的工作离不开解放鞋。
洪云打开抽屉撑开大大的网兜,对骆梅仁说:“拿!把网兜装满了!”
“多少钱一双?”他边数着边往网兜里装鞋。
“傻瓜,送你的!你若想付钱就放回去好了!”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骆梅仁装满鞋说:“那我不客气了,拎了鞋走了。”
“慌什么?莫非有哪姑娘等你?”
“我哪有?只是担心高雅子来了,看到我在这,对你不好。”
“你提他干什么?说实话,像你这样懂技术的人,日后才更有前途!”
骆梅仁真有些不敢相信:原来自己在她的心目中的份量竟比高层次中的高雅子还占上风。
“明晚星期六舞会,你陪我去乐乐好吗?6点半,街心喷泉边不见不散。打扮得帅点,嗯!”
骆梅仁很高兴,这晚他洗浴更衣扑香梳油后赴约了。
一柱涌玉散珠,几朵旋转跳跃着开放的喇叭花,明净透亮闪烁着灯光的五彩,跳动着难以捉摸的迷幻。
洪云与骆梅仁相会时,俨然像个导演,从发梢到脚底地审视着自己的舞伴,忽然两眉紧锁两唇紧抿爆出一句:
“你竟然穿着解放鞋?我不去舞厅了!”
就这样,俩人不欢而散了。
后来的一天,骆梅仁爬上巍巍铁塔,看到办公楼的一扇窗前站着洪云,正看向自己。
忽儿,骆梅仁又在巍巍铁塔看到了她,正沿着蛇般蠕动着的铁梯爬上来。
天哪,这对洪去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事啊!骆梅仁预感到了什么,急急往下边冲边喊:
“洪云,危险,别上来!”
可是,骆梅仁没能阻止洪云往上登攀,她脚下红红的皮鞋打滑了,像朵云朵飘离了塔身。
骆梅仁冲至塔底,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洪云时,看到她白白嫩嫩的手儿紧紧捏着两张桃花般艳丽的电影票。
这两张桃花般艳丽的电影票,从此成了骆梅仁一生的珍藏。
如今骆梅仁已单身直至古稀之年,他将如何《养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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