忝副带着他的远征施工队伍,有20T大吊机,有载着一应齐全的施工机具车,有载人的大巴,车与车首尾相衔,扬起遮天蔽日的滚滚黄尘,沿着砂石公路向着沿海城市浩浩荡荡进发。
滚滚黄尘中所见所闻最多的,是一群接一群姑娘性感十足的站立在她们的“姐妹店”或“野味店”什么的店铺前,摆出各种各样的诱人姿势竭力招揽顾客。
文雅点的做出招招手再来个飞吻的娇态,粗野点的做出一手握空拳一手伸出一无名指往里戳的广告动作,有的索性就撩起裙子露出没穿内裤的下身,冲着我们车队大喊:“老板,老板!来,来,来!来打洞……”
我们大多只知“二点一线”上班下班,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连眼都不敢往外看了。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又开始很吃力地盘山爬行了。
身在大山群中,我不由想起父亲的老家青田,想起古代远离大山深处,沿着红枫古道走出的刘伯温故事:
在那山外有山的南田山武阳村,乃天下第六福地。村有一刘氏望族,祖祖辈辈都信奉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祖上规定,祠堂每年收取的田租一律不准挪作它用,悉数用于刘氏人家后代的求学上。读书越广博就能获取越多的资费,故人杰地灵,英才辈出。
刘烨任县教谕,掌管一县士子的读书情况,心肠非常好,众口交誉。然而,唯一令人缺憾又不便启齿的是,其娶富氏为妻三年有余尚未得一子。
终有一日,白鹤仙师化作烂头脓疮的瘌头乞丐,肩上还立一只白鸽,飘然降抵刘烨家门口,哀声叹求:“大爷,大婶,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
刘烨闻声,即刻迎出,扶着“乞丐”说:“进家坐,进家坐”,一直将其让至上座请坐。
“乞丐”刚坐定,富氏已将热菜热饭端了过来说:“客官既然光临蔽舍就是贵宾,请慢用吃个饱哦!”
“乞丐”饭饱茶足后起身告辞:“你们真是好心人哪!我也该走了,谢谢了!”
刘烨和富氏赶紧阻拦,决意不让他走:“客官既然来了,就不忙着走,再住上一些日子!等我们上山采来草药为你医治好头上的疮疾再走也不迟啊!”
“乞丐”见刘烨夫妻情真意切,也就真的住了下来。
于是,刘烨夫妻俩就天天背个筐上山采来草药,熬出药汁后再给“乞丐”洗头医治。
一些时日后,“乞丐”的烂头脓疮痊愈了,焕然而成鹤发童颜,好一派仙风道骨!令刘烨夫妻俩又惊又喜啊。
白鹤仙师离去前,嘱咐他们说:“你们可将先人的尸骨埋在家后面的五峰脚下,日后必出将相之才!”并帮助刘烨将祖先的尸骨埋在了那山脚下。
不久,富氏就怀上了。夫妻俩喜出望外,早早给即将出生的孩儿取名为刘青田,意在希望他日后不管志在哪里,都不要忘记生他养他的故乡。
刘青田出生时闷声不响,莫非是个哑巴?刘烨夫妇发愁了!
这时,白鹤仙师再度出现了,肩上立一只白鸽。看着小孩,他对刘烨夫妇说:“看看!眉清目秀,天仓饱满,地库方圆,日后必是王候将相啊!他和你们相伴相随一十四年后,就将离乡出游,这是无以违抗的天意,切切铭记心头!”
话毕,他伸手往孩子的喉管一摸,又拍了拍胸膛,刘青田一下张口出声了!白鹤仙师随即驾着祥云飘然而远。
托白鹤仙师的吉言,刘烨非常注重对宝贝儿子的培育,从小青田刚张口说话就开始了启蒙识字。
渐渐地,他十分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宝贝甚是好学,且神智过人,从小就显露出超乎常人的资质和天赋,别的孩子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消化的知识,小青田只需几日即可掌握。
更让刘烨喜在心头的是,小青田从六岁开始就嗜书如命,具有读书七行俱下的本领,家中的藏书一本接一本地被摄入其头脑,而且有其自己的见解。
他最爱玩的游戏是把《资冶通鉴》等长篇史著,还有《聊斋志异》等古典小说,化文言文为白话,谈天说地,讲狐话鬼,头头是道。他经常看见一群孩子围绕小青田,听得如痴如醉。
刘烨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小青田对先读哪本书去哪读,是很有讲究的,跟受到神的牵引一样,是不能随便更改的。看着小青田抱了一本书又出去了,为父的暗自揣度:这小子还真的象白鹤仙师所言,是王候将相之才?可惜相随父母身边才一十四年啊……
家里的藏书已悉数读遍,老孰师的教导也无从翻新,小青田很想很想离乡独闯神州大地,去找更博学的老师以更上一层楼!
正当他要跟父亲开口商量时,忽发现其有着满脸的愁苦。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让父亲伤尽了脑筋,而不能一展眉头?
“阿爸,你有何种烦心事儿?不妨说给孩儿听听!吾也应当与父分担忧愁了。”小青田死缠着父亲盘问。
刘烨看看小小年纪的儿子,先是不答话,心想自己三天三夜也没个好主意,小孩又能懂个什么呢!后实在经不起小青田的软磨硬泡,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小青田啊,大事不好了!今年大旱,百姓交不出赋税,皇帝派人来查实。县令非但不实报灾情,还勾结豪绅财主对上行贿,把佃户统统列为土匪编造了厚厚一本黑名单呈给钦差大臣。这名册一到京都,个个人头落地啊!你说,眼见穷乡亲们大祸临头,为爹能不忧心如焚吗?”
小青田两眼闪闪有神地听完老爹的陈述,沉思许久,忽仰头问:“那钦差大臣回京禀公,我们武阳村是他的必经之地,对吗?”
“对啊,他假若长不出翅膀就飞不过去!”刘烨若有所思地肯定回答。
小青田立即欢天喜地跳将起来,跟老爹撒娇:“爹啊爹,你怎么就不早早跟孩儿商量呢?早说早解忧哦!瞧你这几天愁的,存心让孩儿心疼!”
“臭小子,看你乐的,有什么好计策说给老爹听听!”刘烨受到儿子的感染也转忧为喜了,但心里仍悬着。
小青田就急忙踮起脚尖,凑到父亲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他的计策。刘烨听了,顿时心中愁云尽散,豁然开窍了。
于是,刘烨就每天一早佯装成地里干活的,候在村南溪边,一心一意地等待钦差大臣的出现。
这日,天约黄昏时,钦差大臣在左右随从的相伴下终于出现了,都是一身民服打扮,还以为人家认他们不出来呢。他风尘仆仆一路健步踏来,行至村南溪边时突然愣住了,心中好生疑惑:我来时,这里有座独木桥的啊!可眼下,这桥呢?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随从报告:“主人,那边园地有一老农在浇菜,还不如唤他过来想想办法!”
“蠢才,这还快快叫唤!”钦差大臣对部下不满地嚷嚷道。随从这才扯开嗓门大喊特喊起来。
刘烨闻声,赶紧扔下勺子一路小跑过来,毕恭毕敬地问:“客官一路辛苦!有什么吩咐的吗?”
随从狐假虎威,凶巴巴地责问:“别装蒜,你难道看不出我等要过溪?这好好的独木桥怎么说没就没了?”
“哦,这样啊!客官有所不知,前些日变天,被天打雷劈了!”刘烨应答从容。
“那还不快快召人来把桥修了?”随从又嚷嚷道。
“村里正差人去准备树桩木料呢!恐一时半会也修不好。眼见得天色已晚,不如到敝舍屈歇一宿,等明早桥也修好了,再启程赶路也不迟!”刘烨竭力挽留。
钦差大臣听刘烨这一说,茶瘾酒瘾就直逼上来了,连连说:“也好,也好!那就有劳舍主矣!”
刘烨就把钦差大臣带到了家里,直接让到中堂,献茶一过,酒饭也上了桌案,拱手请曰:“山野再加灾年,无以敬奉贵人,聊备薄酒几杯,以尽地主之谊,望勿见外!”
席间,小青田出来一同陪客。钦差大臣见少年五官端正,天仓饱满,面白唇红,不由心生喜欢。谈到诗书经史时,少年竟能对答如流,更是心中暗暗称奇,恍若进入仙界一般。
刘烨趁着客人高兴,频频敬酒,直至一个个醉如烂泥,将其搀上床睡下。
等到客人睡熟时,家舍突然起火了,刘烨推开客房,背起钦差大臣就往外跑。客人警醒过来一看,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猛然从刘烨背上挣脱下来说:“放下,放下,我还有极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呢!”
刘烨死命抱住他,那里肯放松半点,扯开嗓门嚷嚷:“客官,保命!保命要紧啊!”
火借风势,熊熊燃烧,不一会,只听得“轰隆隆”响起,房屋倒塌了。就这样,足以让乡亲们人头落地的花名册消逝了!豪绅财主的阴谋不攻自破了!众乡亲们得救了!
钦差大臣一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垂头丧气丧气地回朝去了。
看着钦差大臣一行走远后,刘烨立即想起鹤仙师的预言,立即抱着小青田号啕大哭起来,泣不成声地跟他说:“孩子啊,天意啊!我们的家已烧了,你酷爱的藏书都已烧了,只留得一些细软了,爹早就看出你想走了!你已年满一十四,可以走了!这个家这个村对你来说已经是太小太小了,好男儿志在四方!”
小青田泪流满面,对着父亲对着生他养他的这山这水三叩九拜后,毅然决然地走了,他的身影渐渐溶进了神州大地……
出道后的小青田,遂成日后驰名天下的刘伯温,是个具有魏征、诸葛孔明之才的神奇人物,他当年远离父亲为的是天下黎民百姓。
那么我远离重病中的老父亲,为的是什么呢?事实上,我是个什么都为不了的人,也就别人手里的一个玩偶,始终由着别人摆布的,别人想怎么玩我就怎么玩?!
望着层层叠叠的群山,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六十年前的背影。
父亲就来自那青田群山深处某个山村,当时爷爷正病危,国民党四处抓壮丁,爷爷对守在一旁的父亲说,我反正要死了,你守着也白守,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让狗日的国民党抓不到!
就这样,父亲挥泪跪别了爷爷,带着一大袋烤地瓜和一小袋霉干菜,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逃离了生他养他的家乡。从此他过着漂泊不定的打工生涯,住山洞,住破祠堂破庙,还住过日本鬼子投降后丢下的旧碉堡呢。是共产党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住上了公房,当上了国家主人翁,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我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父亲曾来看过我,满脸幸福地对我说,你们这代人真是幸运啊,你看你一参加工作就住上这么好的公房,上班还坐在办公室里干活!真是的,啧啧!
我想,父亲那时一定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病危在床时,他最小的一个儿子却不能守在他的边上。想到这里,我愧疚难当,我痛恨自已的懦弱无能!
一个副经理又算什么!他能把人活生生地吃了吗?我应该不顾一切,誓死守在含辛茹苦一生,生命危在旦夕的父亲身边才是啊!
我们车队扬起的滚滚尘龙,开始由黄色变成了黑色,最终弥漫成了巨大一片蘑菇云似的黑色夜空。
车停下了,我们就被死死锁进了一片煤灰升腾狂舞的空间里。
忝副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他那管钱管帐的左右手告诉我们:到了!大家拿上铺盖下车。
原来,忝副把我们安顿在了这一早被废弃的煤场工棚里,说是一切从零开始,艰苦创业!
看得出,这简陋低矮的工棚被物主废弃已有时日了,门窗失修瓦顶透光,整个墙面黑乎乎的,积满一层层厚厚的煤尘。
每逢雨天,外面风大雨狂,我们躲在屋里照样难免雨淋,地上摆满了一只只脸盘,从瓦缝串下的水柱欢快地为我们合力奏响一台“叮叮咚咚”的吟漏交响曲。我们就好比乘在一艘快要下沉的木船上一样,拼命往外泼水,一脸盆水刚泼出去,另一脸盆水又满了,一脸盆紧接一脸盆地往外泼,泼也泼不完。
雨过天晴,情况更糟,海边的天气每天总是有风,不是东南风,就是西北风,棚前开阔的堆煤场地,因为废弃,虽然储煤不多,可群妖乱舞弥漫开来,要把我们的工棚四周搅个天昏地暗已足足有余了。
我们的食堂紧挨着工棚,饭盒沾着黑油油的污垢怎么洗也洗不去,盛在大脸盘里的大锅菜,总可以看见一层浮动的煤灰。又有谁知我们吃进肚里的煤尘有几多?你若不吃,那吃什么?
我们的工作服洗与不洗都一个样,早晨湿淋淋地晒出去是干净的,晚间收回来就又黑乎乎的,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煤灰。所以,我们从头到脚基本上是黑色调,与煤碳工人相比,几乎分不出什么差别来。
早晨起来洗涮,从我们鼻孔擤出的鼻涕是黑色的;在工地挥汗如雨,从毛孔流出的汗水都是黑的……后来,我们被忝副活活气回去时,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幸得了肺炎,其中也包括我在内。
当然,惨只惨了我们这些干活的,忝副和他的左右手因工作上的原因,需要厂门面,需要接待来宾,需要洽谈业务……等等等等,所以在港务局招待所租用了几间甲级套房。
他们的行头也完全别样了,一天到晚,穿着名牌西装系着名牌领带踩着名牌皮鞋,穿梭于中餐厅西餐厅美容美发厅歌舞厅会客厅等等交际场所,不是桑拿,就是歌舞;不是灯红酒绿,就是花花世界……
他们所要做的当务之急,就是在最短时间里,注册建成一个真正属于忝副个人的“某某集团某某设备制造安装厂驻某某港分厂”,站稳脚根以利再战迅速扩大社会交际网扩大业务范围。
人们都说,在某某港发展业务,就好比钓带鱼,只要你能钓上第一根,后面的带鱼头总会咬着前面带鱼尾,一条紧接着一条自投罗网。
在远离父亲的日子里,我无时不刻不惦念着病中的老父亲,我向忝副提出请几假,无奈《老板不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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