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孤独的老父亲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我姐姐长得不漂亮,天生有个耳孔封闭、背驼,她的一辈子真的很苦,总是为服侍别人服侍父母而奔忙着,父亲最后的日子也是由姐姐陪伴下走过的。

    当母亲瘫痪三年过世后,剩下了孤伶伶的父亲一人,是我姐姐给予了他人间最后的温暖。

    父亲提出要到我家度过他的晚年,他说得非常的可怜,说只要住到一楼阳台搭出的那间简易棚里即可。

    父亲说得话,始终象颗钉子那样扎在我的心头,令我常常愧疚不已,既然父亲提出要住在我家,我就应该奋力争取把老父亲接进我家的呀!

    若把我最最亲爱的老父亲接进我家,我的妻子也不会反对的,因为我父亲有退休,不吃我家的,还有由我三嫂理财为我父母亲省下的积蓄也当交到我妻子手里了。

    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反正有钱就容易让人接受,社会上甚至有种现象:认钱不认人,我不管你是谁,只要给钱就行。

    毫无疑问,我和我妻子都是乐意我老父亲住到我家来的,可在当时处理完母亲的后事那会,我们兄弟和姐姐在没二哥参与的商量父亲怎样安排时,并不是父亲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这涉及到三嫂这些年为父母理财储蓄下的一笔钱,由钱说了算了。

    考虑到相比较之下,姐姐家经济最困难,那时我姐二个女儿一个儿子都还没找到工作,宅在家里吃闲饭,就把这笔钱财归了姐姐,父亲也就跟了姐姐,去她家过晚年了。

    在我父亲度晚年的这件大事上,并非钱财跟着人走,而钱财控制了我老父亲的走向。

    父亲是个旧社会过来的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虽然父亲内心是不愿跟着姐姐的,但财权并非掌握在我父亲手里,既然儿女商量定了的事,父亲也就顺从了。

    父亲本来就是个听惯母亲的人,现在母亲不在了,他就听从儿女们的安排了,也许父亲也认同了三哥三嫂意见,想在经济上帮帮我姐姐一家。

    假如我坚持要把父亲接到我家的话,就等于跟我姐姐抢父亲的那笔存款了。我看父亲没再坚持要住到我家来,也就同意了三哥三嫂对父亲晚年作出的安排。

    母亲生前,曾对我和三哥嘱咐过的,“你们要对姐姐好点”!的确,我曾经对我的姐姐很不好,曾被我二哥骂过:

    “你都十三岁了,应该懂事了,怎么可以欺负姐姐呢?!”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骂姐姐,直闹到她哭了还不依不饶的。真的非常非常过分!

    我很小时,母亲就说我是门底狗,在家蛮横无理,一出门就夹了尾巴,胆小得连老鼠都不如。母亲一点都没说错,我确实是那样的不争气。

    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只有一个姐姐,可我不知父亲为什么不喜欢姐姐,是受社会上长期以来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吗?是因为姐背驼耳聋吗?或是还有什么社会公理,必须不喜欢女儿?

    在照顾父母方面,可说姐姐是家里最大的功臣。假如没有姐姐对家的贡献,父母会面临很多无法应对的困难。

    姐姐因为初中快毕业时,去了上海大哥家照顾大嫂住院的母亲,错过毕业和升学考试,未能毕业,就失去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升学或就业机会,成了一名社会青年,一直滞留在家中,是陪伴父母和我最多的家庭成员。

    因妈妈常常要去上海大哥家帮着料理家务,姐姐就几乎承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姐姐是个很会做的人,去一里多地的井里担水,捡柴劈柴做饭,一天到晚忙里忙外忙个没完。

    父亲还好有个女儿在身边,否则,母亲去了上海大哥家帮忙,家里可怎么办?

    特别是父母亲晚年,母亲八十一高龄那年突发中风,卧床不起,需要定时翻身,否则会长褥疮;需要一口一口地喂母亲,还得揣摸失语的母亲想吃点什么;需要给母亲常常擦身,常常勤换衣洗衣……照顾病人本来很不容易,何况母亲瘫痪在床,假如没姐姐的照顾,真不知父亲该怎么办。

    母亲走后,剩下父亲一人孤伶伶的,又是靠姐姐一人服侍他到终老的。

    都说母亲伟大,我姐姐不仅是个伟大的母亲,还是一个了不起的姐姐。

    父母除了一个女儿,还有四个儿子,可我们在照顾父母方面又尽了什么孝呢?真是四个人加起来,还不及一个我姐姐啊!

    姐姐把孤伶伶的父亲接到她家照顾时,很快父亲就发现,他的亲生女儿在这个人家只是一个保姆角色,别说我姐夫对她不好,就连她亲生的儿女也跟我姐夫后面欺负我姐姐,不是怪我姐烧的菜不合口味,就是骂我姐这笨那笨的。

    父亲在姐姐家的日子,就不仅姐姐一人受气了,父亲也跟着一旁受气。

    父亲在临终前,一定体会到了:他生了四男一女,最孝最靠得住最苦的是他女儿!

    但在我记忆里,父亲最不喜欢的就是姐姐。有件事我印象至深,这事父亲对姐姐很不公,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

    那年中秋,母亲远在上海大哥家,家里只父亲、我还有姐,父亲只买了一只月饼,他自己没有得吃,姐姐也没有得吃,只我一人吃月饼过中秋。

    我小时候极不懂事,常常欺负姐姐,或父亲总偏袒我,由着我无理取闹,即使姐姐被我欺负哭了,父亲也从没帮姐姐说过一句公道话。

    后来随着长大,我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蛮不讲理,现在我最想跟姐说的就是:

    “姐,我曾是多么的任性,多么的该挨揍!姐,你的弟弟知错了!”

    谁是父亲最可爱的孩子?父亲后来一定知道了,也亲身感受到了:是他最亲爱的女儿!

    父亲去了姐姐家后,在大约一年的光景里,三哥和我总共去看过他老人家二次。

    第一次是过年,父亲跟三哥和我说:

    “你们来了又有何用?最多住上几夜就又走了。”

    从父亲充满怨念的话里,我知道父亲在姐姐家过得并不舒服。

    我知道,父亲是个骨子里极傲的人,是那种不愿为三斗米折腰的硬汉,他一生中很少与人交流,只跟自己愿意跟其说话的人说话,对那些虚假的、不善的、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人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

    父亲是个巡道工,红黄两面信号旗是巡道时必不可少的,火车奔驰在万里铁道线上,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如道钉松动需要紧定,或山上有大石头滚落,或是洪水冲垮了路基,那么巡道工就要向路过的火车第一时间挥动信号旗,发出信号通报司机或停车或慢行。

    可事关重大的信号旗有一天竟然丢失了,这事可非同小可,是谁丢的呢?

    工长没经调查研究,就武断地把这责任归究到了我父亲头上。

    父亲气愤地责问:“你有什么凭据说是我丢了信号旗?”

    工长很威风地示威:“我说是谁就是谁!你狡辩也没用,等着处分!”

    父亲的巡道路线东西各延伸各5公里,与邻站巡道工交接。那天,父亲当班是在西头,而信号旗是在东头找到的,铁的事实证明信号旗丢失的确不是父亲的责任,可工长还是把奖金扣在了父亲头上。

    父亲觉得工长不是个人,再没与他说过半句话,从此再不理会这个人,路上碰到戆个头视而不见。工长见父亲对他不服,就处处为难父亲,甚至为难我家。

    工区养路职工每月的奖金,都是工长乘火车去县城领工区领取的。他有一个怪脾气,奖金领回来后,每个职工都得开口向他要,你若不问他要,他就当你主动放弃归他所有了。

    父亲不愿与他说话,就连辛辛苦苦赚的奖金也不肯开口向他要。

    每个月到发奖金的时候,母亲总会问:“你向工长要奖金了吗?!”

    父亲就会愤愤戆戆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人我会理他吗?随他去!看他好不好意思独吞了。”

    每次拖得实在拖不下去了,母亲只好替父亲去向工长要来本就是父亲那份血汗钱。

    工长不仅刁难父亲,还殃及我家。

    修铁路换下的旧枕木堆里会有很多碎木片片,人人都可去捡拾回家当柴烧,我姐姐也跟着捡了些枕木掉落的碎片。工长对任何一个人都不追究,随他们拎着满满的篮子拿回家去,唯独抓住我姐不放,说要处分我姐。

    工区有公房空出来,工长宁可空在那里也不肯分给我家住,我家就一直租住在当地农民的屋里。

    父亲退休那年,我初中毕业,四个面向里有二个支工名额,学校根据我家的实际困难想分配一个名额给我,可工长就是不同意,说我爸是国民党时期的集体党员,说我的叔叔当过国民党军队的副连长,说我大哥从上海铁路局下放到黑龙江是因为犯了错误。

    工长是能加罪我家多少问题就添油加醋地加罪多少问题。结果,我就错过了就业机会,还让拿微薄退休工资的父亲继续赡养我。

    其实,我父亲除了跟工长关系不好,跟同事跟邻居都处得蛮好的。邻居有位老人看到门前大树上有一棵枯枝,就叫我父亲上树把那枯枝砍下来给他。父亲就真的爬上树去砍下了那枯枝给他当柴烧。

    我看到父亲从树上下来,就很着急的对父亲说:

    “你都已是过花甲之年的人了,爬那么高多危险啊!人家叫你爬树你就爬树啊?”

    父亲对我憨憨地笑道:“人家叫我帮忙,我总不能不帮?”

    我想,父亲假如有这个姿态跟领导相处,也许我们家就不会受那么多窝囊气了?

    可俗话说得好,泰山易移本性难改,脾气禀性是天生的,哪能说改就改的呢?

    俗话还说,性格决定命运。父亲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避免地要受那么多窝囊气,也影响着他的家,影响着他的子女。

    人们总是幻想有个桃花源那样的生活环境,但现实总是现实,父亲临老只能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对于父亲那是何等的一种精神折磨啊!

    首先,是生活习惯问题。父母的一辈子总是喜欢开门敞户的,一来通风让空气始终充满新鲜,二来方便隔壁邻居远道客人进进出出。

    但姐夫家常年从来都是门窗关得紧紧的,家中弥漫着浓浓的霉味,当父亲习惯性地去打开门窗来时,总会遭到除姐姐之外的所有家人的指责,甚至怨骂。

    再就是姐姐在这家人中的地位让父亲感到有些个气愤,父亲怎么看姐姐,都觉得她更象是这人家的一个佣人。她丈夫可以随心所欲地怨她骂她,就连她亲生的儿女也象是对待佣人似的对她。

    可姐姐总是没有一句怨言,逆来顺受,还“嘻嘻”地赔笑脸。父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受不了这家人这个样子对待自己的女儿,可又拿不出什么招来。

    我老父亲想逃离姐姐的家,也许跟他的那笔积蓄也有关系,父亲知道自己女儿在这个人家是毫无财权的,他不愿自己的钱财由着外姓人来掌控!

    记得有一次,我女儿从我姐姐家回来跟我说:

    “我姑姑好可怜,口袋里连买支棒冰的钱的没有!我和姑夫、姑姑逛街,其实是姑姑自己想吃棒冰了,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棒冰,就叫我姑夫买棒冰给我吃。姑夫就问我‘想不想吃棒冰’,我实话实说‘不想吃’。我姑夫就没买棒冰,当我看到姑姑满脸的失望时,才明白是姑姑想吃棒冰了。”

    我和三哥第二次去姐姐家看父亲,是父亲已得了重病,躺进了医院的病房里。父亲一看到三哥和我,就紧紧抓握住了我们的手,生怕我们马上就会消逝那样。他说,他想回家!

    父亲得的是胃穿孔,本来是应该马上手术的,但医院考虑到父亲已八十多高龄,恐怕他身体承受不起这过高的风险,于是就采取了保守的医疗方案。

    父亲将在医院住上多少时间呢?他能挺过去吗?父亲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住院期间,他都坚持着自己下床大小便,连我们要扶着他都不让。

    三哥和我陪了父亲相当一些日子后,姐姐说:

    “你们先回去上班!有事再叫你们。”

    我跟姐说:

    “我《回厂办个请假手续》,去去就回! ”

    当我依依不舍离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时,怎么都没料到,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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