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妈妈,再叫一声土土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在这和平中国的美好时代,在母亲经历千辛万苦抚养大四儿一女后,本该安享幸福晚年之时,却遭受到来自病魔的突然袭击,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

    医院是人类与病魔作战的战场!弥漫着福尔马林的硝烟,医生和护士就是冲锋陷阵一线的白衣战士!

    看不见狼烟四起,但却是面临一个个重症病人的万分告急;看不见敌人,却是病魔来势汹汹!

    医生和护士们沿着长长的走廊,奔忙在各个病房,白闪闪的希望之光照在每个病人及陪护家属的心头。

    医生和护士们在与敌人殊死作战,为的就是救死扶伤,从病魔那夺回病者的健康,夺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还病者生的安康和幸福!你们辛苦了!

    我们兄弟和姐姐,身在弥漫着福尔马林的硝烟中,守在病床上的母亲,对医生抱着极大的希望,希望医生用其精湛的医术妙手回春,重新让我们最最亲爱的母亲重新站立起来,重新开口说话,过上快乐安康的幸福晚年。

    “你们兄弟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主治医生忙过一阵后,把我们兄弟仨招呼了过去。

    医生要我们把各自的工作单位报给她,又问了许多相关事情,告诉我们:

    “你们母亲的病很重,这种病的死亡率仅次于癌症,要做好思想准备,只有度过三七二十一天的危险期方有救治的可能。”

    三哥和我一听母亲的病情如此危险,就躲到医院的一个角落里嚎啕大哭起来。母亲病前有多少话儿想跟儿女们说啊,假如她真的就这样走了,不是不辞而别吗?

    我们仔细回想一下,虽然母亲把自己培养成人了,可平时真的与母亲没什么太多的思想交流,没真正坐下面对面好好说过多少话,记忆最深的一次就是我和三哥同时怪母亲用钱手太散,想劝她能省则省,不要总是前月亏空后月搞得家庭经济紧张兮兮的。

    母亲听了我和三哥的话以后,非常生气,她说:

    “我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现在我老了死都快死了,还要你们来管我?你们想管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想起母亲,我们总觉得亏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她把我们一个个子女在苦难中拉扯大,那该有多么的不容易啊!

    “医师,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妈啊!”我们三番五次不厌其烦的纠缠主治医师。

    她也总是耐心地宽慰我们:“我们会尽力的,放心好了!”

    医院每天的查房,医生总是从母亲开始忙起,稍宽松后,就教给我们一些护理知识:怎样用生理盐水给病人擦拭口腔,怎样帮病人翻身拍背,怎样记录大小便次数及量,等等等等。

    三哥和我再不管它上班不上班的,什么请假不请假的,一天到晚就是守在母亲的身边,心里急急盼着她坚强勇敢挺过危险期,半小时光景就帮她翻一次身再拍拍背,尿布换下一块就去洗一快,阳台上拉起的一根绳子上总是晒得满满的。

    姐姐也从遥远的城市赶来了。这样,护理母亲就有了三个人。我们驻守在医院,在二哥家搭伙用餐。

    二哥也许从未干过家务活,特别是换洗尿布,所以他从来也没想到他也应该去母亲身边守上半天一天的,只管自己照常上班下班的,只偶尔抽空来医院站个三、五分钟就扬长而去。

    有一天,二哥送来了一颗牛黄安宫丸,我和姐姐用开水把药丸化了,一滴一滴喂进了母亲嘴里。

    谢天谢地,我们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母亲挺过了一七危险期。我们十分感激地谢医师。医师说,还有二七,三七呢!

    二七、三七危险期也过去了,也许牛黄安宫丸见效了,奇迹开始显现:母亲仿佛刚从恶梦中醒来那样睁开眼来,转动着眼珠,嘴角也不歪斜了。

    “姆妈……”我们从心底里呼唤着她,高兴得热泪盈眶,一直绷紧的神经也宽松了不少。

    “哎!”妈妈似乎应了我们一声,嘴角眼角漾着久睡醒来后的笑意。

    我想,母亲在昏迷三七二十一天后醒来时,第一眼想看到的人一定很多很多,她有那么多的孙儿孙女、外孙儿外孙女,还有她烧了一桌桌多得不知几桌招待过的春香和数不胜数的食客。

    大嫂是上海铁路医院的一名医生,虽然我大哥不在了,可她还是我家的媳妇呀!就在我一岁那年,我的大侄子出生了。大嫂坐月子是我母亲服侍的,母亲一边带着我,又一边带着大侄子。

    没过几年,我又有了第二个侄子。大嫂坐月子又是我母亲服侍的,母亲一边带着我,又一边带着大小侄子。

    听我妈说,我上海大嫂是个连自己内衣放哪都不知道的人,每次换洗时都是我大哥把她的内衣准备好再交到她手上的。

    我大哥在世时,我母亲常常会去上海大哥家,帮着照顾大哥家的家务。那么,在我大嫂和侄儿们的眼里,我母亲仅仅是个家中的保姆呢,还是对我母亲能心存些许感激?

    我母亲病倒后,再没见到过她上海的大媳妇,还有她带过的大孙子小孙子。我家的这些上海人,是嫌我家太穷呢,还是本来就是冷漠的人?

    我想,母亲在昏迷三七二十一天后醒来时,第一眼想看到的人一定有家里的这些上海人,可是,母亲自病倒后,再也没见到过这些上海人。

    母亲得重病前,是想去江山看她的干女儿春香的,母亲在昏迷三七二十一天后醒来时第一眼想看到的人一定有春香,母亲对春香视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春香知道她的老娘想念她吗?

    我母亲得重病后,那些享用过我母亲一桌桌多得不知几桌丰盛菜肴的春香和数不胜数的食客,再没到我家来看看我的母亲。难道,是因为我母亲再不能烧出一桌丰盛菜肴来招待食客们了?

    说实话,就算母亲在昏迷三七二十一天后醒来时第一眼想看到的人都看到了,但食客就是食客,冷漠的人就是冷漠的人,除了麻烦我们还得招待来客以外,来客又能为我母亲做些什么呢?!

    我想,母亲在昏迷三七二十一天后醒来时第一眼最想看到的人是谁呢?一定是我,我可是母亲用她的乳汁喂养了六年之久长大的孩儿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老年朋友聚在一起,总是喜欢回忆童年,相互讲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有个老年朋友讲完自己的苦难童年感慨:“现在生活这么好,若是出生在这个年代就好了,那该多幸福啊!”

    我说,不一定?我是我母亲的第六胎,要是现在,哪还有我啊?若是现在,别说是第六胎,就是第二胎也难啊!有多少年轻人都奔四了,但还宅着不想谈婚论嫁呢!

    我说,我虽然是在一间破茅屋里出身的,但不见得不比现在出生在高楼里的孩子幸福。

    因为现在的孩子很多是剖腹产剖出来的,没有自然分娩的福分,而我在母亲腹中足足呆了十三个月,虽然村里“是一肚青蛙”、“是一肚蛇”的流言,吓着了母亲,可毕竟我是母亲自然分娩而来到人世的,现在有哪个胎儿能做到在娘肚里“赖着不肯出来”?

    我说,现在的孩子早早就断了奶,喝的是奶粉泡的奶,而我,母亲用母乳足足喂了我六个年头!我母亲那个年代虽然只能是粗茶淡饭,但为我奉献了她身体里所有的营养。

    我说,现在的母亲过完产假,就把小孩交给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抚养了,只顾了上班,不能亲自养育孩子,而我始终与母亲朝夕相依,是枕着母亲的手臂长大的。

    老年朋友们听我这一说,不得不承认:还真是!你的母亲真伟大!

    “姆妈,叫!叫我一声呀!快叫‘土土’!”

    “哎…咦…呀呀……”母亲显得很焦躁,连连摇头。

    “妈妈,不慌不慌,心定点,会好的!”酸楚就象闪电划过我们儿女的心,赶紧往好里劝慰妈妈。

    医生嘱我们经常扶母亲起来坐坐,吃东西也从躺着喂开始转为扶起喂了。

    “你们做儿女的真够孝顺的!”医生这样夸我们,随后又提醒我们:“以后的长期护理,你们商议过没有?”

    医生话中的深刻含义,是我们在母亲出院后才深刻领会到的,当时真的是一点也没意识到这问题的重要性。

    医院里还有几个得了象母亲这种病的患者:

    每天清晨起来,就见走廊上有一秀丽端庄的女子用她娇小的肩膀撑着她一米八个头的丈夫练步。他病前是个业余篮球运动员,因血压偏高就去大上海医治,没料到住院期间不慎跌了跤就成了这偏瘫的样子,只有右脚能立地,左脚一触地就颤抖个不停,每迈出一步都充满艰难困苦。

    他妻子苗条的身躯顽强地撑着他高大的个头,虽累得气喘吁吁,但还使劲鼓励他:

    “哎,好!好!就这样,就这样!假如你不好好练,我就再不理你了,管你是死是活!”

    有个已完全植物化的患者,一天到晚瞪个阴森恐怖的眼睛,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不断拉扯自己的命根,他妻子怎么管都管不住,直恨得她狂嚎:

    “你怎么不死?快死快死呀!”声音传遍整个住院部。

    顿时,来苏硝烟味更浓更烈地弥漫开来,令人从未象置身医院这样深深感到,健康对人活着是多么的重要!我们巴望着母亲早日康复,挣脱这白色的锁链,象以往那样站立起来走出医院大门,重新拥有生活,拥有阳光。

    “姆妈,我们扶你去阳台晒晒太阳,看看外面的世界好吗?”

    “咿呀,呀呀呀呀……”母亲说了好多好多话儿,那意思好象是责怪我们不懂事:“象我这个样子能起得来吗?能去外头吗?”

    四七、五七过去,母亲仍不能下地,仍不能把她心里想的表达出来。我们过不了多会,就得帮妈妈换下湿了的尿布,然后端到洗手间去洗刷干净。床边叠着的干净尿布不消多少辰光就断档了,阳台上拉了二根长长的绳子晒都晒不下换下洗净的尿布。

    “明后天,你们母亲就可出院了。”突然有一天,护士长这样通知我们。

    “什么?我妈妈还不会说话,还不能下地走路,就这样也能出院?我们去找医生,去找你们院领导!”

    “你们要冷静,就算你们有本事找到国务院,也只能这样。”护士长告诉我们:

    “其实,你们母亲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的。就拿给你们母亲看病的医师来说,她母亲出院时连眼睛都没能张开,是带着鼻饲管回去的。她上班忙病人,回家忙母亲,替她翻身、揩身、换洗尿布、打鼻饲,直到三年后的一天,她翻动母亲的躯体时,看到她的骨骼完全暴露在了皮肉之外,可心脏仍顽强地跳动着……”

    天哪,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病啊!难道我们的母亲也……我们想都不敢往下想。可不管怎样,她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母亲啊!

    “妈妈,我们带你回家!”

    “嗯,呀,咿呀唔呀……”母亲早就不能忍受点滴之痛了,手上脚上针眼密密麻麻的,护士也再不知往哪扎针了。

    母亲从遥远的铁路医院出来回家,也沾了红喜的光。想当年红喜在县城铁路上开卡车时,是他开着卡车送我去了荞麦坞知青点;现在他调市级铁路上开面包车了,又是他开着车,把我妈从铁路中心医院接回了家。

    一躺到自家的床上,母亲仿佛小孩那样兴奋起来,对家里的一切都充满新鲜和亲切,笑出了声音来,“咿咿呀呀”个没完,说着许多许多的话。毕竟是金屋银屋不如自家的草屋啊!

    漫长的冬夜里,我望着母亲,她那一年四季天天站在门前铁道边盼子归来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风中,她那被吹得飞飞扬扬如雪的白发

    夏日,她那被烈焰烤出油的宽阔额门

    雨里,她那被雨淋湿的脸庞

    雪天,她那深深陷进积雪中的足迹

    我们兄弟和姐姐,是多么地巴望母亲能重新站立行走,重新开口说话啊,像所有健康的老人一样,过着快乐安康的幸福晚年,然而,病魔是多么残酷无情啊,夺走了我母亲的行走权话语权,《母亲瘫痪》了,只能卧床度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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