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金温铁路刚刚开始兴建,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高速公路,但民营经济已进入温州的家家户户。我们厂为瑞安的一个袜子村制造了很多袜子定型锅。
袜子定型锅交货时,我曾跟着金奎的双排座车,把设备送往温州瑞安的用户。从巨化到温州,那时只有一条砂石国道,很多路段路况极差,布满了坑坑洼洼,一路都颠簸着跳跃着向前的,加上路上堵车,早晨迎着初升的太阳出发,抵达目的地已是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一身都是黄尘,头发也被扬尘染成黄色的了。
那个时候,农村已全面包产到户,市场上的化肥、农药需求量激增。农药这东西真是太厉害了,我小时候的冬天,家里为了取暖就在草蓆下垫上厚厚的稻草。床上垫上稻草,暖和是暖和了,但生了跳蚤,就从农家讨来点“六六粉”,只用一根稻草蘸上一滴放到稻草里头,所有跳蚤就死光光了,在我孩提的印象里农药是个好东西。
农民种稻遇上虫害需要农药,就有了农药厂。我们容器厂为兰溪农药厂制作了很多容器。随着时代的进步,农药成了众矢之的过街老鼠农药厂也就被时代淘汰了。
除了农药厂,那个时候,味精厂遍地开花,几乎每个县巿都会有一家味精厂,我们容器厂为兰溪味精厂制作了200立方发酵罐等压力容器。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人的健康意识强了,医生说:
“最好少吃味精,味精分解出的谷氨酸钠,经胃肠道吸收进入大脑后,产生抑制性神经递质δ-氨基丁酸。由于神经机能处于抑制状态,极少数人可能会出现精神恍惚的情况。长期过量食用味精,人体的酸碱平衡被打破,会出现代谢紊乱的状况,且会增加心脏负荷,易引发高血压、心脏病。”
于是人们不再图味道鲜美,而更注重身体健康,所以就很少吃味精了,味精厂也就转型发展了。
因为总厂再没什么生产计划下达了,下面的二级单位也只有自找门路承包经营搞活经济了,俞头承包容器厂,一承包就十多年之久,真的很不容易!
大致来说,承包经营有三难:
一是接单难,某项目一出现就会有几十家竞争单位你争我抢的,人家凭什么把项目给你呢?这话是“人家”说给我们经理听的。
有一次,我随公司经理去参与一个大项目的招投标,希望能吃到这块大肥肉。席间,用户给我们经理倒了满满一大碗烈性烧酒,大约有足足一斤!
我们经理说:“我不会喝酒的,我喝点饮料!”
用户立刻翻脸了:“你连酒都不会喝,来这干什么?你站起来看看,来了多少厂家想承接这项目啊?你说我凭什么要把这大项目给你呢?!”
二是生产难,没接到单子呢为无米之炊愁,一旦接到单子呢,又为工期质量安全犯愁了,好多单子要么不来,一来就急得火烧眉毛,没日没夜地干也很难如期交货。
用户对在用设备,什么时候该换新缺乏预见性在所难免,往往是在这台预备不能再用了出事了,才找生产厂家制作一台进行更换。所以,用户对交货期要求很紧很急,真是比老虎追在屁股后头还来得逼人!
三是收款难,有些项目,不是客户有钱才上马的,而恰恰相反,是为了赚钱才上马的,到项目完工结帐时,不是客户不给钱,而是他根本就拿不出钱,也只有先欠着三角债,只希望客户新上的项目能赚大钱,能讨回欠款,若是客户上马的新项目亏钱就麻烦了。
生产化工产品来钱快,所以就有许多老板投资化工项目。但市场有个规律,利润与风险并存,收益越高就意味风险越大。我后来打工的那个老板就接到过这样一个项目,该化工项目上马后,产品就突然滞销了,所以这工程款就一直拖着结不了帐。等到许多年后,我的老板几乎都把这笔工程款淡忘了,突然就收到了这笔工程款。用户说:
“我上的这化工项目,现在赚大钱了!生产出来的产品供不应求,价格直线飙升!”
我们还可看到现实中活生生的一个例子,就说这消毒液,在新冠疫情前市场需求量是多少?在2020年突发新冠疫情后,市场对消毒液的需求量又会是多少呢?!
就在这市场变化莫测中,俞头承包了容器厂,为百来职工的饭碗而艰辛经营着,满世界地找米下锅。
为接单子,我去容器厂的初期,常常跟在俞头的后头,乘着金奎那辆开起来就“哐哐”响的双排座,在满是坑坑洼洼的砂石公路上颠簸着,在一身骨架都面临震散的状况下,走向千厂万户。
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天燃气了,可当时家家户户还烧着煤球,巨化凭票供应的蜂窝煤可是个难得一求的好东西。巨化这蜂窝煤球票,就成了承揽设备的准入证。
为了拿到设备制作承揽的单子,或是巩固与老客户的友好关系,金奎的那辆双排座就会常常拉着满满一车的巨化蜂窝煤往客户家里运送,我则成了跟车的装卸搬运工,若是人家住在六楼,我就得把那一箱箱蜂窝煤一箱一箱地搬上六楼,直搬运得上气接不上下气,腰酸背痛的还不敢哼出声来。客户问:
“累不累啊?”
我就会佯装精神百倍地说:“搬这点东西轻松!哪谈得上累啊?!”
单位里有个电工,领导家的蜂窝煤都是他帮着搬上去的,数年如一日地坚持将一箱一箱的蜂窝煤搬进领导的家里,功夫不负有心人,领导为了报答他,也让他当上了领导。而我帮客户家搬蜂窝煤,只能是单位得益,在我什么也得不到。
也许搬蜂窝煤起作用了,厂里有一次接了几台大设备,那大封头本巨化压制不了,我跟着俞头把将近4米直径的钢板毛坯装上车,日夜兼程送岳阳的一个厂旋压,在砂石国道的一个急转弯路段差点车翻人亡,想想都后怕。
货车拉着大件摇摇晃晃地颠簸在砂石波浪上,从早到晚赶着路,我想,天黑了,也该找个旅馆歇歇脚了,可一直赶路到天黑又天蒙蒙亮,俞头发现了路边有在个大大的稻草垛,就叫司机停下车,大家这才下了车,在暖暖的稻草垛上眯了一会眼,算是睡过了。
俞头跟我说:“做人不能活得太舒服了,有时也得吃一点苦头!”
我想:“哪止吃一点苦头?跟在你后头,吃十点苦头都远远不止!”
我在稻草垛上躺着,怎么都睡不着,非常后悔:我干嘛不舒舒服服地在经营科呆着,而跟着俞头吃尽各种苦头呢?
除了吃苦头外,还得想方设法讨好用户,以赢得客户的好评。
有一年,当地油脂厂从某化工研究院买来了一项专利,可将榨油的油污变废为宝,生产出化妆品的原料,我无从知道俞头是靠何种法道拿到这些专利设备制作单子的。
当这批设备制作差不多完成的时候,专利单位来了一位老工程师和一位他的年轻助手,说这批设备是用于生产专利项目的,能不能生产出化妆品原料合格产品,这批设备的制作质量很关健,必须得经他验收合格才能用于这专利项目。
专利单位这位老工程师和年轻助手的来厂,没有引起俞头的足够重视,大约俞头觉得这一老一小只是跟油脂厂的关系,而不是跟他的关系!
也许是这一老一小没受到俞头的热情款待,这位老工程师到我们容器厂转了一圈后就发飙了,罗列了一大堆这批设备制作的缺陷后说:
“不行,这种质量的设备怎么能用于这专利项目?若是因用了这批设备而生产不出化妆品原料合格产品,我概不负责!”
俞头一听这话,不能不说他有点紧张了,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叫我一刻不离地陪着这一老一小,跟他们多多沟通缓和缓和紧张气氛。
这一天,我就什么事都没干,就光陪着这一老一小,不停地给他们敬烟倒茶。这老工程发飙过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了,就只剩下一个话题,不停地说他可爱的小孙子,一谈起他的小孙子,老人满脸都是荡漾的喜悦。
这老者几乎跟我说了一整天有关他可爱的孙子后,终于和他的助手回宾馆去了。俞头问我:
“怎么样?如何对付这一老一小?找到突破点了吗?”
我说:“这老工程师特别地喜欢他可爱的孙子,晚上,你就带上一铁盒大白兔奶糖去宾馆拜访一下他。”
俞头采纳了我的建议,就买了一大盒铁罐大白兔奶糖,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于晚间敲开了宾馆那住着一老一小的房间。
老工程师看到那一大盒铁罐大白兔奶糖,立刻就喜笑颜开了,跟俞头说:
“你厂里制作这批设备,就算制作得质量再好,我要给你挑出一些毛病来,那还不容易?!”
就这样,容器厂制作的这批用于专利项目的设备顺利完工了。
快过年了,有个老客户找到厂里来,跟俞头说:
“我想让我的儿子回家过个年,你得帮帮我!”
这老客户的儿子是个瘸腿,有一天晚饭后,一瘸一瘸地上街溜达,看到一群年轻人正和另一群年轻人准备开战,他就瘸了腿过去想看个热闹。
他瘸过去时,准备开战的一方正把外套脱去堆在一起,其中一人跟瘸腿有几分熟,就喊了他:
“嗨,你帮我们看管一下这堆衣服。”
瘸腿不好意思推脱,就一边看热闹一边忠实地看管着这堆衣服。
两群人正挥拳踢腿干起来,警车飞速赶到了,把打群架的年轻人逮个正着,顺便也逮了瘸腿。
瘸腿赶紧为自己争辩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警察问:“那你在这干嘛?”
瘸腿说:“就帮着看看衣服啊!”
警察责问:“不是一伙的,帮他们看什么衣服?”
瘸腿顿时懵了,有嘴难辩了,就糊里糊涂被逮走了,跟这些打群架的人一块坐了牢。
瘸腿他爸心痛儿子,就跟监狱申请,让他的儿子过年回家跟家人聚个首,喝杯团圆酒。
监狱方知道瘸腿他爸在厂里是管设备的,就说:“可以啊,只要你把我们仓库里的大法兰买走一车就可以。”
于是,他就在年前来找俞头帮个忙。俞头二话没说就爽快答应了,买了一大车法兰,安排金奎开着双排座拉回到厂里的仓库存放了起来,一直用到俞头承包经营了十年还没用完这批存货。
我们生产的是特种设备,当地特监所派有专人驻厂监检。
这驻厂代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烟给他抽,我们的设备就没质量问题;若是没烟给他抽,即使质量没问题也会有问题。产品质量有问题,设备就不能出厂,为了产品能顺利出厂,俞头就会非常关注他有没有烟抽的问题,一旦发现他快断烟,立刻就会供上。
这驻厂代表抽的是公烟,开双排车的金奎抽的也是公烟,我就没这优厚待遇了。
我受不了这我认为不公正的待遇,而且我觉得没必要再跟在俞头后面瞎折腾,就坚决不要干经营这行当了。
也许,俞头也不想要我跟着他跑经营,就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只提出要我帮他带个人出来。
俞头要我带的人是龚辉,我就把我所有做预算用的定额和相关资料移交给了他,然后教给了他怎样计算设备造价和编制预算,这样我就脱开了经营行当。
龚辉从没叫过我“师傅”,只是在学编制预算那些日子里,每天清晨上了班,他就给我泡上一杯浓茶。
他喝茶喝得很厉害,大大的杯子,放上一大把茶叶,茶泡开了,几乎充满了整个杯子的空间,他喝茶是从泡开的茶叶里泌出来的。他给我泡茶也是这样,放很多的茶叶,几乎装满了杯子,苦得我喝也不好,不喝也不好。
有一天,龚辉告诉我:
“我老婆从我的鞋子里还有柜子的衣层里发现很多钱,她还以为是我的私房钱呢!我跟她说,这钱不是我的!我哪有那么多钱?”
“不是你的钱,那是哪来的钱?”我跟龚辉老婆一样,也觉得很好奇。
“是厂里用来发加班费和奖金的钱,俞头交给我保管的。”龚辉说罢,似是无奈地“哎”了一声。
我想,俞头把厂里小金库交由龚辉保管是个保全之策!龚辉的哥哥是公司纪委的领导,若是纪委要查小金库,就先查你的弟弟!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俞头对小金库是心存一定顾忌的?!俞头搞承包,还真有些难处,没了小金库不行,有了小金库又怕上头追究责任。
我坚决不干经营这行当,也正是出于这种原因,怕若是出事,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牵连进去。
就在我跟着俞头干经营行当的最后一天,我的办公室忽然失窃了。
公司保卫部门立刻把我的办公室保护了起来,大约过了一星期,我才能进入我的办公室,同时公司保卫部门把从我抽屉里搜出的一瓶钢鏰还给了我。
事后,我猜想:这是不是公司对我离开经营岗位的一次突击审查呢?难道有人怀疑我在经营期间吃饱了?!
想想难忘的那些跟着俞头跑经营的日子,与艰难的承包经营相比,不得不说某些《当官》的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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