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承 包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我厂生产的产品叫压力容器,因是在高温、高压、高毒工况下使用的,具有一定的爆炸危险,所以不是随便哪个厂都能生产的,是属于特种设备,受到国家《TSG-2016固定式压力容器安全技术监察规程》监察,须建立安全质量保证体系,并经ISO2000认证机构认证,取得相应制造资格证后才能生产的。

    取证,有国内的,也有国际的。

    印象中,我受到的思想教育,总强调相信98%的人都是好的;而来之国外的安全学的核心思想则认为,98%的人都会犯错误,“千里大堤溃于蚁穴”,而许多毁灭性的灾难正缘于某个人的一次小小的错误。

    国内取证,起初由政府部门组织实行,众多的专家分成若干个专业审查组,其审查重点在产品资料,审查工作基本上是在室内完成的。资料没问题,一般就能顺利通过审查,再由政府相关部门发给企业“制造许可证”。于是该企业就可名正言顺地生产压力容器了。

    国际取证,是在对某个企业的资料审查完毕后才进入你的企业。来到你企业后,他们就不看你的资料了,而是跟踪你生产的每一道工序。然后,把你所生产的这一受检设备运回其机构本部,对设备进行解体,进行一系列的科学检测,用一系列的科学数据来决定你的企业能否获得生产该设备的资格。

    机装队将非标设备这块划出来成立了容器厂,取证工作可谓是举步维艰:

    按相关国家规程规范《质保手册》规定,金属材料堆放、设备制作必须分成待检区、合格区和不合格区,还有白色专区,但厂里生产场地都很有限,哪来那么多的区?

    按相关国家规程规范《质保手册》规定,金属材料验收合格入库须逐根逐张种植标记打钢印,但材料仓库不属容器管辖,供应科长与仓库保管员不理会容器厂的这一套。就连标记种植都无法做到,标记移植更无从做起了。

    按相关国家规程规范《质保手册》规定,一件一卡,上道工序完成才能转入下道工序,每道工序都得经制作者签名并经检验合格,具备追踪性,但生产班组从没这生产习惯,想要每个制作者都形成新的生产习惯谈何容易?!

    由此看来,取得《压力容器制作许可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好在审查能不能通过是由人说了算的,最后也许审查人看在情面上的缘故,容器厂经过整改后,总算拿到了《压力容器制作许可证》。

    俞头在人情公关上,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分,他在这方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说实话,容器厂取得《压力容器制作许可证》靠的并非脚踏实地的技术工作,而是靠俞头打通各个人情关节取得的。

    虽然《压力容器制作许可证》取得了,但余工感觉着各方面工作的开展都可谓是阻力重重。

    余工年轻有为,虽说是从工农兵学院出来的,但在高考恢复后总厂组织的重考中,不管是高等数理化还是各门专业课,考第一名的总是非他莫属。所以,他得到了公司的重用,不仅是当仁不让的质量保证工程师,还是第一任容器厂厂长。然而,他这个厂长当得并不顺心,总有人跟他对着干。

    有一天,竟然有个愣小子铆工带了汽枪来上班,并伤了一起重工的大腿。这事还了得?余工向厂保卫科打了报告,要求处分这愣小子!可是保卫科处理的不是持枪伤人的愣小子,而是要求公司对余工作出处理,理由是:余工这厂长是怎么当的?竟然能让职工带了汽枪上班?!气得余工要吐血为止。

    有一天,有个铆工班都过上午九点了还不开工,余工火了,就冲进那铆工班训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的腰被那陈班长狠狠揍了一拳。余工立刻向厂保卫科打了报告,要求处分这不讲理的陈班长!可厂保卫科前来了解的情况与其打的报告情况不符:实际上,并非铆工班陈班长打了余工,而是余工打了铆工班陈班长。而且有全班人作证。结果是,余工被人打了,还受到了公司警告:必须文明管理工厂,不能采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工人!

    余工受不了了,冲进了郑经理办公室叫屈:

    “我这哪是当厂长啊,简直是当冤大头!坚决要求调换工作。”

    可郑经理说:“你是个人才,标准的知识化年青化革命化,我得紧紧抓住不放啊!其实,你的冤屈我也明白,没必要跟没觉悟的工人一般计较?!”

    公司抓住余工不放,他哪有什么办法?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打击后,其实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一方面继续当着这个厂长,一方面积极与外面世界联系,为随时跳槽做积极准备。他想,我不能再这样窝囊下去了,做一天厂长得做得有权威才行!恰巧这时,余工的一个同学找到厂里,想制作一台压力容器,就一拍板接下了这项目。结果,这事又出麻烦了。

    那个铆工班的俞班长怀疑余工私下里收受了他人好处,所以才私下接项目,遂把这事上告到了公司纪委。

    因纪委着手调查余工接私活问题,公司郑经理狠狠批评了余工:

    “我们厂只对内承接任务,是不对外的,这你不知道啊?而且按工作程序,先得由公司经营科签订承揽项目合同,然后再由生产科做出计划,然后才下任务到你们厂里。你怎么可以直接承揽设备制作呢?!”

    余工感到很委屈:

    “我连这点难得作个主的权利都没有,算什么厂长?也不是我非得当这个厂长,你是公司经理你说了算,把我撤职调离!这厂长,我当不了。你大可放心,这化工城我若呆不下去了,自有大都市容纳我的!反正,我在这也呆不久了,厂不准下面承揽项目,我再不承揽就是了!”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公司刚刚批评余工私自接活的事过不没多久,公司又开始放权了,实行“独立核算,经营承包”,容器厂厂长由竞选产生。与余工竞选的对手是铆工班俞班长,还有机装队调度李金正。

    在竞选人向公司提问环节,郑经理说:

    “竞选演说,你们都说了,接着向我提问!”

    余工提问:“既然都已承包了,公司经营科不再管承揽项目了,公司生产科不再管排生产计划了,那么请问:公司办公大楼里相关科室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吗?相关科员还有什么工作可做的呢?”

    郑经理一听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

    “你若竞选成功,只管好你管的厂就好了,难道还得管到上头来?不用你管的,你别管就是了!”

    李金正的提问与余工大同小异,更让郑经理不高兴了。

    铆工班俞班长提问:“请问经理:我承包当厂长有多大的权利?”

    郑经理一听高兴了,爽快地说:“在你承包的范围内,我有多大的权利,你就有多大的权利。”

    竞选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余工和李金正竞聘选失败,铆工班俞班长竞选成功。

    俞班厂成俞头后,果真有了种种实权,比如人事调动权原来在公司劳资科,现在他只要点个头,就可轻松把外单位的人调进自己的容器厂了,他把土花从倒闭的丝长调进容器厂就是个有力证明。

    土花小时候,常常看到母亲端着什么好吃的送进隔壁大院里头去,就拉下脸不高兴了,噘个嘴抗议道:

    “妈!好东西你都舍不得给我吃,怎么白送给人家去吃,你倒情愿了?”

    她妈说:“你快给我闭嘴,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等土花十八岁那年进了城里的一家丝厂当工人,她才明白了母亲平时的那分用心。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进城当工人是国家分配的,这就等于跳出糠箩进入了米箩,在村里没点来头的,没点大背景和关系的,怎么轮得到你啊!

    丝厂几乎是清一色的女工,要嫁就得嫁到外厂去。当时,相去有些远的一座国家级大型化工厂,名声大福利好,全城的姑娘都想嫁过去。土花就经人介绍,嫁给了俞头这容器厂的一个铆工。

    远嫁后,就出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两地分居”问题,土花就跟老公说:

    “你要想办法把我调进你们厂去。”

    老公说:“”我想办法了,可领导表态,这个问题不好解决,因为丝厂的媳妇有一批呢,调进你媳妇了,人家也要调,这个缺口一旦打开,不好收拾。”

    就这样,土花和老公就过着一年又一年的牛郎织女般的生活。

    直至俞头当厂长这一年,化工厂某位大领导的儿子娶了丝厂的一位美女。化工厂为将这美女调进来,特地派了一干部前往丝厂洽谈。

    丝厂方表态,你们要调走她可以,但必须把你们厂的所有媳妇全带过去。

    于是就象“知青大返城”那样,土花也跳出了丝厂,也成了俞头这容器厂的一名工人。后来,她们才知,她们这一跳,并非简单地解决了两地分居的问题,更让她们庆幸的是,逃脱了一场丝厂倒闭给工人所带来的“只不过从头再来”的生存危机。

    丝厂倒闭后,从化工厂更名成的化工集团也并非绝对的铁饭碗,为“减员增效”,凡够上三十年工龄的统统一刀砍回家,因这第一批将面临砍回家的人里面有大量的科以上领导,所以就得到了格外的优惠,每满一年工龄可得千元补偿,回去后还享受连加三年工资的特殊待遇。

    土花就是跟随这第一批大量科以上领导一起“内退”的,一下拿了好几万的补偿金,后来又连连加工资,搞得收入大大超过了在岗工人。

    从第二批内退开始,因没了科以上“内退”领导,所以补偿金就取消了,接着“内退”的就一批不如一批了,到最后一批内退的,不仅没有补偿金没有工资加,就连三金也得由“内退”者自负了,每月只能拿到三百多点生活费。

    土花楼下就住着本单位后来才“内退”的夫妻俩,两人每月的工资加起来也没超过六百元,自发现其妻患癌后,这一家子的生活真是雪上加霜。这时,土花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从自己每月的工资中拿出五百元来接济楼下。

    楼下人家看到土花要给自家钱就说:“我们再困难,也不好随便用你的钱啊!”

    土花就说:“这钱是容器厂救助你们家的,每个月都有,让我顺便带给你们的!”

    楼下人家将信将疑,但还是把钱收下了。有一天,楼上人家与俞头在街上邂逅,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连声感谢。

    俞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说:“你们谢我什么啊?”

    楼上人家说:“容器厂每月都救济我们家五百元,我们哪有不说声谢谢的!都是你这个厂长当得好,享你的福。”

    俞头说:“你们这是做梦?哪有的事!”

    从此,土花再想接济楼下人家,这患难夫妻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了。她无计可施,只好找到俞头,强烈要求俞头从自己每月的工资中扣下五百来转交给那对“内退”职工。

    俞头说:“土花啊土花,你死缠着我要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土花说:“我只是想搭搭你的便车,把我这分心意带给真正需要得到帮助的人。”

    铆工班俞班长成了容器厂的俞头,接替余工的位置后,余工总算解脱了,去了省城杭氧当了质量保证工程师,从我们化工城出去,顺利进入了大都市。

    压力容器生产是需要取得省质量技术监督局颁发的资质证的,而取证的过程,就是一场对传统生产方式进行的一场革命,必须制订《质量保证手册》并建立质量保证体系,是非常不容易的,可以说,李金正是这场技术革命的一大功臣,正因有李金正这样一批工程师的艰辛工作,才取得了压力容器生产资质,原机装队的非标设备制作班组才从机装队分离出来,成立了压力容器厂。

    在竞选容器厂厂长这个职位时,李金正想:表面上是三人竞选,实质上是自己与余工间的况选,铆工班余班长是个大老粗,怎么可能当容器厂厂长?!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恰恰是这个让自己非常瞧不起的大老粗让上头相中了?!这是一个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到的结果。

    《李工》竞选容器厂失败后,一蹶不振,气都气饱了,而且长时间都无法让自己释怀,情绪长时间地处于恶劣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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