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随着各种气味和景观更替而发生着变化。
我闻着山间小路田野那浓浓泥土的气息,看着黄土墙上那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走进了书香味弥漫课堂,傻傻看着听着老师讲高等数理化,接着,我就离去泥土气息和书香味越来越远了。
我离开生活工程队,不再在脚手架上爬来爬去地打墙洞,闻那水泥砖石的味道,按劳资部门通知,去机装队报到上班。
机装队在厂区内,我走向它时,不仅闻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化学气味,还有浓浓的铁锈味道,我看到了满目锈迹的钢管和铁板。
这个地方,没人认识我,我看到对面有工人走来,不知道他姓什么,就直呼“师傅好”,省去了他那我并不知晓的姓。那人就礼貌朝我笑笑说:
“你是新来的大学生?!”
我就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他说:“我听队里人说的,你在找队长办公室?喏,前头那间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个时候,我们单位尚处于对内不对外的计划经济阶段,所有生产任务都是由总厂到分厂由上而下安排的,厂部向班组下达生产任务,除了施工图纸,还有一张由生产调度开具的工时单用以考核奖金。
我从队长办公室出来,走进生产调度室,恰巧遇上刚刚路上遇上的人正与调度就工时问题进行讨价还价,他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俞头。
我想,这就是一个人的能力,敢于并善于为自己争取利益。下面班组也希望像俞头这样的人当他们的头,道理很简单,只有跟着善于获得利益的人,才能沾光多得利益。
而我,只习惯服从于领导,他说怎样就怎样,特别是利益问题上,我根本就不懂怎样去抗争,也没这种勇气、胆略和智慧。
铆工班长手里捧着刚下达任务书、图纸和工时单,毫不客气地向生产调度提出:“你给的工时太紧了,远远不够!”
生产调度正准备点燃的那支长长的烟,由于他脸长得小的缘故,那烟叼在他的嘴上就显得特别长,铆工班长又来争工时,他只得从口中拿下香烟有点不高兴地说:
“我是按国家工时定额做的工时,怎么会不够呢?所有班组都从没到我这争过工时,就你每次下任务到你手里都嫌工时不够!不信,我把国家工时定额拿出来,再与你一起算一遍!”
铆工班长开始唾沫横飞:
“我是个大老粗,看不懂书上的东西,可你们知识分子也不能搞本本主义?理论要联系实际,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得考虑到实际情况!”
生产调度被他说得呆住了,为自己点燃一根烟后,想了想说:
“那就这样好了,你带领班组先按图纸干起来,到完工后,再结合实际情况调整。”
铆工班长说:“那好,既然不听我的,也不听你的,听实际的!”
这生产调度叫李金正,下面人都叫他“李工”;这铆工班长就是俞头。
这个时候,机装队的队长叫徐国章,下面人都叫他“徐工”。不久后,厂成立了劳动服务站,他去了担任站长职务。
徐国章在调离前,与俞头的关系非常的私密,是一对很默契的好搭档,俩人联手设立了一个机装队小金库。然而,就在徐国章调走,俞头在承包竞聘胜出当上容器厂负责人时,小金库出事了,被厂纪委没收了。
俞头想,这徐国章真没用,到手的钱都会飞走了,他怼徐国章:
“你也真是的,哦,他要没收,你就让他没收啊?!”
徐国章挠挠头说:“我也不愿上头来收走这笔钱啊,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俞头继续怼道:“哦,你拍拍屁股走了,叫我怎么办?”
徐国章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呆在那了,再不知如何应答。俞头这才饶过他:
“好了,好了,事情既然发生了,怪你也没用,你走,去好好当你劳服站站长!我来想办法把上头没收去的钱再要回来!”
“都没收走了,还能要回来吗?”徐国章睁大眼睛看看俞头,想不出来这俞头能有什么高招把上头没收掉的钱再要回,很显然,在计策上,徐国章这知识分子远远不如没多少文化的俞头。
徐国章向俞头交接权利后就赴劳服站去当站长了,俞头则交待身边人做好准备造了表格,就直奔厂办公大楼找郑刚经理去了。
俞头对郑经理说:
“郑经理哎,我老实告诉你,那笔款子是赶工费,那项目工期极紧,为按时完工,工人们日以继夜地死干,几月下来都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工人们图个啥?不就想多赚几个钱吗?这下可好,加班费都被公司收走了。怎么办啊?”
接着,俞头就拿出厚厚一叠加班工资发放清单,往郑经理桌上一甩说:
“既然你们上头把那钱收走了,那这加班费就你来负责发放!”
郑经理冷冷地问:“总共多少?”
俞头汇报说:“总共七万不到一点点。”
郑经理一听,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公司才没收你五万,你要我发七万?”
俞头说:“我现在一分钱都没了,那你叫我怎么办?钱在公司,当然就得由公司来发咯!”
郑经理笑道:“你是个老江湖啊,不就舍不得那五万吗?好好,还你算了!让你去发!”
就这样,俞头在“小金库”问题上大获全胜,并在他长期的承包中用类似的手法“独立经营,自负盈亏”。
每当他靠“小金库”发放一大笔款子下去,心里总有一种不甘:我辛辛苦苦为人家,谁为我啊?
他心里总有一个常常会莫名冒出来的愿望:当有一天自己发财了,他要造一个专属于自己和那初恋情人的伊甸园,寻找那很想有但不曾有过的浪漫。
俞头在小金库事件中大获全胜后,就对我下手了。因为,虽然他承包了容器厂,但尚未取得工程造价的话语权,他承揽的设备造价和合同是要经过厂经营科审核的,而这审核人就是我,还有容器厂设备制作的材料是我编制定额的,容器厂向厂仓库领用材料是不能超定额的。所以,俞头一次又一次地要调我去他的容器厂工作,不达目的就不罢休的样子。
我在经营办做预决算工作期间,厂的罗总遇到我就会说:
“预决算工作不需要大专文化的,有初中文化就能胜任了,你一个大专生做这种工作是大材小用!”
罗总这话跟我说过一遍又一遍,我就很有些不好意思再做这初中生就能做的工作了,何不趁新建的容器厂需要工程师的机会去当个工程师呢?我就顺水推舟,同意了俞头的聘请,调到了容器厂工作。
去了容器后,首先有个问题我不太想得明白:容器厂当时竞选厂长职位,有那么多高素质的工程师参与,为什么《承包》成功的偏偏是俞头这么一个大老粗呢?这算不算外行领导内行呢?
也许,一个人会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指使多少会的人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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