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我的原生家庭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

    也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上海铁路局也刚刚新建,需要补充新鲜血液,所以铁路局所辖沿线的铁路子弟别说是高中毕业,就算是高小毕业的适龄青年也属人才了。就这样,大哥成了时代的幸运儿,来不及上大学,就进了上海铁路局机关工作。

    我的大哥竟然进了大上海!而且那工作又是那样的诱人,在一座高楼里的一个大房间里坐坐看看写写,就能拿比我爸多得多的钱!

    大哥信守他小时候向妈妈许下的诺言,每月拿到工资只给自己留少部分生活费,然后统统寄给了妈妈。妈妈收到大哥从上海寄来的一笔可观的汇款,真是乐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母亲从来都不知钱多得用不完了可以先存起来,以备有需时用,更不懂什么叫理财,她只知有钱就化,相信“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甚至常常会前月化后月的钱。

    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家里的餐桌上从不缺鱼呀肉呀的,只记得自己穿得很不体面,就因这我感到很自卑,在同学老师面前抬不起头来。家里摆设的不体面,更是带来了严重后果,三哥找对象时,女方对三哥的长相都很满意,但看人家时,到我家一看那穷酸相,吃顿饭后就吹了。

    我现在回过头想想,按照当时我家的经济来源,与别人家比比还算可以了。家里虽然只靠父亲一人的薪水度日,但每月还有上海大哥寄钱回来,也算比别人家多出一块收入了。但家里为什么总是前月亏空后月的呢?

    每月远还没到父亲发薪水和大哥寄钱回家,但家里早没钱了。等父亲发来薪水和大哥寄回钱,家里首先要做的就是还债,把钱一还就所剩无几了,接着又得借钱度日,月复一月,月月如此。我对家里的这种经济状况非常忧虑,但母亲似乎对此毫不在乎。

    家里的债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个国民党太太。她的丈夫跑到台湾去了,她就嫁给了我父亲的一个铁路养路工同事。可她这第二个丈夫三十光景就病退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过日子。她说,她的这第二个丈夫也靠不住,就以第一个丈夫逃台湾前留给她的金银财宝为本钱放高利贷。

    她每次到我家来收利息,母亲总烧鸡蛋桂圆什么的招待她,她往我家堂前椅子上一坐,象个慈禧太后似的。她张嘴就闪闪发光的金牙,留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

    我小小年纪时,就知道高利贷的厉害,母亲为了还高利贷,把金戒子都当了。那时,我只十岁光景,总担心家里还不上这高利贷,家里的日子每况愈下。这欠着高利贷,家里这今后的日子怎么维持呢?

    也许,人是不能吃得太好的,吃得太差不过是营养不良,但吃得太好就会三高,血脂太高引起脑梗塞或心梗塞就完蛋了。那官太太是不是从年青时就嫁了有钱人就吃得太好了呢,忽一深夜,她家人听得她半夜一声惨叫就没命了。

    家里人都知道她很有钱,可她去世后,她那二丈夫和养子找来找去都没翻出她的什么钱财来。直至后来搬家时,剖了那老竹躺椅当柴时,才从那笨重的粗粗的竹筒里滚出一堆金条银元什么的来。

    家里的债主没了,再没什么高利贷可贷了,后来家里是到谁那借钱度日的?这我就不清楚了。

    家里糟糕的经济状况,让我自卑地抬不起头做人,失去了成长中必须具备的自信心。我总是理解不了,既然家里“前月亏空后月”的,母亲为什么还热衷于老是烧满满的一桌菜呢?

    家里总有往来不绝的食客,有远道而来的亲戚;有母亲在社会交往中结识的人,只为博得人家说一声“华妈妈,你做人真好”,就可成为我家餐桌上的常客,;有哥姐学生时代交结的好友,那些人早与哥姐不来往了,但仍常常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有认我母亲为干妈的干女儿,客人多得有点像开饭店似的。

    对于母亲在经济上的大手大脚,我和三哥曾向母亲表达过不满,可母亲说,她这一辈子就这样过来的,如今她死都快死了,还用得着你们来管?

    可后来,三哥结婚后,因三嫂是个财务科长,她容不得我母亲那样的大手大脚,母亲的经济大权最终被她剥夺了。

    我找对象时,坦诚告诉对方说,我家的经济条件很不好,当时,对象也没说什么。结婚时,母亲因没了经济大权,想在我成家时帮点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结婚后,岳母和妻子对我家里那样无动于衷感到非常的不理解。岳母说,儿子成家,家里给做套家具那是最基本的,没给做家具也就算了,可连请个客分糖都不管,是不是把她家女儿看得太贱了?!

    这日子究竟该如何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或讲究外表光或讲究吃或讲究社会交往,谁都有为自己作主的权利。

    做人不易,我很理解母亲一辈子的难处,理该尊重母亲的为人。

    母亲做人总是那样的大方,钱再多到了她手里就会像水那样流走,她早在做童养媳的日子里,就最最乐于施舍了,外公家总要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每天在门口架一口大锅烧粥,然后让我妈拿个勺子,一勺一勺地分给缺吃少吃的人。当妈妈一边喊着“不抢,不抢,大家都能轮到”,一边将粥舀到伸过来碗里时,那是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刻。

    假若那时就有“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的基本国策,那么可以肯定地说,我爸我妈我大哥这一家子的日子过得真会象芝麻开花节节高那样,越过越滋润的!可是,那时的人信奉“人多力量大”,普遍认为多子多孙多福。于是,妈妈也犯糊涂了,她有了大哥这样一个好儿子以后,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临老得子又加了个我。也许母亲的想法很简单,养大一个儿子给她寄一笔钱,那么四个儿子就可给她寄四笔钱了。

    母亲梦想着,到了那时,她不只是象小时候那样分粥给饿着的人吃,而是天天分大白馒头给饥饿的人吃,还要给他们每人做一件大棉袄暖着身子!在这种天真的思想驱使下,就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几乎生了一辈子的孩子,一辈子被沉重的经济负担压得透不过气来。

    母亲她不可能料到,象大哥那样的好运气永远也不会落到她任何一个孩子身上了,等待他(她)们的都是“去广阔天地大展宏图”,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扎根农村一辈子”。其中二哥是自找的,后面一个个才是逃也逃不脱的。

    我二哥自母亲生下他来,就体弱多病,长期患有腹泻病症,直泻得皮包骨头,连喘气都力不从心。瘦弱的二哥被病魔折腾得受不了了,抓住母亲的衣摆,仰起一双忧郁的大眼睛茫然问道:妈妈,我会死去吗?

    母亲感到一阵揪心的痛!但强作笑颜说:“不许说傻话!怎么会象你说的那样糟糕?你祖宗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你呢!妈妈也会年年天天求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的!你爷爷在世时,一生积善积德,为村里修桥铺路,在村头造了凉亭,长年为过往行人备下茶水解渴,青黄不接时,还在门前支大锅烧粥接济食不果腹的人们,天寒地冻时又做许多棉袄送给衣不遮体的乡亲御寒。他之所以那样修心行善,还不是为子孙后代着想,能保佑他们的日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田要质好,人要心好。田肥就能长出好庄稼,心好就能得到好的报应。”

    也许是妈妈的善良和求菩萨真的起了作用,二哥从病中挺过来了,虽然长得个矮身材小,但身体日见好了起来。为了自己给自己看病,也给需要的人看病,二哥在读高中的期间,迷上了中医,买了满满二大箱中医古藉,整天捧着自学,对学业则不管不顾的。

    在一九六四年他高中尚未毕业的有一天,广播里播出的一首《红梅赞》激励得全中国人都热血沸腾了,更有一首《新疆好地方》惹得所有热血青年都向往着去边疆农村建设祖国。二哥也想去新疆,但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

    他想,学中医就得认识各式各样的中草药,就得每天醒来就能面对深山高岭,虽然自己去不了新疆,但我可以要求去深山里的农村啊!于是,他在未征求父母意见的情况下,决意要去农村扎根终生研究中医采中草药,为人治病。他想干就干,写了大红“决心书”送到了校长办公室。二哥就这样去了一个深山老林里安家落户,同学们都以为二哥想捞取政治资本呢。

    二哥那个时候“上山下乡”虽已倡导,但未形成政策。下去有人管你,但上来就没人管你了,就是有人要帮你也不知如何帮。这可急坏了我妈妈,农村里缺吃少穿,总不能让家里负担一辈子!妈妈想来想去的,急白了不少头发。

    在临近年底征兵的时候,妈妈忽然来了灵感:你自愿当农民,无政策管你上调;那么如果你去当了兵回来,不就有政策管你工作了吗?!于是,我妈就死逼着二哥去当兵,并在未征得二哥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在当地公社为二哥报了名。

    就这样,二哥去云南当了六年极其艰苦的工程兵,才换来了他藉以一生的工作,脱离了那怎么都不适合他生存的深山老林。

    二哥终于有工作了,可以娶妻成家了。妈妈终于放下了一条让她操碎心的心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妈妈可以宽心了,事实上,她为一个又一个子女的工作问题操心了一辈子。

    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是我姐姐。我虽然有好几个哥哥,但陪我一起长大的基本上只有我姐姐。虽然,我小时候淘气、调皮而任性,大有欺负姐姐的不该,但在我心目中,姐姐是我同辈中最可亲的人。

    我的童年,就是与姐姐吵吵闹闹中度过的,若是没姐姐的陪伴,那我的童年一定会非常的冷清而孤单。

    我的童年,习惯了姐姐的陪伴,忽然有一天,我从学校放学回家不见了姐姐,经问妈妈才知道姐姐出嫁了。我一时适应不了姐姐离开家的冷清和孤寂,望在载着我姐姐远去的铁路,放声痛苦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喜欢我姐姐,我母亲更是心疼我姐姐,我小时候印象中,全家我只看到我姐姐穿有金黄色的毛线衣,而我只能穿哥哥穿不下的旧衣服。

    我看见姐姐穿新衣裳很羡慕,跟我妈妈说:“我也要穿新衣裳!”

    我妈说:“你姐姐是要嫁人的,所以要穿好点!你穿那么好干啥?”

    我父亲,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那年中秋,家里只有父亲、姐姐和我三人过,父亲只买了两个月饼,一个大的月饼给了我,一个小的留给了自己,我姐姐则只能看着父亲和我吃月饼。

    我手里拿着的月饼那么大,竟然只顾自己美美地啃咬,也不知掰一半给站在一旁的姐姐。我真是一个太不懂事的弟弟!

    我妈妈说我姐姐“很会做”,家里担水劈柴全靠她,我至今忘不了姐姐踩着没膝的雪,从村外挑水回家的情景。

    我姐是个劳碌命,她的一生,似乎是专为服侍老人而来。

    她初中就将毕业考试的时候,我上海大嫂的母亲重病住院,我姐姐就去了上海服侍老人,耽误了她的初中毕业考试。我姐虽然为了服侍大嫂的母亲,而没初中毕业,但她不仅没得到大嫂的感谢,还被大嫂骂哭了,是哭着从上海“滚”回家的。

    我姐初中没毕业,终身没工作,她不是因为爱情而嫁人,我猜,也就是有俩老人没人照顾了,急着为自己儿子找了个媳妇来服侍自己。

    我姐姐出嫁时,把她那金黄色的毛线衣留给了我。曾经温暖着姐姐青春岁月的金黄色毛线衣,从此就温暖着我了。

    后来,我母亲中风瘫痪卧床不起,需要常常有人为她翻身,为她换洗衣物,多亏了我姐的服侍;我母亲走后,我父亲孤身一人,也是我姐陪伴着他服侍着他,直至我父亲终老。

    我姐虽然长得不漂亮,背有点驼,有只耳朵是聋,但壮实勤劳,她大姑娘时,曾有两个初中同时痴痴地追她。

    也许是我姐太乖,不懂恋爱?是怕遭人指指点点?我姐应该拥有她的爱情的,可她错过了自己的爱情,嫁给了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男人。

    我父亲晚年孤身一人时,去了我姐姐家养老,发现了一个令他心疼不已的现实:原来只我姐夫一人让我姐受气,后来有了二女一男后,我姐姐几乎就天天受着来自四个人的气,就在这常人无法忍受的欺压下,过着她艰难的人生。

    我姐夫是个满脸冷峻,少言寡语的人,我印象中从没见他笑过,喜欢低个头不看人。我姐姐与这样一个人过了一辈子,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

    我姐夫73岁时去世了,我去为他送终时,我没从我姐姐的脸上没看到一丝的悲痛,我姐反而有种彻底解脱的轻松。我姐告诉我:

    我姐夫一辈子都对她很冷淡,是靠了甲鱼的滋补,上天才赐给了她二女一男。自此,姐夫再没与我姐姐亲热过,我姐姐几乎是守了一辈子的活寡。到我姐老了,没了这方面的生理要求了,他倒来劲了。我姐姐不肯,他就死命地掐我姐姐。

    我想,一个女人之苦,莫过于我姐姐!

    我母亲生前最疼爱我的姐姐了,临终嘱咐三哥和我:“对你们的姐姐好点。”

    我母亲一辈子的苦,苦就苦在多子女!直至她在花甲之年,还不得不为我这个最小儿子的前途问题深深地担忧,和我想着同样的一个问题:怎样争取早日“上山下乡”,又怎样争取早日上调参加工作,拿到一只终生藉以为碗的工作?

    假如说我是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鸟,总不能在家无所事事啊,应该飞起来锻炼自食其力的本领啊,怎么还能靠奔古稀的爸爸妈妈养着呢?《窝在父母身边的日子》,我应该怎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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