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窝在父母身边的日子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在我家屋后的贫瘠沙石地上,顽强地冒出一棵嫩生生的小苗苗来。我蹲在它的面前,亦喜亦忧。

    喜者,那是本能的,对一个新生命诞生的庆贺和祝福;忧者,那是对它生存环境的一种担心。

    你看它长得又瘦又黄,很明显缺肥缺水缺土呢!这不能不引起我一种与生而来的责任心,爱护绿化爱护生命,不是做人应有的最最起码的品性吗?

    从此以后,我窝在父母身边的日子的生活平添了一分充实。

    趁着有空,我背上锄头,拿上畚斗,从一个远处找来了黑土,码成了一个圆圆满满只属于小苗苗的土床。这下,它可有了赖以生存的根基和条件啦!我知道,根深才能叶茂。

    每天清晨,我起来后的第一件必先做的事,就是为小苗苗浇水淋浴,让它变得一身滋润鲜灵,好有足够的水分来抵挡一天的烈日暴晒。看着它满身挂上晶莹的水珠,我的心境也是绿茵茵的。

    每天傍晚,我总忘不了给它洒水降温,令它让烈日烧萎的精神重又振奋起来!

    有道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小苗苗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日渐壮实水灵起来,细细树干长粗长高了,绿中带黄的小叶子变成墨绿色的大叶子了!

    我常常蹲在它的面前, 久久地欣赏,久久地祈望。

    我知道,它是一棵无花果,心里总在期盼它快快长大,快快长出果实来。

    我这样想,并非企图它的回报,得到它的果实。而是因为,只有当它长出果实来的时候,才是它真正长大的日子,我才能对它放心下来,我才能说,我已完成对它呵护的使命。

    我高中毕业后闲在家里,除了侍弄无花果个外,再没事可干了,也许是太闲了,不知怎么就有了创作的想法。我没读过多少小说,竟然写起小说来;我都不知散文是怎样的,竟然写起散文来;我根本不懂诗歌,竟然自以为是地写起诗歌来。

    我傻兮兮地写啊写的,完成一个自以为是的“作品”,就迫不及待地投稿了,把厚沓沓的稿件装进大信封,然后去街上的邮局寄了。接着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编辑部的来信,每天都会痴痴地站到门前的大树下,等邮递员的来临,希望着他带给我好消息。

    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幼稚:搞文学创作有那么容易吗?就凭我肚里那点墨水,我投出去的稿子自然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了!就这样,循环往复着:稿子投出去了,等;等来了退稿函,不失信心再写再投。

    当时,我非常崇拜村里一个叫郑时宏的人,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常常能在报刊和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后来,他结婚时,买家具办酒席,用的就是他文学创作赚来的稿费;后来他被县文化馆相中了,去了县文化馆工作,高考恢复后他考上了浙江师范学院衢州分校,大学毕业后进了政府部门工作,当上了区长。

    我大学毕业后,进了巨化工作,认识了同厂的郑时培。他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加入了省作家协会,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更是让我羡慕和嫉妒。他创作“相思湾系列”小小说300余篇,作品曾入选《读者》、《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20余种刊物,并多次获奖。《棋王》是他的小小说代表作,曾入选《99中国年度最佳小小说》、《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读本第一册》、《大学语文》等。

    郑时培的作品在《青年文学》或别的什么刊物上发表时,我总会在第一时间向他恭贺:

    “哇!你的大作又发表了!”

    可他对此已很习惯了,习惯得几近麻木了,淡淡地回答我:“发表了,又能怎样呢?”

    我写稿投稿虽然一直都是枉费精神,可一直痴心不改,到得2008年,我上网了,至此才停下了笔耕,开始了用键盘在这网站那网站码字,不知让我敲坏了多少键盘。

    自上网后,我就很少看各种文学杂志,唯有《故事会》还常常棒在手里。

    郑时宏、郑时培都是省作协的人,在我眼里是准作家。我无从知道他们现如今是否还在搞文学创作,是否还常常在各种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

    我只读过他们从前的众多作品,尚未读到过他们现如今创作的一篇作品。而我虽然是个闹着玩的“文学爱好者”,从一开始就傻傻地坚持着,如今我老都老了,还傻傻地每天码字不止。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这也仿佛是科学证明、科学研究或是科学实验。比如哥德巴赫猜想,他无法证明它,于是就写信请教赫赫有名的大数学家欧拉帮忙证明,但一直到死,欧拉也无法证明。也许科学证明、研究或是科学实验就是这样,很多项目即使坚持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获得成功,只能为后来者垫上基石铺个路而已。

    我想我的写作也类似于这样的一种实验,为的是在我的过去找到自己生命中曾经见识的美丽和感动,一次次地实验一次次地失败,踩着这样的一次次失败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我知道自己不能胜任文学创作,但偏偏死不悔改地坚持着写作。

    如今临老仔细想想,自己创作失败的原因,盖因读书太少的缘故!其实当时自己高中毕业窝在父母身边的日子,最应该的是自学没读过的《历史》、〈〈地理〉〉,多读文学名著,压根就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文学创作上!我一个根本就不懂文学的人,创什么作啊!

    人太闲了,可能就容易想入非非?我坐在家的窗前,两眼总时不时地溜向门前横过的路,希望着看到有个漂亮的女孩走过。

    那时,让村里男人最最兴奋和激动的事,莫过于今夜有露天电影!黑暗中,人潮涌动,不安的男人挤来挤去,都在拼命地寻找有姑娘们站立的好地方,为的就是能近距离闻到女人的气息,能零距离感受到女人的体温。

    那晚那场露天电影,我就是这样拼命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女的后面站定了。女人身上好闻的气息,让我如痴如醉;女人的体温,让我如沐春风。

    也许是我挤得她感到压迫了,也许是我蓄意或无意碰到她哪敏感部位了,她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劈了我一巴掌,对我大骂了一声:“流氓!”

    我对她一看,顿时吓掉了半条命:她竟然是我们公社最大的官!

    幸运的是,她对我没“赶尽杀绝”,没召集民兵来逮捕我。她完全可以做到,召集民兵来把我逮进公社关个三天三夜,然后戴个流氓帽子,游街挨斗。

    当时我想想都后怕,自从犯下这不可饶恕的错误后,就连上大街都不敢了,人前人后更是夹个尾巴自卑着了。

    我想逃离小镇,母亲请了王大麻子到我家吃饭,然后就由他领着我,去了十里开外的道班做小工。

    王大麻子,是我家屋后邻居的女婿,是那公路道班的头儿。他手下只两个正式工,砂石公路坏得严重,仨人忙不过来,就招了我这临时工帮他们一起干。

    我们的公路道班管着东西各10公里长的公路日常维护,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孤伶伶地位于公路旁的一堆乱坟岗丛中,夜来与鬼同伴。

    那时候,我们乡间没有水泥路、沥青路,更没听说过高速路,只有一条勉强能相向两辆汽车将会通过的砂石公路。

    所谓的砂石公路是由碎石与黄泥相拌后压实铺成的,然后在路面铺出细砂轨道来保护路面,防止路面被车跑出坑坑洼洼来。然而,每当汽车黄尘飞扬跑过后,细砂就会跑离轨道而露出路基来。当路基失去细砂层的保护后,路基上的碎石与黄泥就会产生松动而出现坑坑洼洼来。

    公路养路工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用自制的特殊大扫把,将跑离轨道的细砂重新一扫把一扫把地扫回到轨道上去;在无可避免地产生凹坑时,用碎石与黄泥相拌后重新将路填平,再铺上细砂保护层。

    我们每天清晨出工没有交通工具,就连个自行车都没有,总是希望有路过的汽车带我们一程去干活的路段,但绝大多数日子,我们并没有搭路过便车的运气,只有靠自己的双脚为11路车,徒步数以公里计的路程开始我们的养路劳作。

    我们每日面对的就是满目从细砂轨道,让跑过的汽车溅散到路边的厚厚细砂带,要将这长长的厚厚细砂带重新推回到轨道上去,得使上全身的力气才行,有点象做俯卧撑。

    养路工就是这样,用手紧捏大扫把柄,抵着砂层向前俯冲推送着,一扫把一扫把地将散落到公路边的细砂,重新推回到轨道位置上去。偶有汽车呼啸而过,扬起的漫天黄尘迅速把我们养路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呼吸都黄的进去黄的出来了。

    太阳从东边升起,当它从西边落下去的时候,在我们的大扫把下,又形成了两边崭新的细砂软轨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养路工离去道班已快有10公里路了,人又累又渴又饿,真希望着有辆汽车奔来,快快带上我们回到道班歇着。但大多时候,我们并没搭上便车的运气,有时即使有便车过来也不肯停下车来,我们只有靠自己的双脚为11路车,徒步回道班。、

    夜晚,我和老唐、老光棍还有王大麻子,就静静地呆在那乱坟丛中的道班里歇着了。王大麻子一人独居一小间,我和老唐、老光棍合着一大间。

    老光棍是个很爱说故事的人,一边抽着黄烟一边嘴不停地说着。我和老唐就围在老光棍身边的一盏黑烟缭绕的煤油灯前,饶有兴趣地听着。

    老光棍说的尽是些低级趣味的黄故事,他这跟画饼充饥有些类似,是在话女解渴。当我和老唐听他说着一个又一个下流故事时,不知不觉两鼻孔就被黑黑的浓烟薰得黑乎乎的了。

    我们养路工人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熬着,熬到了假期。老唐很高兴,总算可以回家和老婆亲热亲热了!老光棍虽然没有老婆,但他也有个家,他回去后,那个男人就把自己的老婆让给他了。

    假满回道班后,老光棍总是心情特别好的样子,他会问老唐,回去后跟老婆一夜快活了几次啊?老唐的样子有点沮丧,说自己怎么那么倒霉?每次回去,总凑在老婆身上来红的时候。老光棍就很得意地说,你这老婆不是白娶了?你这有老婆的,还不如我这没老婆的快活!

    我在一旁听着老光棍跟老唐嘻嘻哈哈的,想避开也来不及避。老光棍调侃完老唐,还忘不了调笑我:你一小鬼,什么都不懂,听什么听?!羞得我脸红耳热的。

    我和王大麻子,还有老光棍、老唐相处了大约一年时间光景,临时工没得做了,我又不得不回到家闲着了,天天总是呆呆地望向窗前横过的路,看到有个穿着苹果绿的确良衬衣,若仙若神的美少女,从我眼前飘过,心中不由顿生一种想与她交往的奢念。

    在家实在闲不住了,我去爬了龙山,登上了山顶有一幅活生生的运砂图跃然眼下:

    小镇就仿佛一艘古老的庞然大船,漂浮于金灿灿的大海之上。暑风刮过,稻浪滚滚。

    镇前横过一条铁路,铁轨在酷日的暴晒下烈炎缭绕热浪升腾,从群山中射出飞向太阳升起的东方。火车来了,喷吐出长长的白色烟雾与车身并驾齐驱,宛若游龙飞过这一片土地。

    镇后淌着弯弯曲曲奔流的大溪,春时多雨洪水泛滥时,浊流滚滚;夏时,洪流退去,露出了卵石滩,溪水碧绿澄清,淙淙吟唱。溪北就是那片赐给一生中最美回忆的芦苇荡了!

    有一条几尺来宽蜿蜒坎坷的小路,起始于大溪的溪滩,绕进弄堂小巷,连结了长长的小街,忽又猛然从小街一端窜出,歪歪扭扭地继续向前延伸,最后止于铁道线路基边沿,融入了火车站的月台。

    就在这条小路上,一辆辆两轮的人力车上装满了金灿灿的黄沙,拉沙的人躬身趴在车前长长的两根柄上,双手紧握拉手,使劲地往前蹬去。从山顶上看下去,只能分辨出人头人背还有长长的人力车身,整个组合就酷似一条缓缓蠕动的虫儿。

    他们源源不断地将一车一车的黄砂,象蚂蚁搬食似地从溪滩搬抵月台,码成了一座砂的山头。然后,装卸工又将它们装进一节一节的火车车皮。

    火车开了,宛若一条吞云吐雾的铁龙把黄砂运向各个城市,和着水泥嵌入了一座座高楼大厦。

    从山上下来回到家,我跟母亲说,我要去拉平板车运砂。母亲就通过熟人拉关系,请车工班的负责人吃了一顿够得上丰盛的饭,说定让我进车工班。

    酒宴后,我就成了虫人的一员,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份临时职业:拉沙。

    拉平板车,是个手拉脚蹬趴着像牛像马那样干活的职业。

    人能做牛做马吗?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我也曾有过做牛做马的经历,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跟在我的后头一块做牛做马。

    当然,这早已是一个消失的职业了!有关故事发生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

    那时小古镇只有一爿代销店,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来自城里,店里的油盐酱醋、布匹糕点、日用百货,不是火车、汽车运来的,也不是牛车马车运来的,而是靠人力车由人手拉脚蹬趴着,历经4小时从城里运来的。

    在那交通运输落后的年代,火车、汽车的运力不够,短途运输只有靠马车牛车,但马和牛的数量也相当有限,于是不得不由人来拉车了。

    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人来车往,那车是人力驱动的独轮车或是平车。

    走在乡村的大街小弄,也常常能看见有些人家的墙上竖着一辆平车架。平车由架和轮组成,出车时从家里扛出车轮,车架往上一搁就可出发了;运输完成回家,就把车架往墙上一竖,把车轮往肩上一扛拿回家保管起来。

    我小时候总觉得拉人力车不是人干的活,是牛马做的事,可没想到,在我离开学校后从事的第一份职业就是人力车工。

    要开始赚钱了,理当高兴才是,可我老被自己的前途问题所深深困扰,情绪总是非常低落。我耷拉个脑袋,萎靡不振地拖着空空的人力车沿着拉沙之路向溪滩走去。

    “咚咚,得隆咚隆……”。

    我听到背后阵阵急促而跳跃的声响,由远而近,催人奋起。可我仍然不为所动慢悠悠的。

    “滚,快滚到边上去!好狗不挡道。”

    我只得把车往一边靠去。后边被我拦着的虫人,拉着空车就象闪电一样从我的车边“唰唰”地超了过去。

    他们这是干啥?急什么急啊!还骂人!我这新加入的虫人对此很不理解。当然,我生性懦弱,敢怒不敢言罢了。

    到达船埠头了,我才知道:他们先我一步就等于先我一车沙啊!时间就是金钱,抢占先机,多拉一车沙就多一车的钱。所谓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先头的虫人们早将一辆辆人力车将船埠头围了个水泄不通了!我只有把我的人力车靠边停置,然后找个树荫底坐下,静静等待。这就好比挤公交车,这一趟上不去,也只能等下一班车了。

    突然,有一串特别开朗而甜美的笑声深深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眼前是条百米宽的大溪,流水不急不缓,碧绿澄清。船儿装满了黄沙,沉得只剩半尺露出水面,紧紧挨着岸边,一块不足尺宽的踏板架起了船与岸的通道。一群不足十六芳龄的女孩,靠着一根扁担两只畚箕,将黄沙一担一担地从船肚运到岸上。然后,虫人们就一锹一锹地把黄沙装上人力车肚里。

    在女孩们从船身到岸上,又从岸上到船身的来回穿梭中,船肚里的黄沙渐渐浅去,船身从水中慢慢的站立起来,摇晃起来。我很为挑着黄沙走在独木桥上似的女孩们捏着一把汗,唯恐有谁摔进溪流中去。她们开始一惊一咋雀声四溢,更有一串银铃般脆亮的笑声爆出,直钻到我的担心里。

    她们大多是当地农民的娃,正处于女大十八变前含苞待放的妙龄芳年,本应该补得营养足足的,穿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一块相聚于草坪上踢毽啊跳绳啊,玩个欢欢乐乐的。然而,在她们的肩上过早地压上了不该有的生活重担,压制着她们的发育成长,一张张脸呈现着令人心痛的菜色。

    在一片片菜色的映衬下,我看到了一张粉里透红而光鲜的脸蛋。她要比那些当地女孩高出一个头的样子。她穿着城里人穿的“洋衣裳”,笑着说着城里话,跟随一班乡里女孩在船踏板挑着重担晃悠着。

    她给我的第一个强烈感觉就是:这是个幸福快乐的城里女孩!同时又有一个大大的疑惑在我心里浮起:既然她是幸福快乐的,那么又何必来乡下找苦找累呢?

    前面的虫人装满黄沙,拉着他的人力车儿缓缓挪走了,总算轮上我与女孩们实行对接,可以往我的人力车儿里装黄沙了!

    我从树荫底下一跃而起,急急抢着把我的人力车儿塞进了抢沙圈位,任凭毒辣的七月流火晒得我头晕目眩的,汗水不一会就迷糊了双眼,不得不常常撩起挂脖子上的毛巾来拭去。

    车肚大畚箕小,很快女孩们的卸沙速度跟不上了,虫人们等不及了,索性夺过女孩肩上的担儿直接从船肚里抢沙,挑了倒进自己的车里,省去从地上括呀锹呀的可笑过程。我也学着虫人们的样儿,从城里女孩肩上卸去了她的担子。

    虽然,她们知道我们这样做的真实目的,但我仍能从她的眼神里,觉察出这城里女孩对我心怀的感激。当我第一次与一个女孩靠得那么近时,有种非常新奇的感觉在我心里涌动,她被湿透的衣裳所紧裹的身躯,还有那少女特有的体香,令我莫名地心悸。

    船儿晃呀晃的,满满的黄沙终于卸完了,可我的人力车才装了不到半车黄沙呢!没有办法,只有再等下一船黄沙运抵再接着装车了。

    高楼万丈平地起,是用砂浆将一块一块砖头粘结码起的吗?那么其中那不可或缺的砂就源自这样的地方,

    它就是我们虫人源源不断地将一车一车的黄砂,象蚂蚁搬食似地从溪滩搬抵月台,码成了一座砂的山头。然后,装卸工又将它们装进一节一节的火车车皮。

    火车开了,宛若一条吞云吐雾的铁龙把黄砂运向各个城市,和着水泥嵌入了一座座高楼大厦。

    我是搬运黄砂的那些车夫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只蚂蚁,每当我在砂滩装满黄砂就将冲击眼前的那黄土高坡时,就仿佛面临一场沙场死战。

    车夫们结帮成伙共度坡难,我躬身弯腰趴于车柄上,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手,用尽全身极限的力气嚎着叫着使劲朝坡上冲去蹬去,搭帮的车友们就布于车身的两边形成合力顶着推着,从我们嘴里发出呼喊就象鬼哭狼嚎,我们的嗓门哑了力气枯竭了仿佛快死了,满载黄砂的车儿这才冲过这难以逾越的高陡,人儿重又缓缓获得新生。

    就在这令车工生畏的陡坡上,我遇上了小巽,一个从城里来的女孩,她就是那天从我家窗飘过的女孩。

    你能相信一个从城里来的女孩也能承受这拉板车的牛马劳苦吗?

    她说,她不能害怕劳苦,必须帮老妈一把,从九岁就开始赚钱补贴家用了,在一家糖果厂包糖纸。她爸死了,她妈微薄的收入养不活六口的大家:外婆,小儿麻痹症的姐,才六岁的弟,还有尚睡在摇篮里的妹。为了这个家,为了生存,让这一家有吃的有穿的,她别无选择。

    与小巽走在一起,我满心是那种纯真而美好的感情,丝毫没有任何越轨的意念。

    她说,她的祖上曾非常的发达,城里的水亭街在几十年前,整条街都是她家的,但因战乱等等等等诸多原因,她的家族破败了,她老爸是个准文化人,在精神上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积郁成疾,早早去老祖宗那去报到了。

    她说,她爸的早逝与“破四旧,立四新”那会遭到抄家也有一定关系。那天,突然有一帮人冲进了我家,气势汹汹地翻箱倒柜,上至破墙揭瓦下至掘地三尺,把我家祖上清朝的画像照片烧了,把金条银器古董收走了。我爸我妈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对他们公然的抢劫行为敢怒不敢言。尤其让她父亲心痛的是那把祖传的青龙宝剑,这可曾是家族的镇宅之宝啊!她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冲了上去,想从那些人手里夺回宝剑,于是就遭到了一顿盖头盖脸的毒打。

    她说,她没爸没哥疼自己,她多么地巴望有一哥啊!

    小巽的童年故事让我动心了,我说:“我可以做你在这天底下最最最要好的朋友吗?!”

    我和小巽在共度时艰同冲坡难的劳苦中,建立了车友关系,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渐渐靠拢在爱的佳境。

    那天车工班休息,小巽跟我说,我们去那片芦苇荡去走走?于是我跟她走进了这一望无垠纵横莫测的芦苇丛中。

    天蓝蓝的,象个大气球飘啊飘的,带着你一起飘了起来。水是绿的,芦苇荡也是绿的,风儿阵阵吹来,芦苇就象波浪那样翻滚无边,小巽和我仿佛自由游翔其间的两条小鱼儿。

    身居这芦苇深处,小巽一下变得活泼开朗起来,一边笑声满天,一边钻来钻去地跟我躲起猫猫来,娇声阵阵:“你快来抓我呀,快呀,快呀!”

    我很惊叹,来自那么不幸一个家庭的女孩,何以发出这特别开朗而甜美的笑声?我曾问过她:“你为什么总笑得那样幸福快乐?”她说“我的笑就是哭”!

    紧随着她那欢天喜地的朗朗笑声欢语,我紧追慢赶地抓她,可我没料想,小巽竟是那样的灵活多变,我追啊追啊,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忽然间,我面对茫茫芦苇荡失去了方向感,找啊找啊,从太阳高挂一直找到太阳将西时也没找到小巽。

    刚刚开始,我还满怀信心的,一边心里默默念叨“看你能躲哪去”,一边不断拨去挡住我视线的芦苇,紧追慢赶的,但我不敢过于接近她,因为我还从未碰过她呢,现仍然没有胆量去抓她。

    然而,当小巽从我视线中消逝后,我开始越来越后悔,骂自己胆小鬼,骂自己“有色心无色胆”。

    当夕阳慢慢沉去时,我急了:难道小巽迷失方向了?走丢了?这可怎么办?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有关深林迷路的故事,想起魑魅魍魉的故事,想起豺狼虎豹的故事。我越想越害怕。我开始痛恨自己,当时自己压根就不该同意小巽进入这该死的芦苇荡啊!

    我越想越可怕,眼见天就黑了,小巽和我回不去怎么办?这险情莫测的鬼地方有野兽出没吗?想着想着,我终于高喊着“小巽”,不可遏制地哭出声来。

    就在我越哭越伤心的绝望中,小巽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此时,惊喜就如一杯美酒,赐予我胆气、豪爽和坦荡,让我立刻男人了起来。

    小巽几乎要笑翻了,她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说哭就哭了?你个傻瓜,其实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呢!你以为我会迷失方向?夕阳在西,大溪位南,芦苇再深也不至于迷失方向呀!

    看着小巽,我仿佛看到了万绿丛中的一朵太阳花,这下我热血沸腾了,胆大包天了,不饶她了,闪电似地一把抱住他,把我的吻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地印在了她的额上脸上唇上,想在她的身上印满我的标记。

    我紧紧抱着小巽跟她说:“我和你不仅要成为天底下最要好的朋友,我还要你是我的人!”

    小巽轻轻而温柔地推开了我,告诉我:“只要你有心,你还怕没机会吗?!”

    当我和她走出芦苇荡的时候,出自社会各方的压力就象乌云那样悄悄向我们袭来了。我和她在这场突然降临的暴风雨中走散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制着,各奔东西了,一分手就是将近十年!再相遇,我和她都不再算得上年轻了,真是青春稍纵即逝啊!

    十年后,我和她都有着怎样的一种机会呢?我和她都抓住那机会了吗?世界上的事,但凡有了开头,就会有结尾。

    我和小巽的故事由此一分为二了,接着,我就离开小巽走进《我在跑上山下乡大哥在支边》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