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媳妇(一)

小说:亡命之连山归藏 作者:钱串儿
    受爷爷的教诲,我每天早晨都会到那女人的牌位前上一柱香。不管第一感觉如何赏心悦目、第一印象如何感同身受,那女人毕竟是我爷爷为了压我的命势,给我找不痛快请来的亲事,又是个鬼,加上每天一炷香如此麻烦的相处模式,我打心底里不待见这个鬼媳妇。

    不待见归不待见,从那晚以后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我便再也没看见过那女人,只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感觉到耳边突然擦过的凉风,有时候或许真的只是空气中吹来的一阵冷风,有时候则是她在我周围活动所带起的阴风。

    我曾问过爷爷,为什么我再也看不见她了,她是不是走了。爷爷摇头说她不可能走,结阴亲就像是一纸契约,除非我亲自解除这个契约,不然在我有生之年,她会一直跟着我。至于我为什么看不见她,可能是因为我修行得不够,也可能是条件不吻合或者她不愿意现身。

    那她是谁,为什么只有她愿意跟我结阴亲,爷爷你是不是怕她,她会杀死我们么?我把所有的问题一股脑抛给爷爷,爷爷却依旧只是摇头,给我的答案也很含糊。

    “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知道她在这世间存在了多久,如果那晚她存着敌意,你我爷孙二人怕是就交待在那乱葬岗上咯……”

    那时我对爷爷的话似懂非懂,现在想来,爷爷说的是实话,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而这个女人,凭我如今这点浅薄的阅历尚能感知得到,她在这世上存在的时间,怕是早已有千年不止了。我还能异常清晰的感觉出她和别的鬼魂的不同之处,她魂魄的完整程度超乎想象,完全不像是死亡后正常无意识脱离身体的,倒像是活着的时候受了某种禁制,被人硬生生剥离的,很可能这也是她游荡千年还无法步入轮回的原因之一。

    托我的福,家族中唯一两个可以传递香火的苗子已是一死一废,其实我上头还有一堂一表两个姐姐的,只不过她俩从小生活在海外,对家族里这些老掉牙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要她们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回国来搞封建迷信将来再做个什么风水先生算命先生也不现实,所以,传承的重任便顺势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爷爷向来很想得开,他说反正我命硬,把祖宗们的心血传给我才叫万无一失,到时候就算我克死了全族的人、克死了方圆十里的人,可我自己还能活得好好的,只要我活着,那传承就还在。于是,他更加尽心尽力地栽培我,恨不得削开我的脑瓜子把毕生所学全灌进我脑子里。而我呢,学就学吧,我对他这些东西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排斥,反正每天放学回家写完作业闲着也是闲着。

    不得不提一下,自从有了这个女鬼媳妇,我总算被允许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去到学校读书,这算是她给我带来的唯一福利吧。之前因为怕我去学校难免会交到几个关系亲密的朋友,祸害人家,爷爷一直没让我去上学,把我圈在家里他亲自教我读书写字。其实我认为爷爷这样大可不必,我虽是颗煞星,可我克的煞的都是跟我有血缘至亲之人,其他人不知道得跟我有多亲密的关系才会受到我的影响。

    时间在与同学的打闹中过得飞快,除了每天早晨给我的鬼媳妇上一炷香,我几乎觉得我已经跟正常人无异了,甚至那偶尔冷不丁从我耳边或者后背吹过来的阴风,也能被我当作寻常冷风看待了。

    十七岁是人一生中的一个转折之一,我不知道是我跟着爷爷日日勤学苦修起到了作用,还是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发生了变化(我私自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在我十七岁生日的当天,我终于第二次见到了我的鬼媳妇。

    在我十七岁生日的前一晚,也就是十六岁的最后一天,那天爷爷很反常。吃过晚饭他一早把我叫到了跟前,张口就要我背诵前几日才教给我的东西——《连山下卷》的最后几章。

    还好我记忆力向来不错,这几天也没有偷懒,顺口就给他背了出来,利利索索一字没漏。爷爷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安详地叹了口气,嘱咐我道:“命儿啊,这上下两卷《连山》可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们王家就是靠着它才有的这百代的兴盛,现如今我已经把它全部教授与你,你千万要好好记着,他日若有机会寻到《归藏》,学得一二、融会贯通,那便是祖宗保佑、最好不过了,最好不过了。”

    前面说过,我家世代以风水堪舆为主业,说起堪舆卜卦,很多人第一反应便是易经、周易一类的书籍和字眼。殊不知,《易经》有三本,这耳熟能详的《周易》只是其中一本,是周文王所作,而另外两本则是《连上易》和《归藏易》,分别出自神农和黄帝时代。

    史料记载,《连山》和《归藏》二书在魏晋时期就已经失传,只有我王家人知道,这《连山》的原本其实早在西汉以前便不存于世了,流传于民间的都只是些左得不能再左的旁枝末节,幸而我王家的先辈早已掌握了其中经典,并代代相传,我家祖宅的阁楼之中,到现在还完好地保存着《连山》最早期的手抄本。至于《归藏》,据我家先辈说在五胡十六国时期还有些关于它的线索,之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却没人清楚,但既然《连山》能够被我王家世代相传下来,那么《归藏》也必定有它的传承。

    就像是某种执着的信仰,我家族中人一直相信,学全了《易经》便能洞悉这天地宇宙的无穷奥秘,便是件至高无上的事情。

    所以爷爷会有这样的嘱托,类似的话他以往也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我的耳朵早听出了老茧,只是这一次专门提出来,显得尤为郑重其事。我却并没有深想,依旧是不以为然地说:“爷爷,你也说过,有关那本《归藏》的下落,距今最近的记载也是在后燕中期,哪是我说寻到就能寻到的。”

    爷爷似是恨铁不成钢地在我脑门敲打一记,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般死脑筋,寻不到《归藏》的原本,寻个拓本、手抄本,再不济就是遇上个懂得《归藏》的后人,与他切磋研讨一二,互相学习学习,也是好的。”

    我抚着脑门闷声嘟囔:“你倒是说得轻松,你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没见你遇见哪个看过《归藏》的人,与他促膝长谈推杯换盏交流心得的?”

    爷爷自然没理会我的不满,兀自惋惜地说:“想当年湖北江陵的秦墓,好不容易发现有手抄本的《归藏》,却可惜只是个残本,又让那些个考古的因为出土保护不当给糟蹋了......”

    叹罢,爷爷合了合衣襟从躺椅上站起身,背着手慢步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半晌才低声问我:“命儿,你怨爷爷吗?”

    我愣愣地望着爷爷的背影,不知爷爷这个“怨”字从何说起,又听见他缓缓说道:“你从小便没了父母,我带你远居至此,又不问你的心意硬给你结了阴亲……”

    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自责,重重叹了口气后,爷爷转过来定定地看着我:“命儿,我做的这些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保全咱们整个王家,也是为你好啊,有那个女鬼的阴气压着,你虽比不得常人,但至少可以正常的谈婚论嫁了,当然如果能遇到一个和你一样命理独特之人,那便可万无一失,遇不到也没关系,找一个八字稍硬,五行属阴的,运气好你们能无波无澜相伴一生,运气差点,他可能会多点病痛,但也无妨,你们依旧能够到老。”

    “爷爷……”我越听越觉得无语,我这才多大,就说谈婚论嫁了。

    爷爷瞪我一眼,示意我不要打岔:“至于那个女鬼,她确实不是一般的存在,好在你们已经结为阴亲,她终归是向着你的,你要切记,每日的晨香不能落下。”

    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好一通事情,爷爷不再言语,而是带我到祖宗的牌位面前又上了一炷香,才让我先回房间睡觉。

    离开祠堂前,我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回头又看了爷爷一眼,看见他微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祠堂里祖宗们的牌位,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饱经沧桑的雕塑,一双浑浊的眼睛眼窝深深地往里陷着。爷爷老了……

    我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嗫嗫地说:“爷爷,我从来没怨过你。”

    说实在的,要不是老头子当年斩钉截铁地一句“不可以”,我还没在娘胎里成型便已经被那一帮子生怕惹祸上身的亲戚联手处理掉了,又怎么会有命活到现在。大家都说我克死了父母,克死了兄弟,可面对亲人的离去,爷爷从来没表现出一分怨我的情绪。他带我从老家离开,一半是为了家族能够继续在原有的轨道上延续下去,一半是为了我不作为一个众矢之的般的存在活着。

    所以我对于爷爷,向来只有敬爱,只有感激,要真说怨,可能也就是在他挑了个女鬼给我做媳妇的开头几天里,作为一个孩子小小的叛逆的埋怨吧。

    听到我说话,爷爷转过脸来,眼神里像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宽慰,满脸慈爱地说:“好孩子,快睡去吧。”

    第二天早晨我走出房间没有看见爷爷,一边奇怪一边习惯性地去祠堂给我的鬼媳妇上香。拜了三拜,起身插香,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差点没把我手中的长香吓得掉在地上。

    我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女人,一身飘逸的白衣轻飘飘挂在她的身上。她刚好隐在光影的暗处,四周冷雾缭绕,我至始至终都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心底里觉得这是个美得让人惊叹的人。

    她出现的时间极短,等我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喂?!”

    “我知道是你,既然出来了,怎么又不见了?”

    “喂?——”

    我对着空气喊了几声,她没有回应,这在我意料之中。我打算去问问爷爷,也不知道爷爷上哪去了,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在......

    想到一半,我突然大脑一阵嗡鸣,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太久,甚至迷蒙中我还记得是爷爷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摸过我的脉相,又掐了我的人中,最后把我抱到床上替我盖好了被子。

    准确的说,半个小时之前我的神思便完全清醒了,只是身体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动弹。眼睛睁不开,嘴也发不出声音,这种状态很像是鬼压床,但又不是,因为朦朦胧胧中我非常确定地看见那个白衣曳地、黑发如瀑的女人——我的鬼媳妇,她就站在我的床前。

    她垂着眼眸看我,我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楚之感,如同涨潮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使我的心绞痛着。不知道哪里透来的淡淡光线,在她周围造出模糊的光影效果,她就像是茫茫雪地里的一座千年冰雕,让人生寒而又生怜。是她的情绪感染了我。

    我用尽了力气挣扎着朝她伸出一只手去,在即将触到她的一刻,身体一阵眩晕,我发现我抓到的是爷爷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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