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煞孤星

小说:亡命之连山归藏 作者:钱串儿
    我姓王,单名一个命字,王命,亡命。

    或许真的是万般皆是命,我的出生注定得不到家人的待见。在得知我妈怀上我的第一天,我那老神棍爷爷就迫不及待满心欢喜地给我卜上了一卦,这一挂可不得了,直接让这个乐观自若的老头子慌了三个月的神。

    从卦象来看,这一卦实乃大凶。老头子说,我本命极硬,硬到殃及无辜,硬到祸害全族。说白了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克兄克姐克父母,我活好一天,我身边的人就不得安生一天。他这话一出,全家族的人除了我慈祥的妈妈,都一致表示要把我提早处理了,也就是要趁早打掉我的意思。

    老头子摇头表示不同意,满脸凝重的说:“我王家兴旺已百代有余,这是上天给我们下的一个劫数,切不可逆天而为之。况且这孩子生来命硬,恐怕不是我们想打就能打得掉的。哎,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

    对了我忘记说了,我家世代以风水堪舆为业,封建时期每一代都有人入朝为帝王服务,如果硬要再往上追溯,祖上的祖上还能与黄帝神农攀上些关系。到了现在,我王家的名声在业内也是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也就是近些年,网络发达起来,国家大力倡导要相信科学走进科学,家族里我这辈的年轻人才越来越不屑于老祖宗的那些东西,做生意的专心做生意,考大学的专心考大学,留洋的专心留洋。还在誓死坚守那门老营生的,就剩下我的爷爷和几个叔伯了。

    我的爸爸为什么没跟他们一起坚守?问得好,因为他被我克死了。

    我妈不出意外在生我的当日大出血死了,当时我爷爷就决定给我取名王命,谐音亡命。他希望能借助这个不吉利的名字削弱我的命势,我若弱了,天生的克人本事也就自然而然的弱了。

    没人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只是大家都知道,在我妈下葬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我爸突发脑溢血死了。而见过我爸的人都知道,像他这样一个不吸烟不喝酒,性格温吞正值壮年身体健康又自律的男人,怎么会就这样突然脑溢血就没了。不过再怎么不可能事情也已经发生了,毕竟家里有我这个天煞孤星在,一切皆有可能。

    没了法子,为保全家里其他人,我爷爷带着我离开了原本居住的城市。离得越远,家里人受我影响也就越小,这是常理。

    我们在北京住下了。北京,首都。

    首都之所以会成为首都,并不是偶然,这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与风水位置是息息相关的。在伟大首都磅礴气势与浩然正气的不间断洗礼下,十年间,我跟我最亲近的爷爷竟相安无事,我那年近七十的爷爷更是连小病小痛伤风感冒都没染上过一个。

    就在家族里包括我爷爷在内的所有人都稍稍松下一口气的时候,远方传来噩耗,我那二伯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兄,在学校晒被子的时候拖鞋一滑,整个人从二楼阳台掉下去摔成了植物人,而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我的哥哥——跟我同父同母但比我大八岁,在来看他的路上出了车祸,还没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我堂兄所就读的高校,就在北京,摔下去那天是他作为新生第一天报到,领了学校发的新棉被洗干净了想要晒上。听说他原本是打算收拾好这些便打车过来探望我和我爷爷的,寝室他尚未铺好的床边还放着两袋礼盒装的家乡特产。

    我爷爷一边联系人把昏迷中的堂兄送回了老家最大的医院继续接受治疗,一边给我哥办了个极其简陋的丧事。说极其简陋,是因为整个葬礼除了一开始来登记调查的官方办事人员,就只有我和我爷爷两个人参加。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哥哥死在北京,亲戚朋友一方面是离得远,一方面是碍于我这个煞星在北京,都不愿意主动开口说过来,我爷爷也就没有强人所难,二是我们父母双亡,我和我爷爷便是我哥哥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有我们二人足矣。

    我当时还小,加上一直和爷爷在北京生活,跟哥哥本就不亲,所以并没有对哥哥的离去有太多的悲伤。只是在知道这又是一个因我而丢了性命的人后,有一点点内疚,更多的是委屈和无辜。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不幸之后,我爷爷终于决定,在我十岁那天,给我请一门亲事——和阴间之人。

    结阴亲这种事情说来是屡见不鲜,不过大都是为了保活人平安助活人运势所作出的非常的举措,唯独我这门阴亲,是为了压我过硬的命势。我的命极硬,偏偏这极硬之中又带着极重的煞,那便可以说是煞中之煞,这种情况就要找个极阴的存在,正所谓物极必反,极煞加上极阴,兴许可以让就快要被我一条路克到黑的家族有回转的余地。

    关于给我结阴亲这个想法,我爷爷其实早就有了,但是担心我这小身子骨受不住那阴气的侵蚀,所以在我十岁以前,我爷爷都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于现实。虽然我生来命硬,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到底还是我爷爷的亲孙女,老头子其实还是很疼我这个一手被他拉扯大的糟心孩子的。

    我还记得那天是冬至,很冷,白天就阴沉沉的没有太阳,到了晚上更是连天空都要被冻成了冰块,直冷得人血肉凝固、浑身僵疼。快十二点的时候,爷爷拍醒缩在被窝里睡觉的我,让我赶紧穿了衣服跟着他出门。

    我跟在爷爷后面,他背着个灰色的布包,我知道布包里装的都是他常用的物件。我们先是坐了一程车,下车后,爷爷带着我左弯右拐穿过几条没人的小巷,四周黑得让人胆寒,北方特有的干风几乎能把人的皮肉割开。风吹打着树上的叶子,凄厉的声音比鬼哭更恐怖,我把下巴和嘴缩进厚厚的棉围巾里,加紧两步,攥住爷爷的衣角。

    爷爷看出我的害怕,牵了我的手跟我说:“别怕,快到了。”他的脚步并没有因此放慢。

    大概又走了七八分钟,我气喘连连,后背都是一层汗水。爷爷停下脚步,望着前面漆黑的一片,轻声道:“到了。”

    我随着爷爷所说往前望去,漆黑之中有无数连绵起伏的黑影,那些都是藏在黑暗中一个接一个紧挨着的土坡。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出过汗的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阴风在不停地削我的后背。

    我猜到了,爷爷带我来的这个地方——乱葬岗。

    后来爷爷跟我说,这个地方不仅仅只是一个乱葬岗,在古时战乱时期,一度沦为万人坑。也就是说,这此起彼伏的坟包下面,垫着的不是泥不是土,而是成千上万的陈年老尸,就像是层次分明的岩石层一样,按着时间的先后顺序,尸骨一层叠着一层。

    爷爷习惯性地佝着背,我却觉得他站得笔直。他看了看表,垂下手盯着前方不知道哪处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我不敢说话,牢牢抓着他的手,视线早已习惯了黑暗,模模糊糊看见他垂下来的左手腕上,机械表慢慢地若无其事地走着,当指针正指着十二点三十分,也就是我们说的子时三刻,爷爷终于有所行动了。

    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打开布包,一举一动有条不紊十分娴熟。待到所有的东西摆放妥当,他点了香,烧了些钱纸,半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懂爷爷在念什么,不过能想到他正在做的这些都是求阴亲的必须步骤,毕竟我从生下来就一直跟着他,有的东西他虽然没有教过我,但我好歹有所接触。

    正因为十年间跟着爷爷接触过不少不寻常的东西,加上他烧的纸念的咒,又是在这一年之中极寒之日、极阴之时,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我看到了让我终生难忘并为之自尊崩塌的一幕。

    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数以万计白色的跟青烟似的人形影子弯弯扭扭从各个坟头里冒了出来,出来之后却都好似在驻足观望,没有一只有向我们这边靠近半分的意思。爷爷见此阵仗也是不由地一愣,当即洒了杯中的白酒,放下空酒杯大声喝道:“今我王氏之女王命,欲在此向诸位寻一门亲事,谁若肯应了这门亲事,护得我王氏周全,从今日起便是我王氏的恩人,从此定受我王氏子孙世代供奉,香火不断!”

    我本以为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说几十,怎么也该有七八只人影飘过来要抢着跟我结亲吧,毕竟跟活人结阴亲,对于一个无处可去又入不了轮回的孤魂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再者我王家摆在现代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好歹当年也算是名门望族,大户大院的,能享我王家的香火,被我王家之人世代供奉,还有什么好想不通的。

    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单纯了。爷爷的话音一落,四周草木忽然无风自动,所有的白色人影竟如大难临头一般,一溜烟全钻回了地底深处。偌大的乱葬岗,霎时只剩下我和爷爷一老一小两个瘦削孤寂的身影。

    在爷爷无奈的叹息声中,我幼小的心灵仿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我不就是命硬了些吗,怎么连这些鬼魂都要像避瘟神一样避着我,你们是鬼啊,你们已经死了,我克不死你们第二次的......

    正当我想要自暴自弃之时,右眼的余光中突然闪过了一抹莹白之色,虽然只是在眼角一晃而过,但我还是捕捉到了。我快速扭头朝右边看去,发现在乱葬岗的边缘处,有一棵一人粗的大树,交错的黑色树枝间一个人正站在那里。那人如同白色的雾气一般,我无论怎么搓揉眼睛,总是看不分明,因为树枝的晃动,他的身影时隐时现,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没有看见他的缘故。

    显然爷爷比我更先注意到这个站在树影里的人,因为害怕,我一直紧贴在爷爷身后,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前挪了一步,接着整个人又像被吸铁石吸住一般停在了原地。

    爷爷应该是在犹豫,也或许是因为紧张,总之他只在那里呆了片刻,便拉了我的手朝那个人走去。由于身高和光线的局限,我没办法看到爷爷此刻的表情,但我能看到爷爷的手一直搭在他的灰色布包上,隔着布紧紧攥着包里的东西。

    刚才做法的时候布包里所有的杂物都已经被爷爷拿出来了,现在里面就只剩下一把他平时防身用的匕首。据说这把匕首是明清时的老物件了,它原本属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背负了好多条人命,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流落到民间,让一个杀猪的给捡了,杀猪的拿它来割生肉......我不知道这个传说到底有几分真假,总之,这是一把戾气很重的匕首。

    爷爷走到那颗树干稀疏的大树下,距离那人大概两三米的距离,跟他面对面地直立。这个距离对我来说已经很近了,可我还是看不清楚那个人的容貌,只能凭直觉认定这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袭白衣,黑发朱颜身材窈窕衣袂飘飘的古代女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见爷爷略微发哑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爷爷用这样的声音说话,想来他一定是紧张的,紧张中带着些不可置信。

    爷爷没有得到回答,他又问:“你是谁?”

    我仿佛看见那女人摇了摇头,又仿佛觉得她摇头的动作只是我的幻觉。我知道这个女人不是活人,她跟刚才那些被我这个煞星的气场吓得落荒而逃的白影一样都是鬼魂,而且从爷爷的态度就能知道她的属性比刚才那些坟头的孤魂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但我害怕的情绪却减淡了不少,我甚至还主动松开了被爷爷拉着的手。

    后来我有想过当时不怕她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没有普通鬼物压抑的戾气,而是带着一种十分罕见的孤独和宁静,我看见她的第一眼,便被她的这种气息感染了,我仿佛看见了一场延续了几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时间磨灭了一切,包括最珍贵的记忆,让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尘埃,只剩下万籁俱寂的宁静,却唯独让孤独延存下来,愈演愈烈,以至于我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没有亲身经历却如同切身体会一般。

    ——也许仅仅是因为她比那些普通鬼魂好看,这种好看不是视觉上的,是种感觉,同样的缥缈同样的模糊,她给人的感觉明显就比其他龇牙咧嘴死不瞑目的鬼魂赏心悦目得多。

    “既然你留了下来,那便是愿意与我王家结这门亲事......”这是我记忆中听到的爷爷对那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自然是还有说别的,只是我都没心思听了。

    年幼的我不停在心里呐喊,这可是个女人啊,爷爷这是女人啊,我是你孙女啊,你怎么能让我跟一个女鬼结阴亲,这于理不合啊。

    穷途末路的爷爷显然是饥不择鬼了,那女鬼都是鬼了更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们二位都没有听到我内心深处声嘶力竭的呐喊,很快达成了共识。

    最后的最后,这门阴亲就这么结下了,不管我乐不乐意。那个女人的牌位顺理成章地入了我家祠堂,因为是名女子,又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牌位上刻着:王命之妻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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