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一百八十)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哀家设了一个局。”

    两仪殿的门雷雨收声一样关上,月色轻薄的殿内只余了范媚娘同棣棠两人。范媚娘将扶住棣棠的手收回,掌心干燥得似忽然老了十岁。

    棣棠耳根一动,她被精心调/教的表情里,没有面对范媚娘突如其来的自白这一样。

    范媚娘不在意她的表情,只以趟过油锅一样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她一面走,一面伸出左手,将头上纯金造的钗头凤拔下来,随手扔到地上:“哀家这个局,自越将离开始。”

    范媚娘当年对越将离被李栖梧招安未曾表现过丝毫的恼怒,只因她的目标从来便不是越将离。

    越将离同李栖梧嬉笑玩闹之时,结盟之书便从两仪殿送至了越将离亲兄,彼时的越疆二王子——越穆手中。

    老越疆王英雄迟暮,越疆王族争位是可以预见之事,越穆同越将离一母同胞,却也是夺食之狼。

    “哀家同越穆许诺,将他扶上王位。而他,在必要之时,以同样之举回馈哀家。”范媚娘手头捏着刚抽出的累丝步摇,在手头掂了掂,毫不迟疑地又往角落里扔去。

    她未曾言明“必要之时”指的是什么,棣棠的心跳却同被砸了一地的钗环一样狼藉,她无力再亦步亦趋地跟着范媚娘,只收拾裙摆跪下,颤着声儿劝了一句:“娘娘。”

    棣棠从未见过这样的范媚娘,她的表情仍旧滴水不漏,可她的头发却从钗环中挣脱,抛洒一样打在她的芙蓉面上,像她平时梳拢得不被人窥的孤独感和厌弃感。

    棣棠竟然在斗志昂扬的范媚娘身上,发现了深重的厌弃感。

    她的自我抛弃从平素绷直的脊背里抽出来,令她不堪重负地微微垂着脖子。她的眼底从来没有眼泪,任是再酸也是极力睁着,将眼皮的褶皱撑至最大,枝节横生的脆弱也就被稀释了个干净。

    “越疆王族争位之时,哀家顺势同李栖梧南巡,令她腾不出手来过问越将离的状况。”越将离和李栖梧的交情甚笃,若她向李栖梧开口,李栖梧必定会助她,而倘若越将离登位,越疆的支持便会悉数倒向李栖梧那头。

    范媚娘右手捉住自己左面的衣领,指节用力将它提起来,而后向下扯落,一层一层亲手剥落自己的衣衫。

    她优雅又迷人的身段沐浴在月光下,瞧得令棣棠心惊,可她的神情却是仓皇而麻木的,伸着脖颈将视线低低地垂下来。

    “紧要关头,哀家给越穆指了路,令他截了越将离同李栖梧的书信,以此作把柄声称越将离同他国当权者私下勾连,有窃国之欲,越将离一党被清算,这才令他登了位。”

    她的唇峰略略抬了抬,挤了一下她的鼻端。范媚娘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倾诉欲,她的胸腔涨得令她难以自持,只迫切地想要将它倒个干净。

    范媚娘转过头,望着一地狼藉的锦衣华服、奇珍异宝,还有尽头俯首称臣的王棣棠。

    她抬起光裸的脚尖,从锦缎的桎梏中走出来,续言道:“最后一步,是胡笳藤。”

    越疆王病逝之时,遗训令子女不可自相残杀,越穆不可要越将离的命,却也放不下心,于是同范媚娘商议,进献越将离千里和亲,令她再无夺权的可能。

    而范媚娘捏着越将离这一人质,牵制越穆,自然也乐见其成。

    如今同越疆素无来往,又非战时,贸然通婚,恐怕会抖出范媚娘同越穆的干系,于是范媚娘在手握赤灵芝之后,自服胡笳藤,只为等越将离亲自献药,顺理成章地将她留下来。

    她抬起头,铜镜里映照出她笑意阑珊的脸。朱唇皓齿,我见犹怜,春山一笑,百媚横生。

    这便是她藏在美好皮相下的东西,这便是阻拦在她同李栖梧中间的东西。

    “哀家幼时读《道德经》,上头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讲的是无为而治,道法自然。但哀家认为不是。”范媚娘以尖尖的下巴对着棣棠,摇了摇头,“哀家认为是天地无能,天地无用。”

    她将内心所有的黑暗和野心完全暴露在旁人面前,望着棣棠的头顶,既轻蔑又怜悯。

    她伸了伸脖子:“那时哀家想,天地无能,我做天,神佛无用,我做神。”

    可是,她不晓得如何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神。

    她方才转身离开时,李栖梧动了动手臂和嘴唇,似乎想要挽留她,却最终将手蜷缩回去。

    范媚娘坐到床边,像越将离靠在李栖梧肩头那样,将头靠在床架上,弯唇问棣棠:“你明白吗?”

    棣棠抬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迷惘,范媚娘笑了笑,闭上眼不再言语。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马蹄声中说:“不如咱们不回去了。”

    心底有个同越将离一样大的小姑娘矜持地跳了跳,说:“好。”

    四方城不会留太多的时间给郁卒的人们,就好像十二辰神不会令黑夜比白昼多一回轮转。第二日的天晴得煞是好看,湛蓝蓝的似丝绒一般,鱼肚一样的云朵堆簇得大大的,四处散落游走。

    李长延下了学,领着小太监穿过御花园,想着去同越将离说说话,却在半路上见着了抹着眼泪的周越桃。

    周越桃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用帕子垫着裙子,捉着袖口抽抽噎噎地哭。

    李长延心下疑惑,顿足过去,问她:“哭什么呢?”

    周越桃红着眼眶抬起头来,桃子似的脸笼罩在李长延投下的清凉里,抽了抽鼻子才道:“跌了一跤,衣裳破了。”

    李长延侧脸一瞧,果真裙摆被扯开一道口子,他有些好笑,表情却嫌恶得很:“不过一条裙子,也值得你巴巴儿地哭一回?”

    他心下不免拿越将离比对,从前她上树掏鸟,裙子被撕得一道一道的,她也浑不在意,只松松地挽个结,仍旧笑眯眯的。

    周越桃小声道:“才不是。”她埋下头,昨儿因着赐婚一事难过了一宿,好容易收整了心情,出门儿便被绊了,新裙子划拉一下儿便破了,倒霉成这样,还不许人哭么?

    李长延本要凶她,见她委委屈屈地挂着泪珠子,心下软了一半,又因着越将离一事心情好,便低低一叹蹲下来,替她将碎了的裙摆效仿越将离从前那样打了一个结,而后站起身来。

    许久未同他这样亲近了,哪怕是隔着布条的拉扯也令周越桃心驰神往,她红着脸望着他,咬着嘴唇笑起来。李长延看她一会子哭一会子笑,同京巴狗儿似的,不由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这才转身欲离开。

    周越桃笑眯了眼,站起身来,跟在他身旁,一蹦一跳地同他说着攒了许久的话。李长延心里头快活,不与她多计较,便由着她在身旁绕来绕去。

    她的步子跳啊跳,阳光也跳啊跳,轻快的小影印入凉亭内叶凌波的眼里,她反手撑着两臂往后头一靠,短促地笑了笑。

    “瞧什么呢?”白月临探身问她。

    叶凌波斜斜瞥着眼,话语仍旧清淡,只是嘴角又勾了一勾。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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