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一百七十九)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三日后,重阳。

    李栖梧这日醒得早,头疼得厉害,眼皮儿似被醋泡过,酸酸涩涩睁不大开,她勉强捂了一把烫烫的棉帕,带着眼下的乌青和一溜小跑的太监,袍脚生风地往朝堂去。

    诸臣尚在点卯,大殿空荡荡的,李栖梧于鸱吻榻下先曲腿坐了,紫檀同她揉着颈后的筋肉,李栖梧右手捏捏酸胀的左胳膊,低声同紫檀道:“这两年若夜里灌了风,第二日必定脖子疼,精神也不比从前了。”她将笔杆子拎起来,在莹白的指尖里转了几个圈儿,笑了笑道:“年纪大了,是不是?”

    紫檀道:“哪有日日精神的?”她在李栖梧太阳穴轻轻打着圈儿,“若身子不大爽快,晚间的重阳宴少吃两杯,也罢了。”

    李栖梧“唔”一声,外头钟声撞响,静鞭噼啪摔在白玉阶上,几位太监合力将殿门推开,稀薄的辰光同蝼蚁一样的官员由远及近,就要涌入殿里来。

    李栖梧望着空落落的大殿,望着它日复一日地等待充盈和退散。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朝堂里也同样,车轱辘话令李栖梧有些倦怠,她想要习惯性地撑着额角,想了想却收回手,以克制的姿态扶住桌沿两端。

    忽听得徐之辅拉长的报名声:“越疆使者求见——”

    殿内踏进来一位精瘦矮小的异邦人士,头戴红白缠帽,同色的搭子自右肩抻向腰间,内里一件月牙白的对襟褂子,皮制的盘扣规整扣至喉结。官员们好奇地探看,那使臣不慌不忙走向中央,右拳靠到左肩上,低头行了礼道:“拜见皇帝、摄政王爷、皇太后。”

    他的中文说得不大熟练,舌头短一截似的,音调同称呼也颇为奇怪,李栖梧却霎时不安起来,她伸展肩膀往后头靠了靠,听着使臣的恭维和寒暄,指头迟疑地横在了鼻端。

    宫里的风言风语过了她的耳,她却未放在心上,见如今的架势?她不由自主将脸往李长延处转了转。

    李长延的眼神藏在脆珠晃动的冠冕后面,脸色黯淡瞧不分明,他眼前的珠帘在听见使臣提到“越将离”时发出了难以克制的响动,润润干涸的嗓子,说了一席越将离不远万里,亲自献药,救太后于危难,实乃不赏之功的漂亮话。

    那使臣仿佛正巧等着他这番话,笑着抖了抖棕红的胡子,满意的神情跃然面上,他做了一个伸手的姿势,示意身后的侍从呈上一面二掌宽的红木匣。徐之辅躬身接过,亲呈至李长延面前,端着手打开,里头是一卷羊皮书卷。

    没有人比此时的李长延更有资格说预感二字,他被候了许多年的这一刻打得口干舌燥,心脏鼓槌似的响,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羊皮缓缓展开,比等待图穷匕见更为紧张。

    半晌,他握住羊皮两端的手微弱地震起来,他不可控制地想要拉扯禁锢的衣领,想要拨开面前的珠帘,想要结结实实地瞧上一回。但他最终只是像个大人一样微笑着抬头,问底下的使臣:“这是?”

    使臣跪下道:“越疆愿与贵国结姻亲之好,献长公主越疆木穆离为李氏皇妃,百代千秋,同享太平。”

    群臣齐跪,山呼万岁。

    李长延紧紧握着羊皮卷上越将离三个字,张了几回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每一日他都听底下人叫皇上,称万岁,可这是头一回,他感到自个儿果真成了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是千世万世之君。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李栖梧,再要不了一两年,他便能大婚,亲政,迎娶越将离,执掌天下。他将他眼底的兴奋分毫不差地赠予李栖梧,他以为李栖梧会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可他却见李栖梧垂下了头,望着自己握笔的指头发呆。

    原来,他的皇叔并不想让越将离进宫。

    晚间的重阳宴李栖梧未说上三两句话,只匆匆饮了几杯便离了席,摄政王兴致缺缺,席间诸人也未得尽欢,不大一会子便四处散了。

    李栖梧以手背靠了靠发烫的脸颊,令伺候的下人先行回宫,容她自个儿走走。

    大明宫张灯结彩,将空中妆点得五光十色,星盘掩映在树影里,同太液池边流光溢彩的花灯遥相辉映。如此迷乱奢华的景色,偏偏却令凉风和秋月搅了局,不经意流露出夏花尽褪的萧索。

    李栖梧略走了两步,一时只觉索然无味,正要回殿,却在太液池畔瞧见了抱膝而坐的越将离。

    越将离定定望着她,像是吃多了酒,神情钝钝的煞是可爱,连笑容也姗姗来迟,好一会子才瓮声瓮气喊了一声:“王爷。”

    李栖梧过去,勾脖看她:“怎的只你一个?”

    越将离拍拍身旁的空位,拽一拽李栖梧的衣角令她坐到身旁,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李栖梧见她不愿言语,便不提话,只望着水流中喧哗的那一头偶然飘过来的几盏莲花灯。

    越将离将头靠到膝盖上,偏着脸望着她笑:“早前阿离在紫宸殿同皇上下棋时,瞧见过重阳宴的菜谱,那上头第三道是万福肉。皇上瞧了瞧,说很是不错,令拿去给皇叔过目。可方才的宴席上,那一道万福肉,却没有了。”

    她的嗓子有初长成的清甜,像凝着花露的花骨朵。她直勾勾地望着李栖梧,巧笑嫣然:“王爷下令撤去的,是不是?”

    李栖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越将离将头正回去,似是感叹:“这么些年,就只王爷还记得,阿离不吃莲子。”

    连口口声声将她视为梦想的李长延,竟都不记得。

    她将下巴埋到臂弯儿里,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李栖梧将她靴子边沾上的叶子摘掉,问她:“今日一事,你早知道?”

    越将离哂笑,将圈着膝盖的胳膊放开,撑在两边,仰头望着月亮,道:“自我献药那日,不,自我争位失败那日,便知道了。”

    她的话语平静得不似个少女,有着众人喜欢的聪慧和成熟,可李栖梧却觉得,越将离不应当是这样。

    她望见了越将离眼底藏得极好的闪动,唯有那点子闪动,才令她想起当年她跑跳至自个儿身边,说“你多担待”的模样。李栖梧沉吟道:“你若不想……”

    “不想又如何?”越将离飞快地截了她的话头,笑盈盈地抿着嘴反问她,“如今南边儿打着仗,同越疆局势安稳是重中之重,王爷敢拒么?”

    她见李栖梧垂下眼帘,又巧笑道:“还是说……阿离若不做皇妃做王妃,也是一样?”

    李栖梧皱眉尚未张口,便见越将离转过头,眯着狐狸眼饮风。

    李栖梧便也正回头,望着吹皱的湖面,将膝盖曲起来,想像方才越将离一样抱膝,想了想,却只是将手肘搁在了上头。

    右肩一沉,颈部毛茸茸地被几缕发丝挑起来,越将离将头枕到李栖梧肩上,忽然道:“我不想在宫里。”

    她说:“王爷,你带我走,好不好?”

    李栖梧心底一动,好似曾有一个一步三回头的落魄姑娘,拥着她怀里的人,以低得盖不过马蹄的声音说过一句:“不如咱们不回去了。”

    越将离仍旧是笑靥如花,两个细小的梨涡浅浅地挂在嘴边,双眼却盛着佳酿一样湿润,她靠着李栖梧,以自个儿才能听见的嗓子哑声说:“你若带我走,我便原谅你。”

    李栖梧来不及问她口中的原谅是什么,却如同被线拎着一般心有所感地回了头,望见身后的范媚娘。

    华贵的衣裳,精致的朱钗,往日都融进范媚娘眼底的声色,偏偏这一回,她的衣裳朱钗都黯淡无光,照进李栖梧视线的唯有她一双眼角略微发红的眼。

    她的眼白因长夜失眠布上了红血丝,唯独在她不娇懒地耷拉着眼皮儿或不狡诈地眯眼的时候才能看见,李栖梧将每一根都看得清清楚楚,像她和她血肉相连的牵扯。

    她瞧见范媚娘垂下眼,百无聊赖地拉了拉一边嘴角,露出一个细小的笑容,而后侧脸往回走。

    范媚娘生烟的步履依然从容得天衣无缝,只是在转身时抬起了右手,摸着自个儿左上臂的衣裳,上下抚动两下,然后将手放下。

    似安抚,又似一个迅速得不成形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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