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百七十)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午后的天一丝云也无,绮绫殿的春花如贪玩的孩童,比旁的地方更先跑出来,随着凉津津的风摇晃脑袋。

    “你是说,王爷要反了?”叶凌波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望向周越桃。

    周越桃双手撑在床上,小脚后跟轻轻踢着床板,点头道:“阿桃亲见的,王爷率兵上了紫宸殿。我的天老爷——”她后怕地顺了顺胸口的气儿,“着实吓人,现下腿肚子还颤。”

    叶凌波看向白月临,白月临将将绣好一朵花,在左右比划。

    “小叶子,”周越桃不客气地拿脚蹭了蹭她的小腿,道,“你说,王爷同两仪殿那位,到底是何干系?两仪殿中了毒,王爷合该高兴不是?可我瞅着王爷的模样,就仿佛……仿佛……”她吃力地想了想,“仿佛我眼瞧着绣球儿没了似的。”

    绣球儿是她进宫前最爱的狸猫,说来又有些想念了。

    叶凌波却不理会她的话,只垂头沉吟道:“若反了,倒也好。”

    “为何?”周越桃唬了一大跳,四周瞧瞧生怕隔墙有耳。

    叶凌波拿眼角瞄了白月临一眼,淡淡道:“我不爱做皇上的妃子。”

    白月临放下绣品,恬淡地望着她思索起来。

    周越桃扯着嘴角望她,怪道人家说练武的人痴傻,瞧瞧这小叶子傻成什么模样了?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皇上这样好看,不做皇上的妃子,做谁的?”

    脑子灵光闪现,她掩唇失声道:“你方才说王爷反了倒好,你你你怕不会——想做王爷的?”

    话音未落,她便沉沉思索起来,若王爷果真登了位,她是委身求全呢,还是咬舌同小皇帝去了?王爷俊是俊,可年龄到底大了些。她动了动凉凉的脖子,好半会儿没做声。

    叶凌波白她一眼,将眼光移开,伸手拉白月临:“走罢。”

    两仪殿比从前萧索了许多,平日里盆栽花圃都是按范媚娘的喜好精心裁剪,此刻身着春装的宫女一面侍花,一面暗自忧心殿内的动静。

    范媚娘用过午膳,又睡了过去,李栖梧进殿来令左右宫人退下,自个儿坐到床边,将方才熬好的汤药搁置一旁,拾了一旁的雀金裘替她搭上,又替范媚娘收拾起旁边的文书。

    胡笳藤并不是致命的烈性□□,停用后除却每日昏睡的时辰长,好似并未给范媚娘带来多大困扰,甚至她听明了太医的回禀后,亦只是提唇笑笑淡淡“唔”了一声,便提了提眉头,趁清醒时多翻两本折子,又特意交待了若有要事,请王棣榆同上官令与李栖梧商议,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李栖梧望着她闭目养神的模样,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阳光在她妖艳绝伦的脸上也黯然失色,心甘情愿地臣服为陪衬。范媚娘有着她见过最为张扬的眉目,眉尾同眼尾一齐上挑,眼尾下方的眼睑处天然发红,以妩媚的形态中和了些凌厉的观感,她总令她想起一种黑绡蝶,暗黑的纹理包括着透明的双翼。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范媚娘的睫毛,轻骂一声:“黑透了。”

    她想要骂她,嗓子却温柔得好似嗔怪,不由分说地提醒着自己对范媚娘的不忍心。可是,范媚娘又可曾对自己不忍过呢?

    李栖梧将她的手拉起来,绵软无力,像蛇幻化成似的,她捏了捏,仍旧是毫无生气的模样。李栖梧一瞬间红了眼眶,她低声说:“范媚娘,你用不着这样刺激我。”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喉咙里的酸意一阵阵往上涌,从鼻腔里蹿出来,她张开嘴,轻轻呼出一口气,极力克制地说:“你要我同皇上反目,我做给你瞧了。我领着绝尘骑上了紫宸殿,我……”

    我不会再站到那头了。

    明明知晓范媚娘听不见,可正因她听不见,她才敢将话语杂乱无章地说出来,她的心疼得几乎是抽搐起来,她想起方才李长延面对她的眼神里的惧意,孟元的嘲讽,贺兰玉欢举重若轻的“关心则乱”。她终于以无法回头的方式同过去做了割舍,决绝地告别了那个同贺兰玉欢并肩而行,抱着李长延说打狍子的自己。

    她笃定是范媚娘自个儿食用的胡笳藤,只因她过于相信范媚娘,那样一个权力之巅的女人,若是能轻易叫人毒倒,又如何在满目疮痍里走到如今。胡笳藤的指向性过于明确,几乎是拎着她的领口要让她同孟元来一场冲突。

    她也瞬间明白了范媚娘前段时日的蛰伏,她对李栖梧的举棋不定报以足够的耐心,可也仍旧会在耐心耗尽后张开沉睡的双眼,打一个地动山摇的哈欠。

    范媚娘清楚李栖梧对她的爱,可也不大相信李栖梧这份爱的分量,她下不了决心,范媚娘替她下了,甚至连由头都找得惊天动地。胡笳藤并非最惨烈的毒草,却是最折磨人的毒草,它令范媚娘的每一次昏睡都像一次死亡,一次又一次地唤醒李栖梧的恐慌。

    李栖梧不恨她了,她开始天长日久地憎恨自己。她发觉中毒的并不是范媚娘,而是如今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她试过一百种方法来戒掉对范媚娘的情意,可最终只发现了心底第一百零一句不舍得。

    她甚至开始不能想象没有范媚娘的日子,她原以为贺兰玉欢是她的支柱,事到如今才发现,她的内里被范媚娘侵蚀得空空如也。她像怀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每一口都是范媚娘咬的,每一分疼痛都与范媚娘息息相关,她若想要剔除她,便只能将心抛弃。

    可若是没了心,她便活不了了。

    她将范媚娘的手放回雀金裘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她兀自停了一会儿,心有所念地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贺兰玉欢。

    太液池岸边的冰碴子化得七七八八,春意自波光粼粼的湖中央活泛出来,三两只鸳鸯游过来,触到岸边的冰棱,又极快地划开。

    李栖梧同贺兰玉欢沿着湖岸走了走,有些累了,便袍子一撩在岸边的草地里坐下,贺兰玉欢瞧了瞧她踏在浅浅水塘里的蟒靴,提了提嘴角,也随她坐在一边。

    四处的宫人皆回避得干净,顾安陌同连絮站在不远处说着话儿,贺兰玉欢的白衣落到泥泞里,她也恍若未觉,将视线自顾连二人处收回,道:“近来含冰殿赏了许多文玩。”

    自连絮探过顾安陌后,时不时给顾安陌送些点心和朱钗,顾安陌素来不喜欢女儿家的东西,却也欣然收下,第二日樟木箱子便流水式地送往甘露殿,径直停至连絮的配房,里头的宝贝价值连城,吓得连絮涮白了脸。

    李栖梧笑了一下:“她成日里行军打仗的,赐下的东西也用不着。”

    她的眼神疲惫极了,说话时不自觉地抱着双膝。

    默了一会子,她将下巴搁到膝盖上,问贺兰玉欢:“你那日,为何要助范媚娘?”

    贺兰玉欢垂在后背的发丝被风不经意地带起来,她扇了几下下垂的睫毛,道:“不愿王爷同延儿兵戎相见。”

    她顿了顿,又破冰般浅浅笑了:“或许是,还想起了当初那个为我方寸大乱的少年郎。”

    贺兰玉欢的话语坦然又诚恳,可也适时保留了她惯常的意味深长。她以当初她自食□□一事,不轻不重地提醒李栖梧。

    李栖梧知晓她的言下之意,她若是还是同从前一样横冲直撞,她便一丁点儿长进也没有。可冥冥之中她还是作出了一样的选择,从前是参不透,如今却是不能够。

    她拣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同许久之前那样往湖中央一抛,问她:“若我果真同皇上兵戎相见呢,你又如何?”

    贺兰玉欢望着石子落下时荡起的涟漪,轻轻笑了笑:“到那时,便知晓了。”

    李栖梧觉得贺兰玉欢变了,她从前是一株无欲无求的青竹,后来成了为情所累的柳絮,而如今她坦率又自在,似一弯皎皎自华的孤月,诚恳地照亮自己所有以欲望构成的阴影和凸起。

    她站起身来,同贺兰玉欢对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而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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