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接连两日,李栖梧午歇后便往甘露殿去习琴练谱,贺兰玉欢面上冷淡,却极有耐心,更兼得偶尔指点李栖梧的行走坐卧,十分有名师的模样。李栖梧望着她纤细的小腿,暗自笑道旁人临时抱佛脚,可如今自个儿却是抱了贺兰玉欢,瘦瘦弱弱的,却比神佛管用些。

    勾抹复挑,纵指翻飞,一曲《梧叶舞秋风》乐声渐沉,将屋内檀香引作爽朗秋声,奏出凋桐生杜的萧然景象。李栖梧在接近尾声时皱了眉,弦声涩涩,贺兰玉欢探手按住琴弦,示意她歇息片刻。

    李栖梧依言净了手,一面拿帕子擦干,一面侧脖探头瞧一旁摊开的琴谱。

    贺兰玉欢见她并不言语,眉间的沟壑却未见松散,便令满室宫人皆退干净,自个儿坐到一旁拨弄香炉,静待李栖梧开口。

    李栖梧果然道:“昨夜赵谊值夜后又入了宫。”

    贺兰玉欢手下动作一顿,李栖梧站起身来,负手踱步到她身边,续言道:“这几日我不在宫里,却将安陌同紫檀搁下,若有要事暂可周全一二。而两仪殿那头……范媚娘虽应承我暂缓太平,却不见得果真毫无动作,诸多事宜,便劳烦你多上心了。”

    贺兰玉欢将细长银勺搁下,拢袖问她:“上心什么?”

    她的眉目很是认真,李栖梧却不知她的打算,便坦言道:“两仪殿要扶持赵谊,阖宫皆知,范媚娘遣本王出宫,赵谊难免坐大。”

    “那么,”贺兰玉欢拂袖至窗前坐下,“王爷是欲他坐大,还是不坐大呢?”

    李栖梧不明,咬唇看她,却见贺兰玉欢冷淡收拣起琴谱,半晌才道:“欲先取之,必先与之。既搭灶起了火,不妨便添柴加薪,烧得大一些。”

    李栖梧细细思量,好一会子才明白了些许,却仿佛又更不明白,摇头道:“赵谊同范氏不同,并不是权欲熏心之人。”

    贺兰玉欢抬头看她,随手拨了两下琴,道:“不为权,情呢?”

    她的“情”字咬得很轻,同琴声混在一处,仿佛起了淡淡回响。

    李栖梧望着她,原本抿着的薄唇渐渐放开,又缓缓勾起来,微小的惊喜同愉悦径直至了眼底,她自顾自摇头浅笑,才豁然入座,复又拨弦弄琴。曲声又起,却益见通透敞亮,愈加天高云阔。

    又过了几个时辰,日渐西沉,顾安陌从外头练完兵,换了衣裳来甘露殿寻李栖梧,听她一曲正至尾声,便抱剑倚在门边,闲闲绕着剑上的璎珞。

    余音终了,李栖梧将琴收好,却见得地上一小坛花雕,奇道:“哪里来的?”

    顾安陌用脚尖踢了踢坛底,不明所以:“路上碰着公主,说是心情好,赏了我这个。”

    李栖梧起身走到门边,蹲下来敲了敲,闻得这酒味煞是清香,便撩了袍子坐到廊下,一面令紫檀去取几个杯盏来,一面笑道:“叨扰了贺兰几日,却未曾敬上谢礼,这会子借花献佛,也是巧了。”

    贺兰玉欢从门里出来,手里头拿着一方白瓷小瓶,走到李栖梧身边,低头示意李栖梧伸手,将白瓷小瓶搁到她掌心,柔声道:“沾取一半指甲软膏,自外向内,抹到指腹上。”

    李栖梧这才觉得指腹肿胀得厉害,红彤彤地发着热,隐隐勒出几根琴弦的青痕。

    李栖梧心下一暖,点头接过来,欲开瓶涂抹,十指却麻得无甚知觉,沾着药膏的指尖抖得厉害。顾安陌见状将剑搁下,蹲到她身旁,接过药膏放轻了手脚替她上药,李栖梧却仍皱眉轻嘶出声。

    顾安陌手下一顿,李栖梧正待开口,却觉一阵凉风款款匀来,拧头一瞧,却是贺兰玉欢静坐一旁,垂头执着鹅毛小扇,轻轻扇拂李栖梧火辣辣的指腹。

    顾安陌瞄了李栖梧一眼,心知肚明地抿嘴笑,李栖梧因着她的笑有些尴尬,便佯装恼怒朝顾安陌皱了皱鼻子,眼见顾安陌偃旗息鼓地垂下头,才轻嗽一声去端一旁的酒。

    李栖梧轻轻咬着杯沿,将自己的情绪和嘴唇一同掩藏在薄胎瓷的杯中,口里是馥郁浓醇的酒香,指尖是药膏和凉风的拉扯,院里是暖洋洋的落日,给贺兰玉欢新种的兰花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她心里一瞬便满足得不像话,那满足徘徊在唇舌间,竟化作了叹息。

    待得十指的药抹完了,便不好再去拿酒,李栖梧掌心撑着下颌发呆赏花,却见连絮从偏殿小跑了过来,绕过廊下却放慢了步伐,一面扯着衣裳,一面小碎步挪到顾安陌旁边。

    李栖梧抬眼看她,见她的脸颊比落日晕染的云霞还要灿,似未饮酒便上了头,衣裳仍旧是她惯常的那一身,只是辫子上细细密密缠了一根红绳。

    她往日喜庆的脸垂下去,仿佛要埋进起伏的胸腔里,声音蚊蝇似的呐出来:“将军。”

    顾安陌将酒搁下,疑惑地抬头看她。

    她的声音略略提了些,带着不自觉的颤音:“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哟。李栖梧报复性地挑了挑眉,以揶揄的笑回敬顾安陌。

    顾安陌耳廓的粉色漫到她窘迫的眼珠里,却仍是搁下酒,起身同她走到了墙根儿的蔓藤下。

    李栖梧胳膊撑到背后,坐卧看看远远儿的一对人,身量颀长的少年将军金冠高束,丰神俊朗,正对的姑娘娇小可人,仰头同她说着话儿,眼里漾着星光。

    连絮的眸子是大明宫里顶清澈的,如山泉一般直白地倒影所见的景色。此刻她的眼里有花,有风,有云霞,还有顾安陌。

    若不是……倒果真是一对璧人。

    李栖梧眯眼望着她们,微微侧脸,轻声问贺兰玉欢:“她不知道?”

    贺兰玉欢摇头。

    李栖梧叹了口气,思索几番后,沉吟道:“你寻个时日,同她说罢。”

    贺兰玉欢一怔,温柔的唇线却未翕动半分,仍旧是轻轻摇头。

    李栖梧这才将视线收回来,诧异地放到贺兰玉欢的侧脸上。又细想了想,低声说:“你不舍得也是寻常,可如今这个境况,到最后不过也一场空罢了。”

    说到最后她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目怅然地坐直了身子,将小臂搁到膝盖上。

    贺兰玉欢却淡淡一笑,眉间重重山水仿佛活了起来,望着连絮道:“你当真认为,连絮一无所获?”

    李栖梧楞住,转回头看向连顾二人,顾安陌手里头拿着连絮新缝的绛紫色荷包,她并未言语什么,只是安静聆听连絮攒了好几日的趣事,偶然偏一偏头,酒窝浅浅盛着笑意。

    李栖梧的眉头渐渐锁起来:“你的意思是……”

    贺兰玉欢却否定地一笑,将坠雪般的两袖收拢,嗓音似初春化冰一般:“连絮得到的,不止是心动,抑有欢愉同肆意,坚守与孤勇。”

    她的余光收敛着李栖梧若有所思的神情,身旁的这个鲜衣怒马的红花少年,此刻低眉敛目地坐着,头发以白玉冠高高束成马尾,细碎的发梢扫着她瘦削的脊背。

    一如扫着在死气沉沉的宫廷里。

    贺兰玉欢收回目光,安然续道:“无论,安陌心里是否有她。”

    一片绿叶不知何时被风带起,飘到连絮的发间,顾安陌不经意瞧见,抬起右手为她摘了下来,连絮同她相视一笑,大着胆子伸出手问她讨要,她将叶子搁在连絮掌心,连絮握着那尖儿微微卷曲发黄的叶子,仿佛真的得到了什么似的。

    李栖梧胸腔一荡,本能地要看向贺兰玉欢,却只听见身旁衣袂翩然,贺兰玉欢起身往屋里走,袖口盈风抱着余下的酒坛,天人般遗世潇洒。

    第二日午后时分,淅淅沥沥落了小雨,街头的小贩只剩零星几个,往日的喧嚣被雨滴砸在石板的声响替了去,显出了几分不同往日的萧索与寂寥。

    拾燕楼却仍旧是人声鼎沸,歌酣酒甜,几名越疆来的艺妓依在木台中央跳胡旋舞,震天价儿的叫好声直要掀了屋顶,侧面的楼梯沉沉作响,上来几个粗布衣裳的小厮,待得转过拐角,才见着后头那位小厮簇拥的公子。

    他身量算不上矮小,脸色却白得出奇,仿佛能瞧见脖颈见静默的肌理,已是三伏天,却仍旧裹着一件鸦青色的披风,披风下露出半截袖口,是泰半进贡了宫里的苏绣锦缎,袖口下掩着煞白的手腕,腕上一枚小叶紫檀佛珠。

    领着他的是拾燕楼的王掌柜,一路提醒那公子留意脚下,一面低嗓道:“宫里头来了人,说请三爷一叙,如今就在这’一年春’里头。”

    拾燕楼的包厢只四个,一年春、一痕沙、一落索、一过金。旁的皆以重金便可定,唯独这一年春,非皇亲国戚无可用。

    孟三的眼神一瞥,还未开口,便听得一阵行云流水的曲声,那曲声在底楼的越疆曲中稀稀疏疏的,时有时无,不似男儿的硬朗,也不似女儿的柔情,似烈酒烹油中平淌的一汪清水,直白平叙,却诗意万重。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声,未见得技艺精湛,却称得上一句气象万千。有金玉满堂,也有山间田野,尊贵却不世故,高傲而又洒脱。

    未等他走近,那琴声却戛然而止,等了半晌也未再响起,他迈步上前,轻敲了敲门,听得里头一把清冽软糯的嗓子应了门,才推门而入。

    琴后却空无一人,只空留了弯弯曲曲的甘松香,再移眼一瞧,见一个戴着面纱的白衣少女蹲在一旁,探手逗弄阳台上跑跳上来的野猫。

    她的手也同一般的女子不同,指甲干干净净,同她松松挽就的发髻一样素净。

    听得门边的响动,那女子站起身来,从逆光中走出,颔首算对他打过招呼。

    她的神情不咸不淡,连眉目亦未有半分涟漪,唯独能瞧清的,便是她右眼下一滴墨汁般的泪痣,如丝绢上挥毫泼墨时点睛的一笔。

    那女子见他盯着自己的泪痣出神,轻咳一声侧了侧脸,垂下的眼眸掩盖住一闪而过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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