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连夜将试卷文章誊抄好,第二天就赶到虞老先生的府上,才敲了一下,立刻有个小厮给他开门:“琰三爷,你可来了,老爷知道你要来,特地吩咐我在这等着呢,让您直接去书房就成。”
书房里,虞老先生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看见是他来,虞老先生不待他出声,就示意他坐。
等贾琰刚忐忑不安的坐下,虞老先生就走到他面前,神情肃穆,拂袍捋袖,抱拳挺背。
竟是给他长揖了一礼!
贾琰心内知晓恐怕事情有变,面上却不露分毫,赶忙去扶虞老先生,口内惊呼:“先生这是做甚么?!”
虞老先生连连摇头,嗟然长叹:“是我对不住你。”
这才将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这次的主考批阅官本来大多都是周旷一派的人,谁知就在临近考试前,大批批阅官竟被人查出受贿于考生,圣上大怒,临时换人,将其都换为沈枋一派的官员。提前一天进考场的考生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贾琰愣了一会儿,心里到底还抱有一丝希望,只将自己的试卷拿给虞老先生看。
虞老先生看罢,恨不得再给他揖上一礼。
原来这次的文章题目虞老先生曾经给贾琰出过类似的,就是那篇《论吏者之治》,贾琰曾经做过。
那个时候贾琰主张的是将循吏与酷吏相结合,虽然也说了其各自的缺点,但较为隐晦,虞老先生因此还夸过他风格稳而不飘,大却过于规矩小心,故流于表面失之特色,考虑到如今的形势以及考官风格,建议他放开手脚大胆去写,许能搏上一搏。
这次科考的文章贾琰确实是大胆写了,将循吏酷吏索性都否定了,提出了能吏一称。
其实两篇文章的意思细看是差不多的,但行文说法变了,猛一下看上去便大相径庭,这次的科举文章少年锐气十足,但太过犀利,犯了沈枋一派的忌讳。
贾琰看老先生如此反应,心里也就明白了大概,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人之选择在于自己,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怪到老先生身上。
因此笑道:“先生不必如此,说来还是我水平不够,否则无论怎么换人,也不可能影响这么大,就是我之前那篇,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也就是侥幸搏一下,什么结果也是应当的。”
虞老先生见他脸色淡然,心里也赞了一赞,点头道:“你有这个心态便好,你年纪还小,以后再潜心勤学,必有所为。”
贾琰只笑不语。
离放榜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也没什么大事,只一件,就是宁国府的老爷贾敬死了,贾敬,为宁国公贾代化之子,是宁荣二府唯一一个中了进士的,不过无心仕途,沉迷于研究古代化学实验,哦,就是炼丹制药,这次也是因为吃了丹砂烧胀才被迫修仙去了。死后还被圣上追赐五品之职。
听到这个消息,贾琰松了一口气,对《红楼梦》,他并没有细读过原著,知道的也仅仅是一些主要人物,更何况这本名著还未写完,所以目前他也只能自己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看来,圣上还愿意给荣宁两府面子,至少说明近期一两年内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贾琰难得闲了下来,于是便天天跟着贾琏转,这段时间与贾府有关的世交官员,或有升迁罢黜的,或有红白喜事的,或有生辰祝贺的,应酬往来,竟是十分忙,这些事一般都是贾琏负责,往年贾琰年龄小身份低,出来也没啥意思,现在跟着贾琏看了一些,也觉得十分有趣,毕竟“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嘛。
终于到了放榜这一天。
贾琰的腰间被磐月挂了一串铜钱,五个铜钱分别是不同的皇帝年号期间铸成发送的,称为“五帝钱”,据说带“五帝钱”能给人带来好运。
贾琰去给贾母请安,贾母决口不提他能不能考中的话,只亲热的问他吃的可好睡的可好。
王熙凤正在给贾母捶肩,倒是直言笑道:“老太太别担心,咱们琰儿是必中的,有老太太这个大福贵的人呢,咱们只管着要红包就成。”
“你这张嘴是喝了冰糖抹了蜂蜜了,天天哄我。”好听话谁都爱听,贾母也乐呵呵的。
王夫人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只邢夫人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鸳鸯悄悄的拉他到一边,笑道:“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给祖宗上香了呢,还让小丫头们熬了桃枝叶子的水洒了整个院子,就盼着琰三爷高中呢。”
贾琰一笑,自打帘子走了出去。
也不去别处,只去马厩牵了马,离了贾府便绝尘而去。
太白曾曰:夫天地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索性信马由缰,直逛到日暮落日才回来。
贾府已是一片安静。
刚下马,就有小厮来拦住了他,说大老爷让他过去一趟。
贾琰走进院子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他的父亲贾赦正一脸不耐烦的坐在正房等他,竟然没从哪个小妾的屋子里走出来,旁边坐着邢夫人。
贾琰依次见礼:“父亲,母亲。”
贾赦抬手让他起来,从鼻子哼了一声:“今日放榜,你倒是潇洒,出去逛了一天,你是知道自己肯定落第了是吧。”
要说府里谁最不在乎他读书的事,那绝对是贾赦,连二叔贾政都问过几回他的功课,他这父亲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是在他连连进学的时候,因为替大房争了面子,才口头表扬一两句。
所以听到贾赦如此问,贾琰就老实的“嗯”了一声。
果然贾赦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生气,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无所谓道:“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你一个。”
贾琰心里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贾赦是来安慰他的?他不像这么有慈父情怀的人啊。
门口进来一个美貌小丫鬟,冲着贾赦道:“老爷,盈姑娘那亲手给您调了南观音的茶,问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这茶凉了可就不好了。”声音娇滴滴的勾人。
邢夫人骂道:“作死的蹄子,你发浑给谁看呢?”
“行了,你先下去,跟你家姑娘说我一会儿就过去。”因为邢夫人一贯的纵容,贾赦现在是一点也不在意她的面子。
那小丫鬟扭腰搭肩的走了。
贾赦不想耽搁自己的好事,也不跟贾琰兜圈子了,直接道:“叫你来,是因为老太太跟我提过,说等你这次考完了,就让你记在你母亲名下,给你个嫡出的名头。”
邢夫人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等他考中了再谈,可是现在······”
“你闭嘴。”贾赦呵斥了一句,又对着他道:“老太太既然有这个念头,虽然你没中,但你再去求一求,许是能成也未可知。”
贾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贾赦跟他的父子之情并不深,他极力的想促成这件事,无非就是想多拿点家产。
本朝立嫡立长,贾母虽然偏心,但贾赦贾琏是毫无意外的继承人,各家的爵位也都是要上报朝廷的,毕竟爵位也不是大白菜,想给谁就给谁,要圣上亲允才能往下袭。长房袭爵,比二房多的也就是祭田,祖产这些,贾赦就是再混,也不敢在这些代代相传的东西上动手脚,而且看如今的情况,贾母很有可能直接让贾琏代管,毕竟贾琏也是大房的人,谁也不能说什么。
剩下的庄子铺子什么的,就是按份来分,嫡子是四,那庶子就是二,自然谁的嫡子多就分的多,至于贾母的私产,那就是爱给谁就给谁。
贾琰心道果然,这才是贾赦正常的画风啊,贾赦一直想着怎么多捞点钱,在他第一次进学的时候,就暗示他多多亲近贾母要点东西来,后来讨要鸳鸯,为非也就是想知道贾母的私产有多少。
贾琰真的很想给他剧透,贾家的钱最后都是要上交国库的,您老就别费心了。
贾赦见他半天不吭声,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哼道:“磨叽什么,怎么,你不愿意?”
确实不愿意,按照本朝什么都以嫡子为重的礼教,很有可能最后抄家判罪的时候,也是以嫡子为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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