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当时买扇子时,苻行舟确实说过那么一句。
江白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道:“将军,上次,我并没有答应呀。”
苻行舟:“你可以现在答应。”
说的挺轻巧,可问题是……
江白鸦摇头:“我不会。”
是真的不会。
空气凝固了。
“羽公子,你没在耍我吧,”看江白鸦的表情实在是诚恳,完全没撒谎的样子,苻行舟有些不可置信,“现在还有卖身的戏子不会唱这个!?”
江白鸦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您可真懂行,可惜我是签下卖身契的卖身,和实质意义上的另一种卖身,根本是两回事。
苻行舟还在挣扎:“你到底是怎么混进王爷府的?”
“没销路,所以我被送给将军你了啊。”江白鸦凉凉道。
陈东风不动声色地起身,一一把野味都翻了个面,继续烤。
然后回来时,坐得离两人又远了几丈。
苻行舟看着还没熟的肉,叹了口气,转而继续跟江白鸦说话,“本将军记得王爷曾说过,你的作用就是给我人世快乐的。”
江白鸦说:“不错。”
心里一咯噔——难道该来的躲不过吗?
苻行舟:“所以,除此以外,你能用来干吗?”
江白鸦秒答,回答得贼溜:“不能!”
苻行舟:“……”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白鸦,欣赏够了后者的表情,才慢悠悠道:“我是问,除了唱戏,你还能干嘛——羽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
江白鸦忽然觉得眼前的烤山鸡是如此可爱,而身边的男人是如此丑陋,简直不堪入目。
于是他盯着前方,一副饿得失去意识,馋的神志不清的样子。
火光映着他的脸庞,终于让那张病秧子一样苍白的脸显出些健康的红。
苻行舟饶有兴致地打量江白鸦的窘迫,目光不经意间扫至后者耳朵,才发现整个耳廓都红得滴血。
让人很有种想去搓一搓揉一揉的冲动。
他还想继续去逗,却发现对方大概已经用翅膀捂住了脑袋,怎么戳都没有反应,闹烦了还会支起一把扇子,拍啊拍的,横在两人之间。
过了会儿苻行舟也觉得没趣,就去盯旁边烤着的一只番鸭。
这只番鸭可是稀奇东西,不是本土所产,乃是随着洋舶而来,长得似鸭非鸭、似鹅非鹅,典型的洋鸭。
这么个洋鸭子都能拿出来充进送来的食粮,可见桐州知府赔礼道歉的决心是真的挺大,做人是真的战战兢兢,恨不得讨好所有有权有势的,谄媚得很又畏首畏尾。
回来前,韩知府还问苻行舟,要不要住在别院,那儿清静又漂亮,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将军。
苻行舟直接给拒绝了。
大概正式拒绝地太干脆,吓得韩知府以为这位大爷真的生气了,才会送来这一车野味。
难作大恶,难成大事。
——这就是苻将军给韩知府唯一的评价。
所幸只需要韩知府递交个折子,也不需点到他苻行舟的名头,大概这点小事,堂堂一个桐州知府还是能做成的吧。
然而这个时候,看鸭子看得饥肠辘辘的苻将军,还不知道一个猪队友到底有多可怕。
……
总之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是尽兴。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苻将军还特别允许同行将士们喝几壶酒,暖暖身子,也乐呵乐呵,被在这压抑的地方闷出病来。
江白鸦啃完手上鸡肉,又被“看羽弟弟瘦得没几两肉别跟哥哥客气多吃点”的禾三儿投喂了几片鱼肉,感觉人生已经满足了。
禾三儿不愧是直肠子,直得不打弯,刚吃完就想要如厕,醉眼朦胧里还非要拉着他的羽弟弟一起去。
江白鸦懒得去计较“羽弟”已经变成了“羽弟弟”,因为他自己也多贪了一杯,有些尿急。
于是两人一起往沟沟里走去,路上冷风一吹,江白鸦心中又想起了先前那片农田里所见到的花,还有那条虫子,总觉得心神不宁。
禾三儿还是大大咧咧的,甚至还唱起了山歌,破锣嗓门杀伤力极强。
江白鸦赶紧悄悄捂上耳朵,也正因此,错过了身后一道白鹰迅猛飞过的风声。
另一头。
见江白鸦离开,陈东风就凑了上来,对苻行舟道:“统帅你……”
不会真看上那唱戏的了吧!?
一句话还没问完,苻行舟倒先开了口:“他肯定不会只是个唱戏的。”
陈东风一愣:“何出此言?”
只听苻行舟冷哼一声,然后嗡着鼻子说:“一个以唱戏为生的,以‘捧戏子’这个由头被买去王府的,会连个‘十八摸’都不会唱?”
陈东风:“……你到底是对十八摸有什么执念啊。”
苻行舟看他一眼。
陈东风马上一脸“对对对您说得对”,然后道:“这么放着也不是事儿,若是您真能确定,要么……”
他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这确实是可行的。
不用管白羽到底是什么来头,哪怕就是高门子弟或是天潢贵胄,只要他现在的身份是个贱籍,是个可以任人玩弄的乐户,就算是王爷亲自赠予的玩意儿,杀了也就杀了,不触犯大渊律法。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虽然善后有些难以交代,总也好过在身边安放一个不确定因素。
苻行舟想了想,摇摇头。
“你瞧他好玩么?”他问。
陈东风不敢回答,安静如鸡。
苻行舟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自己就笑着接下去了:“我瞧他可爱、好玩,君不知他瞧我,可能也觉得有趣呢。”
“陈从容你要知道,这世上不仅有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有肝胆相照的对手。知交的朋友难得,却终会臭味相投;而棋逢的对手,却往往更难得一逢。”
“——当然,如果这种对手能成为朋友,那人生走一遭,也不算白忙活。”
羽公子,且看着,到底我们谁先露出狐狸尾巴,谁先磨平对方利爪。
陈东风已经八百年没听过苻行舟连姓带字地叫自己了,瞬间便收起了一切玩笑心思。
因为他知道,每当此时,便是苻行舟最认真之时。
所以他正了脸色,毕恭毕敬道:“卑职受教。”
*
苻行舟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短短一日过去,自己要求的“朝廷特使”没回应,倒是等来了一纸兵部八百里加急公文。
纸是好纸,封是好封,内容却令人瞪了眼睛也看不明白。
——要他前往边境重地,守疆卫国,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竟还是太子与晋怀王联名的签署。
苻行舟拿着兵部文书看,似乎能生生戳出两个洞,一股邪火憋在胸腔,恨不得飞身前去皇宫给那两位开开瓢,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这可是大案!
半分姑息不得、丝毫不容差错的大案!
哪怕真要查下来只是瘟疫,那也得有防护措施,更何况这很有可能不是瘟疫,而是有人故意投毒。
……还极有可能是那江湖中新起、叫人闻风丧胆的虫毒。
苻行舟肝火烧得越来越旺,心里头却越来越凉。
太子已经到了如此不辨是非的地步了吗?晋怀王也已经彻底不要黎民百姓的安危了?
为了争个王位,弄得乌烟瘴气,这就是治世明君所为?
神州大地战争蔓延已久,朝代更迭迅速,这般乱来……大渊,又还能撑多久?
苻行舟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多,神情也凶神恶煞的。
常年身处沙场铸就的血腥气息让他看起来既高大,又凶残,还有一种纯男性的英武与帅气,气场极强,压得人透不过气。
江白鸦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有些压抑。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却有些加快,既是难抑的恐惧,又是十足的兴奋。
那是一种能与强者对弈的热血感。
当夜,凶神恶煞的苻将军就摸黑上了韩知府的房,揭了主卧的瓦,凶残地站在了吓得差点滚下来的韩知府前。
韩知府哆哆嗦嗦地点了烛灯。
黑夜中的苻行舟好似真的一匹盯上猎物的狼,身姿看似闲散却又无一破绽,有些碧绿的眼睛锁住韩知府,语气随意道:“知府莫怕,本将就是看今夜月色甚佳,想来与知府聊聊人生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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