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鸦想,这或许与异族他国有关。
大渊并不是个独霸陆地的帝国,其之北是胡族,东南是海,之西却是各个林立小国,统称南诏诸国。
其中,南诏最靠近大渊的,是一个叫做渌溪的国家。
这个国家地方虽小,国力也并不强,军队更是不成气候,却多年来都能与各国相安无事,在大国周旋间独善其身——究其原因,是因为渌溪皇族有一门代代相承的独家秘技,让他国人都很忌惮。
不过既然说是秘技,那前提就是一个“秘”字,渌溪皇族向来都保护得很隐秘,决不轻易让人知晓。
唯一显露山水的时候,便是当年,大渊前朝“大离”被灭,渊高祖称帝,军队追着离人那最后一支皇室一路打到了渌溪,为了剿灭前朝余孽。
渌溪军队哪比得上大渊皇帝亲征的铁骑,在大军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城门就已经被破了。渌溪皇帝认为自己受了冒犯,当时便震怒非常,大概朱笔一挥就快速批准了“秘技”的施行——
于是没多久,大渊军便倒了一大片,吐的吐泻的泻,还总是上头似的亢奋,嗜肉渴血,军医也查不出病因,最终只能归结于水土不服。
从那以后传言四起,大渊的人马再也没踏上过渌溪的土地。
到了如今,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段被越传越离谱,估计早已偏了真相十万八千里。
但江白鸦对此却稍有些了解。
他将目光放回睡熟的孩子脸上,随手将流出的血擦拭于襁褓。
记忆的卷轴在脑中缓缓展开。
他出身大渊内宫,从小在深深的宫墙里长大,若要论本质,其实是属于给太子殿下护卫、从小就培养起的“爪牙”。
往昔也曾一手建立过特务情报组织,自然是各方各面都有些了解的。只是渌溪毕竟地处大渊之外,又十足难以对付,所以涉猎也不深就是了。
——渌溪皇族的这一门“秘技”,恰恰是与“虫”与“毒”有关。
他们通过某些特殊的手段,让极小的虫子进入人类的身体,产.卵下籽,占领那具身体,或是沿途散播各式各样携带着毒素地小虫,能毒杀人于无形之中。
换个更简单的说法,寄生虫,或是虫疫。
想想就怪恶心的。
江白鸦当时查到这儿就十足被恶心透了,浑身都有些发痒不自在,好像真的有虫子在身体深处到处爬似的,再加上偶然听到的渌溪祖训“不得轻易攻打他国”,就马上放弃了继续往下追查的想法,安心在家里当了一条咸鱼。
那会儿他还安慰浑身难受瑟瑟发抖的自己,反正我是个大佬,功力深厚,真有虫子也被弄死了,一点都不虚。
当然,不查下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根本查不下去了,太难。
因此如今,这种虫毒具体到底如何运作,是否会传染,有哪些症状,是一概不知的。
就连这里出现的这种虫毒本身,也是江白鸦自己的推断。
那么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虫毒,为什么会出现在了大渊境内?
就是地处偏远,毗邻渌溪,也说不过去的。
“你被咬伤了?!”吴亦可也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就抱怨道,“你怎么总这般迷糊。”
江白鸦撇嘴:“这牙齿怕是抹了麻沸散,我无甚知觉。”
“……莫胡说八道,把孩子放下,手拿来。”
江白鸦把女婴放在食盒旁,伸出手。
吴亦可做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死命地挤那几处伤口,然后从包里翻出一颗草药,咬碎了,涂在上面。
冰凉的草药放上去,过了会儿,伤处才微微感到些许痛感。
然后年青医者再次覆上那一截清瘦的腕子,凝重之色更深。
他道:“观其体征,那女婴似乎也有些‘疫病’的迹象,但脉象……与常人不同是肯定的,却与公子你有些微相似,虚弱却强势。”
“托公子的服,至少目前知道了如果不是这婴儿本身的原因,就是得了这病的人喜欢咬东西。就是不知道是喜欢‘咬东西’本身,还是喜欢吃到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无非是血肉。
江白鸦道:“我是不是也被‘感染’了?”
虽是问着这种话,他的语气却很是轻松。
“没有。虽然你的脉搏确实很奇怪,但某能肯定,你与村里死去的那些人生前‘得病’之时全然不同。”吴亦可听到江白鸦的口气,看着他,有些幽幽道,“你是不是原本就知晓自己不会被‘感染’?”
闻言,苻行舟和禾三儿也无声地盯着他。
面对三人的视线,江白鸦坦荡荡道:“不晓得。草民只是想着,先前那女人一大口血都没中招,这就几个齿洞,怎么会呢。”
其实就是中了又有什么关系,当系统商店是摆设么。
“一会儿‘我’一会儿又‘草民’了,变得倒是快,”苻行舟插了一句,“在你眼里,倒是我们比病情还要可怕了?”
江白鸦:“没有。不过是懂得进退尊卑罢了。”
苻行舟:“以后不要再‘草民’地叫了,麻烦。”
江白鸦笑眯起眼睛:“好。”
旁边的禾三儿终于忍不住,朝吴亦可发问道:“先生,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啦,什么病呀,会死吗?”
吴亦可:“不是说了么,也感染了,只能尽量救,死不死……”谁知道?
说来,他们回程时,已经一致赞同在查清弄明前,先将这种病当“瘟疫”来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多愚蠢的问题,禾三儿脸有些红,轻声说:“好啦。”
“……”
夜渐深,几人又匆匆交流了一番毫无意义的话,纷纷落寝。
江白鸦在帐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选了个离火堆的好位置闭上眼睛。
……
夜已深。
印象中,京城宁天府的夜晚,总是很热闹。
宫中却不比,森严而空寂。
宫墙里,孤冷的月光带走夏末最后三分炎热,还回一片秋夜的寂凉。
而这份寂凉,到了此刻的凤宁宫,就变成了死寂,与……
生与死的压抑。
他跪在榻前,握住女人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十指收得很紧、很拢,却握不住流失的生命。
女人穿着素白却暗绣凤纹的亵衣,长着一副好相貌,是一种成熟的风韵,依稀能看出昔日第一美人的模子——却被病魔折磨得失去光华,瞳光涣散,气若游丝。
她的手,也竭力握得很紧。
有气音从女人喉间发出。
他凑上前去,附耳倾听。
“你是他的刀、是他的盾……”
“但你走吧……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是……是我对不住你,放下手里的一切,离他远远的,走吧。”
女人如是说。
说完这些话,那只手便失了力道,松松垂在少年两只手间。
他瞬间便咬死了下唇,鲜血浸润过齿间,是再熟悉不过的诀别。
“娘……娘。”他哽咽着哀唤。
没有人回答。
于是他苍白地笑了笑,含着一股子十足自嘲的味道,另一个亲至骨子里的称呼也跟着要脱离理智地脱口而出。
好在一碗焦苦的汤药被递到眼前,将思绪飘飞的异世旅人拉回现实。
那是一个相貌不善的男人,甚至笑容还有些猥琐的味道,假意悲痛道:“皇后娘娘去了,临终遗愿也该好好完成,华京主,请吧。”
“这是何物?”
……这是明知故问。
“是‘寸烬’。”
——寸烬并非致命毒.药,只是所过之处经脉寸漏,功力成烬。
虽于正常生活无碍,武功却此生修复不得。
见他不答也不动,男人笑得愈加残忍:“不要为难小人,这是圣意,如果华京主不愿服下,那殿外一十八把废人的‘断剑’,也等着往您身上比划呢。”
……
“!”江白鸦猛地坐起。
腰后一阵疼痛,他探手,从腰封里掏出了那把来自红颜的玉匕。
原来是这东西,怪不得硌得慌,还噩梦连连。
玉匕在指尖翻转几圈,最后尾部被一把握住,收回衣袖。
江白鸦起身,走出营帐。
寒冷的风袭来,吹在浸着冷汗的皮肤上,有些凉。
江白鸦想了想,还是往一处空旷角落走去——
解开裤腰带,撒尿。
妈的,风吹唧淡好凉爽。
营帐外的某一暗处,正与副将交谈的苻行舟放下唇前作“安静”动作的手指,有些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
陈东风迫不及待道:“怎么了怎么了,羽公子说什么梦话了?”
——他们统领武艺高深,耳力极佳,不代表他也“极佳”。
更何况白羽说梦话的声音几乎全是气音,压在喉管里,哪轻易能听出来。
苻行舟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副将,问:“想知道啊?”
陈东风疯狂点头。
苻行舟笑眯眯的:“王爷送给我的人,他大半夜哭着说的话,凭什么让你知道。”
陈东风:“……”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