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问题,虽然混沌的脑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受了寒的身体直接打断了思考。
江白鸦:“什——阿嚏!”
……幸亏留了个心眼拿了方帕子。
苻行舟拉过两匹马,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骑马骑得好不好?”
骑马是个技术活,虽然大多人都会,但“不摔下来”跟“骑得好”完全是两码事。
此行千里,少说也得在马上呆个十天半月,外加路途多有险峻,如果是个骑术不精或者吃不了苦的,即使不摔下来,也得把大腿磨烂。
磨烂没关系,烂了还唧唧歪歪影响脚程,那才是麻烦。
眼前这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病骨怏怏的,还是尽早问清的好。
江白鸦反应了过来,心里甩给自己一记白眼,嘟囔道:“还成吧——阿嚏。”
苻行舟:“……”
不等苻行舟说话,张管家先迎了上来:“公子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受了寒?”
江白鸦顺着台阶就下,吸着鼻子飞快点头,搓手。
张管家急道:“公子可是觉得冷?”
江白鸦继续点头。
张管家伸手摸摸江白鸦的额头,嘀咕了句“不烫啊”,又去摸江白鸦的手,“嘶”地收回来,焦急道:“哎哟这手凉得……公子在此稍等一下,老奴去拿个暖手奴来。”
说着就匆匆离开了。
江白鸦深深地被这个管家感动,并深情并茂地打了个喷嚏。
然,依然有人坏他心情。
苻行舟拍拍那匹白色的马儿,道:“还成的话就骑马吧,也省得再雇辆马车。”
——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将士,平素与战马为伴,没人会想去坐那马车,所以来时只有一行十余人外加一车礼品与行礼,去时亦如此然,没有多余的地方让人搭乘。
刚好昨日见过的陈副将打马走来,老远吼了一声真的不需要雇车吗,江白鸦纠结了会儿,终究没多话。
于是那匹白色的马就归他了。
既然要骑马,暖手奴自然是再用不到,不过江白鸦还是伸手接过,收在包袱里,并充分对管家爷爷表示了感激。
张管家笑得脸上能开出朵花来,揶揄道:“没关系没关系,举手之劳罢了,只要公子能照顾侯爷一二,老奴也就放心了。”
江白鸦只好僵着脸说自然,自然。
张管家忽然道:“我瞧着公子很是面善呐,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呀。”
江白鸦一愣,随即笑了:“白羽入京不久,来时盘缠不够,管家许是行善时在街头见过?”
只是他嘴上虽是笑着,那笑意却只在表面,眼中甚至还有些审视的意思。
只不过片刻那长睫便压了下来,遮住一切。
张管家只当江白鸦是在打趣,也呵呵笑道:“公子说笑。”
听到两人的对话,苻行舟从旁走来,催促道:“还婆婆妈妈打算说多久?上马,走了。”
张管家数落道:“哎,跟人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啊……”
苻行舟:“张老爹,别三年,后会有期!”
马儿嘶鸣,人已出去十步远。
张管家:“你……”
江白鸦翻身上马,冲管家行了一礼,便跟上前面那人也出了府门。
张管家气得跺脚。
过了会儿,终是抚着胡子笑了,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自己终归老了,子辈已经长大,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动,就随它去吧。
府外。
十二骑英姿飒沓,均是精神的好面貌,纵未着戎装,亦铮铮铁骨。
为首一人高朗英俊,眉眼深邃,腰板很直,动作雷厉果断,正是将领之雄姿。
暖阳初升,被枯枝揉碎了照在这一行人身上,添上淡芒。
意气奋发。
江白鸦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将十几年深埋的浊气都吐了出来,心绪一片空明,又带出些少年意气。
他策马走入队伍,想了想,又行到苻行舟身边。
见江白鸦骑马过来,副将陈东风吹了声口哨,戳了安远大将军一记,“喏,‘羽姬’来啦,霸王咱们终于可以走了吧?”
苻霸王反手就是一掌,出手简直如电,完全不需反应时间,把陈副将直拍得一阵胸闷气短,揉着肩膀半天没撒手。
“就你贫。”
不过他到底还是露了几分笑意,一扬马鞭。
“人已到齐,出发!”
*
事实证明,一时热血上头着实误事,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
当夜,江白鸦就倒了。
十三个人在一个破庙里过夜,几个士兵捡来稻草生火,围成一圈坐着进食,江白鸦死撑了一天,坐到地上就手软脚软,爬不起来了。
一摸额头,滚烫。
喉间发痒,鼻子热,嘴巴苦。
“咳咳……阿嚏!”
江白鸦葛优瘫。
本来就是病骨的底子,又受了凉,还在冷风里策马崩腾,这一病能不倒才是奇怪。
整个破庙就回荡着他的咳嗽声,鼻子眼睛也没消停过,眼泪鼻涕四管齐下,已经擦脏了两块方帕。
苻行舟端来一碗烧热的水,凉凉道:“在下只知道女人是水做的,你这男人却比女人还会流水。”
江白鸦嗡着鼻子:“那是因为将军没有真正拥有过女人吧。”
此话一出,那碗本来该灌进嘴里的水,就全泼了江白鸦一脸。
破庙里瞬间噤若寒蝉。
江白鸦拿袖子擦了,权当洗了把脸。
就是有点烫,比他烧得发红的脸还烫。
苻行舟猛地蹲下身,捏着江白鸦下巴的手收得很紧,迫他抬头,慢慢道:“羽公子这话,好像对苻某很了解的样子?”
“没有……”江白鸦巴巴挤出两个字。
苻行舟勾着唇,似笑非笑,一双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这是第一次直视这双狼样的眸子,江白鸦有些惊讶地发现,若是看久了,竟真有幽幽的碧绿隐在深处,森然而极具侵略——好似是一匹盯准了猎物的野狼,谋而后动,伺机攫取,一击必杀,啖血吞食。
这绝不是一个纯血的汉人能生出的样子。
这也不是一个安守边疆的年轻将军能长成的性子。
江白鸦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这种感觉很玄妙也很难说,就像有人总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以前也发生过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甚至过了一时半刻就会消失。
无论如何,不可否置,江白鸦对这位苻家长子生出了极大的好奇。
——如今镇国公府只有妾室,没有女主人,而苻行舟是嫡子,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生母。
江白鸦暗忖,莫非镇国公爷的发妻竟是个胡人?
无怪乎当今掌权的两位都对其忌惮至此,不,不止那两位,现在连他自己都很忌惮。
如今这个朝堂之上,能不让江白鸦知道底细的人已经不多了,能让他忌惮的人就更不多了,眼前这个常年身居关塞的能算是一个。
那么这样的人,对于如今朝堂上摄镇王和太子一触即发的局势,又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江白鸦心中苦笑不已。
这次诈死逃生本来是想彻底放松的,卸下担子潇洒去也,谁知到头来还要想这想那——不,就算是不想,说的难听些,自己如今也已经是天狼军苻统领的人了。
还是被权贵强塞进来,最不受待见的那种。
所以说江白鸦是真的很倒霉,讨个凳子坐都能被人卖了身契的倒霉,身契都不转交就被打包送到人家军里的倒霉。
罢了,就当是为那白眼狼做最后一件事吧。
冒着随时被日的风险去近距离监察天狼统帅,够意思了吧,够仁至义尽了吧?
江白鸦感觉自己的脑门后仿佛有万丈金光。
“匡”地一声,万丈金光摔进了尘泥里。
“表情跟个傻子似的,”苻行舟一声冷哼,拍拍手,还嫌不解气似的补了一脚,狼眸扫了一圈屏息吃饼大气都不敢出的士兵们,淡淡道:“看够了?够了就滚去找地方睡觉,围在这干什么,想丢手绢玩儿?”
“……”
不想被当成手绢丢着玩儿的士兵们轰的散了,个个面上都带着惊惧,偶尔回头看一眼地上半天没挪窝的那个,眼中各种神情都有。
当然,最多的就是同情。
到了角落,一个士兵操着口音小声对旁边的同伴说:“将军前头三个媳妇是不是也这样没的啦?这也忒吓人了嘛。”
同伴道:“前几个好歹过了‘春宵’呢,我听京城乐坊里的雪云妹子说啊,将军在床上更可怕——都弄死两个人了。”
那士兵哆嗦道:“家暴万万要不得啦……这这这,也要不得啊。”
同伴也唏嘘:“谁说不是呢。”
然后两个人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叹夫人们香消玉殒,叹将军讨不着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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