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么今夜就叨扰至此罢。”苻行舟起身,冲晋怀王行了个礼,“明日便要启程回边境,晚归多有不便,望王爷谅解。”

    刚拾掇完行李背着小包袱的江白鸦和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的副将跟着起身。

    晋怀王慢悠悠嚼着一口菜,冷置了三人半晌,才悠悠准行。

    临了出门又老父亲似的叮嘱:“白羽不比将军,可别让他热着冷着死在外头。”

    苻行舟脚步一顿,嘴角掀了三分玩味的笑,便重新起步,再不做留。

    三人直接回了安远侯府。

    ——之所以是安远侯府而不是镇国公府,其一是因为“镇国公”爵位虽世袭,却不罔替,后代承袭时会比前代的爵位降一等,也就等同是个侯爷,没区别;其二是因为苻行舟这个瓜皮曾自己立书自愿放弃该爵位,此生永不会继任“镇国公”封号,那么还不如回自己的宅子;其三则是……

    第三条是陈副将告诉江白鸦的。

    鉴于来时只有苻行舟与陈副将两人两马,回去时却多了一个人——总不能让两条腿的跟着四条腿的跑,于是干脆变成了十四条腿一起踢踢踏踏。

    陈副将说:“因为将军那什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如果把你带回去了,镇国公大人可能会高兴得跳一晚上舞。”

    江白鸦不解:“跳舞?”

    陈副将:“是啊,扒着你俩房间窗口手舞足蹈,恨不得言传身教。你要是比较倒霉地对上了眼睛,说不定还会被他当头拍一本秘戏图,然后劈头盖脸地低骂不专心,一点都不守妇德之顺夫。”

    江白鸦:“……草民只需一张客房床铺就好,绝不大胆分将军的窗子。”

    陈副将面带怜悯:“羽公子啊,你尽管睡,大半夜醒来不在将军床上算国公爷输。”

    由于陈副将十分言之凿凿,完全不像是在夸张的样子,江白鸦觉得这事可能真的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联想京中曾盛极一时的传闻,江白鸦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苻行舟能成功单到现在其实他老子功不可没?

    走在前面的苻行舟忽然插了口:“话多的人往往死的早,而话唠的人说不定会死在今夜。”

    陈副将说:“说实话的人往往被灭口,所以为了不被灭口,今夜我不会再说实话。”

    苻行舟:“羽公子,你看陈东风脖子上顶得是什么?”

    陈副将:“……”

    江白鸦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啊”了一声。

    苻行舟冷笑:“好像是屁股啊,不然怎么能成天放屁呢。”

    江白鸦:“……”

    江白鸦沉默了,苻行舟也不再说话,于是话唠陈副将就不得不也闭了嘴,安静赶路。

    一阵寒风吹过。

    江白鸦原地打了个哆嗦,牙齿咔嘣咔嘣地撞。

    打完哆嗦他脚步顿了顿,有些懵。

    起风了。

    此时他已经褪下两层戏衣,套上件鸦青色的氅子,裹得很牢,远看就是笔挺挺细条条的一根,瘦得伶仃,像一杆暗色的竹子似的。

    然而也只是像罢了——人家竹子不怕寒,傲雪凌霜不屈折,他直接抖成了筛糠。

    前面的苻行舟大概是听到了声音,牵着马直直走在了江白鸦前面,过了会儿,回头问道:“你很冷?”

    江白鸦在百抖中控制着牙关,回答:“不不不冷啊。”

    苻行舟皱眉:“真不冷?”

    江白鸦很肯定:“不了嗯。”

    苻行舟:“好。”

    然后他平移了几寸,从江白鸦的正前方又回到了左前方。

    陈副将:“……”

    江白鸦:“?”

    半秒钟后,江白鸦就知道苻行舟此行的意义了。

    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寒风凛冽,风向又整好与官道重合,一点儿都不带偏。本来苻行舟走在前头还能替江白鸦挡掉一部分,一错开,江白鸦立马就得直面寒风的制裁。

    ……所以苻行舟本来确实是来挡风的,结果江白鸦一嘴硬,他就真的懒得挡了。

    抖抖抖的江白鸦:“……”

    好好的一个将军怎么会小心眼到这个地步???

    果然不怪镇国公,是凭本事克的妻。

    不过总算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哪怕抖成帕金森,还是令人愉悦的。

    之前江白鸦一时智障失了手,被一个白眼狼关了大半年,关得都快成身都不会翻的咸鱼了。

    如今重获自由,十分快乐。

    当然,这个时候脑海中总会有一个声音落井下石:“终于让你也尝到这种滋味了,妙啊。”

    那是个机械的电子音。

    江白鸦说:“我只被小黑屋锁了半年,而你被小小小黑屋锁了十九年。我只是被废了功力,而你被冻结了一切。”

    机械音:“……”

    江白鸦完全不了解“见好就收”的道理,还在哔哔:“所以还是没尝到你的滋味呢,妙吗?”

    机械音咬牙切齿的:“……艹,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江白鸦无声地笑了。

    只要系统不开心,他就开心。

    江白鸦有个秘密——这世上谁都不知道,也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没喝过传说中的孟婆汤,有几辈子的记忆,还有一个系统。

    系统全名叫“‘取你狗命,还我安定’系统”,顾名思义,是个以杀止杀的快穿系统。

    宿主通过系统给的任务,灭杀该杀之人,可维护一方安定。其中,宿住可通过夺取这些人的气运来赚取积分或延长自己的性命,积分可用于虚拟商城,系统也可通过积分来维护或升级。

    本该算是个双赢的交易。

    但这桩交易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位狗命系统的到来很是不巧,刚好直接造成了江白鸦的一桩悲剧,也触犯了江白鸦的底线,导致他根本不愿接受这桩交易。

    再加上他生来没爹,是个军人的遗腹子,全靠慈母拉扯大,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样的人外表再随和,也不可能是软柿子,内性傲得跟什么一样,平生最恨被人拿捏。

    系统先生本来还是很和善的,然而在江白鸦多次消极怠工甚至反助目标搞得一团乱后,就很残暴地镇压了他的抗议,然后支配了他的命运——抽光积分和性命值,想活着就得做任务。

    江白鸦只好做,嘴上笑嘻嘻,心里恨得慌。

    后来他又发现了些作弊手段,新仇旧恨,在飞速完成任务、迅速积累积分后,就在上个世界一举反噬了系统,将系统先生囚禁在了一个“小黑屋”里,接管部分系统权限,直接成了三千界穿越者的黑户。

    系统当时都懵了,顶着一头的问号和叹号,完全错过求救时机。

    不过江白鸦在这场“人机战役”中也非完全赢家,强行剥离封锁系统对自身灵魂消耗极大,导致他在这个世界的前十年完全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不带任何记忆的白纸,直到十岁那年有了关于第一世遇到系统前的记忆,十五岁则回忆起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这也使得江白鸦对这个世界极有归属感——好歹也从小长大,不似前几个那样走马观花。

    他这辈子是个孤儿,养父姓华,人称华公公。

    华公公给养子起了个名字,叫白玉。

    十分的冰清玉润,寄托了美好的愿望。

    江白鸦问:“报应,什么报应?”

    系统:“你这般行为,上面随便下来个人就能肃清了你,就跟你杀那些人一样容易。就算不亲自下来,天道气运也一定不会分给你。”

    江白鸦死猪不怕开水烫:“上面的人要来早来了,至于后面的,我就没对自己的气运抱过什么幻想。”

    系统无话可说——毕竟这位宿主的倒霉程度它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江白鸦的心情非常之好。

    今天也是气死系统的一天呢。

    然而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翌日,晴。

    江白鸦从客房床上醒来,太阳穴突突地涨,浑身都疼,又软又没有力气。

    大抵是受凉了。

    外面脚步声没停过,应该是在准备出发的事宜,江白鸦艰难地坐起,将那件氅子囫囵裹在身上,就下了地。

    好冷。没内力真的挺麻烦的。

    没等江白鸦为自己逝去的内力哀叹,干得冒烟的嗓子眼就打断了他的脑回路,江白鸦走到桌前,刚倒下一碗凉茶水,房门就被撞了开,一个婢女端着洗漱用具走入。

    见他已经起身,那婢女便将脸盆放下,躬身打算退出去。

    江白鸦叫道:“稍等——姑娘,能否为我寻些御寒之物来?”

    婢女一愣:“公子是要保暖衣服?”

    江白鸦想了想,点头。

    ——本来他还想要些暖炉花椒之类,不过转念想到这个府里平时主人不在,就是在也是一群肝火旺盛的将士大汉,连婢女都是他处借来,大概这些东西都是蒙灰不能用的,也就罢了。

    唉,以前向来不惧冷,也就没考虑过衣服暖不暖的问题,现在看来是太过想当然尔了。

    婢女露出为难的神色,但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默默退下去。

    江白鸦靠近炭火盆烘了会儿,感觉整个人都暖了不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刚洗漱完,那婢女又匆匆推门,手里拿着几件厚重的袍衫,外加一件裘衣。

    婢女道:“奴婢不敢妄动库房,这几件是侯爷给的。侯爷……侯爷让公子快些,一炷香内收拾好,莫要误了时辰。”

    她的话语间有些停顿,眼神畏惧,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明显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江白鸦想也能想象出苻行舟那吃小孩的表情,毕竟久居军营,总有些说一不二夜止啼哭的毛病,吓坏一个小丫头实属正常,估计原话对小丫头来说能算是“恐吓”了。

    他点头道:“知道了。”

    在婢女的帮助下迅速换好衣裳梳好头发,江白鸦依依不舍地辞别炭盆兄,顺手牵了块帕子,出门找苻大将军报道。

    苻行舟此时正在跟张管家清点校对行礼,远远就看到“胖”了不少的身影,觉得有些好笑,因被算计强行塞人的烦郁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自己生得高大,衣服也长,江白鸦却没有这么高,多余的部分就被拧巴拧巴缩在了腰封里,鼓成一坨。大概是怕冷,江白鸦还有些勾着腰,裘衣领子上雪白的毛完全遮没了脖子,这么看过去,简直就像个大号的肥鸽子。

    还是油光水滑,腹鼓肉厚,一看就很好宰也很好吃的那一种。

    张管家是从小就跟在苻行舟身边的,关系也亲近得能算是半个长辈,当下就指着走来的人,悄悄问道:“侯爷,这就是那位白公子?”

    苻行舟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前几天摆在盘子上的那只烤乳鸽,下意识就砸吧着嘴点头:“对,这就是那位白鸽子。”

    张管家:“……”

    张管家表情定格了会儿:“啊,哦。”

    哈,还有人叫鸽子的?

    难道其实是个道士,比如叫白歌子什么的?

    是了,定是如此,天底下哪有父母为子取名为“鸽子”的,就是字也不可能。

    如此说来,这位公子竟还是个道士?道士能行那事吗?

    不对,仔细想想,仔细想想,道士跟和尚不一样,而且肯定是有点本事的,炼丹炼内力肯定厉害,不会被侯爷一掌拍死,说不定还能拯救侯爷那些个毛病。

    还挺、挺好的。

    苻行舟这会儿还没发现自己的口误,不过就是发现了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去纠正,所以放任了管家先生野马脱肛的思维。当然很久以后他不得不花更大的心思去解释,顺便挽回与某人脆弱的塑料兄弟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白鸽子正慢吞吞地走到近前。

    迎着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奇异的目光,江白鸦有些不适应地低了低头,觉着这种目光大概是因为自己目前的身份定位是下九流的关系。

    江白鸦忽然有些后悔披了这个马甲——万一真有人要买了他用来日怎么办,那是用脚踹还是用头砸好?直接弄断人家老二会不会太折寿?

    苻行舟说:“你擅骑术吗?”

    江白鸦:“……”

    干什么这是想干什么,这发展是不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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