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嬷嬷在前头走着,在后头跟着的,是灵喜。俏生生的清秀丫头,双手托着锦盒,里面装的,正是那老参。
这安姨娘住的院子偏僻,有一段路,正是开满了雪梅,赶着天黑,这梅与雪分不真切,只余缕缕香儿。最是清冽。
嗅了嗅,冷香沁入心儿。
“怪不得侯爷爱来安姨娘的院子,就凭着侯爷喜欢冷梅,那也是正常的。”
“胡说什么呢!”福嬷嬷转头一顿斥。
灵喜耸了耸脑袋,想要依着孩童性子吐吐舌,却想到如今老夫人正生安姨娘的气,也便罢了。想来,这安姨娘早上在雪地里跪了那么长时间,本来身子就病弱,哪里经得起折腾?
瞧着这福嬷嬷的脸色,等会到了安姨娘的院子,恐怕也是要先斥责安姨娘一顿,然后再将这老参给上。打一棍子给一甜枣。
前头走着的福嬷嬷,知道灵喜年纪还小,孩子心性。灵喜打小进府,她几乎是看着灵喜长大的,知道灵喜心里头想的什么,开解道:“这祖宗规矩,愈是高门大户,愈是重视。如今侯府还没有主母,若是将来侯爷娶了嫡妻,安姨娘再这样折腾,被新主母乱棍打出去都是有的。那时,侯府的面子往哪搁?”
“那也许安姨娘是真的病了......”灵喜小声嘀咕,声音虽小,却逃不过福嬷嬷的耳朵,福嬷嬷却略过了,而是道:“若仗着侯爷一时情谊,那更是自掘坟墓。失了主母面子,那侯府更是没面子。”
福嬷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妾的地位之底。
而左右,安澜是否当真病了,不重要。
老夫人为的是家宅安宁,侯府面子。
这一路上,雪寒风冷的,远远地,便瞧着安姨娘的院子亮着灯火,那两个粗使嬷嬷正站在门口迎着。
见着福嬷嬷和灵喜来了,两嬷嬷互相望望,眼里皆闪过后怕。这老胳膊老寒腿的,难为她两在这站着了。这安姨娘突然病得不省人事,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的就是老夫人那来人。若来的人看见她两懒散着,那还得了?更何况,来的居然还是福嬷嬷。
“安姨娘怎么样了?”福嬷嬷来到院子,便往里进,便问着情况。
两嬷嬷弓着腰,有些为难答道:“病得很。”
福嬷嬷皱了皱眉,走至门前,撩了帘子。一进去,便满是药味儿,闻着便苦,灵喜更是呛了两下。
“福嬷嬷。”彩浣见福嬷嬷来了,连忙上前。
福嬷嬷点了点头,向里走着,走至床前便瞧见了床上躺着的安姨娘,只见安姨娘正是烧得厉害。
这下好了,原本是要训着点安姨娘的,如今病得不省人事的。就连大夫开的药,都无法喂。强行喂了进去,又全都吐出来了。竟是个不进药石的主。
福嬷嬷干站着了半天,感觉有些棘手,又问了一遍,“大夫说除了受寒,无其他?”
“是。”彩浣低头答着。
踱了几步子,想着老夫人还在等着信儿呢,福嬷嬷便对着彩浣交代了几句,彩浣领意。福嬷嬷又转头对着那两粗使嬷嬷厉道:“杵着干什么?去烧给安姨娘擦身的水!”
给安姨娘擦身的水?两嬷嬷低着脑袋,面色有些古怪,但那里敢拂福嬷嬷的话,赶紧应着。
灵喜将山参交给了彩浣,福嬷嬷又望了一眼床上的安姨娘,面色颇是不好的离开,去向老夫人禀报了。
待福嬷嬷走出了院子,那身影渐渐消失了,两粗使嬷嬷才把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
互相望一眼,给安姨娘烧擦身子的水?怎么可能。这倒不是她们偷懒,而是安姨娘自个儿性子孤僻,根本不让旁人近她的身嘛!要是改天,安姨娘病好了知道了这事,那不是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嘛!安姨娘一气,将她两赶出府,那她们找谁哭去?
这安姨娘的底线,怪得很,该踩的踩,不该踩的,人又不傻。
只是,刚刚福嬷嬷面前,又哪里敢说安姨娘的怪癖,若是说了,福嬷嬷一下追问,那不是暴露了她们以前偷懒的事嘛!
望来望去,到底活了一把年纪,这安姨娘浑身发烫,再用被子捂是要悟出事了,就干脆打了一盆冷水,用巾帕子浸了,给安姨娘敷在额头上。
一旁的彩浣只觉得,这屋子里燃着暖,暖和,这冷水不一下就要换了,只光她伺候这,一时半会儿就要换水,那可不累着。便让那两粗使嬷嬷也候着,主子还病着,哪有奴才先睡的道理。
外面的夜色愈发的浓了,也更寒
这熬着熬着,眼皮子就要打架,彩浣的脑袋一点一点,那两婆子倒是好,不让她们睡,也就嫌下人的屋子冷,挤到安姨娘的屋子靠在那门边儿,呼噜都出来了。
突然,外面有了动静,这偏僻的院子都能听见外面的喧闹。彩浣一个头点狠了,清醒了一下,就听见外边儿的声了,这是侯爷回来了?那顿时,瞌睡虫全跑了,快步走到门边,把那两粗使嬷嬷摇醒。
“赶紧起来!侯爷回来了!”
这一声吼,特别有效,两婆子那是一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彩浣,反应过来后,麻溜地起来,一个赶紧去烧热水,另一个则赶紧熬药。
这侯爷保不齐要来安姨娘这,毕竟安姨娘大病着呢。这万一侯爷说要热水,又没热水,可不是要了她们两婆子的命了吗。至于药,赶紧煎,安姨娘吃一口吐一口是安姨娘的事,反正侯爷面前,那必须是有药。
那两婆子火急火燎冲了出去,彩浣皱眉看着,随即关了门。望着床上仍是烧得迷糊的安姨娘,帮她额上的巾帕换了一次。后,便又想起什么,小跑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好好看看自己的妆容花了没。
这毕竟熬了半夜,这皮肤都不如白天的细嫩。彩浣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心疼了半天,彩浣也只得宽慰自己,侯爷保不齐还来不来这呢。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喧闹渐渐熄了,却不见侯爷往这来。等待这水都烧好了,药也煎好了,还没见侯爷的影子。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只感觉刚刚白忙活了。
这一歇下,瞌睡又上头了。正打算继续倚着门,却听着院门口有了动静。
待屋子门打开时,一股药味儿浓的很。温景苏皱了皱眉,里面用的是普通烛火,而不是明珠,所以光线有些暗。但仍遮掩不了这永安侯的俊逸清雅。
明明是个带兵的,却偏生生得一副儒生温雅。但若执剑战场,锋利冷厉,无人敢直视其目。但那都是旁话。
这两老婆子一见侯爷,那是立刻站在角落里恭恭敬敬。就连彩浣,也是低头行礼,“侯爷。”
温景苏并未理,径直踏了进去,待见到病得厉害的安澜,那剑眉皱了皱。
彩浣瞧了侯爷面色,赶紧汇着安姨娘的情况,“大夫说姨娘受寒,这本就身子弱,如今却是进不了药,哪怕奴婢强喂了些,安姨娘也都吐出来了。”
“药呢?”手负在身后,温景苏冷面问道。
彩浣一听,便道:“刚刚又煎了一副,正在炉上温着。”
“拿来。”
“是。”
待药拿了过来,温景苏便吩咐道:“出去。”
彩浣及两个粗使嬷嬷退下了,关门前,彩浣又偷偷抬头瞧了一眼侯爷,顿时心跳不已,眼中又闪过一丝失落。
出了安姨娘的屋子,两嬷嬷则松了一口气,幸好刚刚麻溜烧了水煎了药。不过,原以为侯爷不来了呢,怎么又来了?
“你说,这侯爷到底对安姨娘是上心还是不上心啊?”
“不上心怎么会来?毕竟是侯府里唯一的姨娘,还生了小少爷和小小姐。”
“那上心怎么不问问安姨娘怎么受的寒,刚刚那些福嬷嬷教彩浣说的话,岂不是白教了?”
说到这,那两粗使婆子便瞧向了彩浣,哪知彩浣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了,尖声骂道:“刚刚还睡得和猪似的,没眼见的东西,瞎聊什么!”
这好端端被骂了一道,两婆子脸色不好看。这虽说彩浣地位比她们高,但到底年纪小,是小辈,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东西,发什么疯。心气儿再高,副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丫鬟!
这里闹得气,彩浣才不管这两婆子怎么想。刚刚福嬷嬷告诉她,安姨娘是因为诚心上香,不披风衣这才受了寒。
屋内
刚刚沐浴过的温景苏,洗去了军营里的血锈味。褪下了盔甲,换上了常服。素白的衣裳,极好的勾勒出他颀长瘦削的身形,淡淡的竹香儿。
手里端着的白瓷碗,那手,修长如玉,在指腹,有薄薄的练剑的茧子,却是温热干燥。药的颜色黑浑黑浑的,瞧着,便是苦到了极致。
“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为什么不喝药?”冷着脸,那张俊雅的脸,轮廓便稍稍显得冷峻,不近人情。
坐在床沿边,温景苏望着床上烧得很的人儿,一张不几巴掌大的脸,面色惨白,唇色更是无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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