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病得厉害
向是冷峻杀伐的永安侯,破天荒得难得温柔了几许,手中瓷碗里苦涩的药,滚烫。
“你若想孩子,我明日便让他们来看看你。”
病中的人,似是有了反应,黛眉微蹙,迷糊呢喃,几乎是下意识的,“......不要。”
说完后,便是一片安静。
安澜眼睛渐渐睁开,看清了床边的温景苏,无话。
“你哭过了?”温景苏看着安澜的眼睛,问。
安澜没有回答。
侯府内院,现在当家的是老夫人。但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又哪里逃得过他温景苏的眼睛。安澜深知,同时,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多么冷心冷情的人。他,是个怪物。
不知想到了什么,安澜眼里,闪过一丝惧意,水润的眸子,当真,一闪而过。
但,还是让温景苏捕捉到了。
温景苏没有生气,声音温润,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继续问道:“为什么哭?”
而安澜望着这样的温景苏,那眼里的恐惧却是几乎淹没整个瞳孔,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想要蜷缩。发着热的身子,眸子里的水更多,想要找个理由骗过去,随便哪个理由,快点,快点......
但,终究慢了一步。
那尊贵月白清俊的男子,阴鸷而又敏锐,“本侯说过了,你哭,也是因为本王。”
温景苏清瘦挺拔的身子,于烛火中,那清俊的脸有些明灭不定,阴阴沉沉。一股熟悉的恐慌向安澜袭来,来不及躲避,温景苏便一手掐住安澜的下颚,那药,便灌了下去。灌得猛,安澜的眼睛里挤出了泪水,待那苦涩的药一部分流进喉咙,一部分浸湿了衣服被子,这才罢休。
安澜侧过身,咳着。
而做出这一切的人,则冷冷站了一起来,一手,随意将白瓷碗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几辦瓷片与瓷碎,皆在那人脚下。
温景苏静静看着安澜狼狈的样子,高高在上,冷静自持。
而屋内的动静,早就让候在屋外的人胆战心惊。
碎裂的瓷片,映着烛光,俯趴在床沿的安澜,那冰冷阴鸷的眸光,犹如实质,落在她的背上。忍不住颤抖,安澜的眼里,除了泪,便是惧,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忍不住,一手狠狠又掐住了早上手上的伤口,刚刚止血的伤口,又被撕裂。疼,钻心的疼。但疼给安澜了勇气,安澜用手紧紧按住伤口,不让血流出来。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单薄孱弱的扇子,如风中柳絮,摇摇欲坠。
安澜撑着身子,沉默,没有说话。疼痛,只给了她沉默的勇气。她......还是不敢面对他。
昨夜,温景苏的留夜,是故意的。明知不能留宿妾室。
温景苏,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安澜低垂的眸子,纤长的睫毛,犹如最柔软的羽扇,轻轻颤抖。
“不吃药,是厌弃了侯府?”低低冷凝的似笑非笑,温景苏俯下了身子,一手钳住安澜的下巴,逼迫她望向自己。安澜眸光颤颤,望着自己面前的人,温景苏的样貌自是极好的。眉眼细致如水墨画一般清雅,眸子却是阴鸷的,可怖的。
安澜不自觉撇去了眸光。
“你活,是为本王活的。温时温依是你给本王生的孩子......”桎梏住的人,听此,却没有反应。不知为何,温景苏心里愠怒更甚,瞳孔里映着的,那病中虚弱却仍然娇媚的脸,却最是无情。不自觉,手上的力度大了些。
安澜吃痛
看着安澜痛苦的神色,温景苏这才觉得舒适了些,刚刚那不愉全都消散了去。忽地,温景苏想到了什么,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安家。”
这两个字,果然让安澜有了反应。那双秋水般柔软又无情的眼睛,终于有了情绪波动。温景苏很满意。
“你死了,安家......”话至一半,温景苏停了。知道温景苏的恶劣,他只是在找,能死死扼住她的软肋。不能......不能在意......
时间静静流淌,安澜只穿着单薄亵衣的身子,渐渐浸了寒意。温景苏此刻的耐心很好,犹如一只捕猎的肉食暴者,静待时机,然后,不留目标一丝喘息之机。
终于,眼泪如泄了堤,这场耐心较量里,安澜太过稚嫩。因为,温景苏是个说到做到的。
温景苏原以为,自己天性凉薄,没有什么能够撼动自己的。却在安澜望向他的那一刹那,温景苏的心,颤了一下。意识到了这个,温景苏比往常更阴怒,在安澜的耳畔,道:“陪你死。”
安澜眼睛睁大,瞳孔却急剧成线。
感受着安澜的颤抖,温景苏很满意,慢条斯理道:“葬,也就葬在一处。城郊的乱葬岗,据说有不少野狗,腹中饥饿,难免啃食......”尸这一字还未说完,鼻间,全是淡淡的香。安澜身上独有的香,不枉他在这偏院种了满院字的冷梅。
安澜身上的香,既有梅的冷清,也有一丝丝媚。温景苏向是冷厉自持的眸子,渐渐暗沉了下来。
“哗”一下,温景苏放开了安澜,起了身。又恢复了那个尊贵体面的永安侯,颀长的身影,稍显清冷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床笫之事,温景苏一向把持得很好。或者说,在天下男人中,温景苏绝对算禁、欲的一类。若不是他出生王孙贵族,又掌握兵权。那燕镶寺的住持或者流陨道观的道长就要开开心心来收衣钵传人了。
当然,昨夜夜宿的后果,已经让安澜得到惩罚了。今天,安澜还病着,温景苏当然不愿意这样有趣的棋子,早早便被玩坏。如此这样想着,温景苏让外面候着的彩浣进来。
得了唤,彩浣推门而入,却不敢抬头看温景苏,低敛的目光扫到地上那碎瓷片,眼里既划过一抹庆幸也划过一抹得意。
“告诉大夫,三天治不好,后果,他知道的。”
冷冷吩咐着,温景苏再没望安澜一眼,便径自走了出去。候在院外的奴仆立马跟上。这天黑雪寒的,落了雪,依着侯爷的癖性,少不得再沐浴换衣一回。如此折腾,不知侯爷为的什么。
而这一边,看温景苏走了,安澜闭上了眸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软软缩在锦被中,不说一话。那被药浸湿的亵衣和被子,全是难闻的药味儿。安澜皱了皱眉,不喜,但全身没有任何力气再动一动。
彩浣见安姨娘又睡回去了,虽然有心想探探安姨娘的口风,侯爷虽说让她们在外面侯着,但也不许离屋子近,除了那摔碎瓷碗的声音,旁的什么都没听见。但见安姨娘将背露在外面,俨然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彩浣也便识趣,见了瓷碎片便出去了。今天她也折腾了一整天,累得很。
天明
因安姨娘病得很,老夫人体谅安姨娘,不让其来请茶奉菜,只在自己院子里养病就好。
而侯爷,则去了老夫人那一块用早膳。
若说这老夫人,出身高贵,有郡主的身份,又是原永安侯的正妻。只是,却不是温景苏的生母。当年,老侯爷救下一民女,自此便被勾了心魂,背着温颜氏纳了妾。
温颜氏大怒,险些几次,趁老侯爷不在时,要将那妾乱棍打死扔出府去。但那妾命大,不仅命大,还是个有福气的。有了身孕,一举得个男丁,便是温景苏。
而正恰朝中内乱,逆臣贼子欲乱。老侯爷为护圣上,被贼人所害。那妾伤心欲绝,欲拖着温景苏一同去了。温颜氏大怒,于兵剑血刃中以身护着温景苏,一剑刺死那疯癫的妾。
一片血泊中,温颜氏一介女子护着怀里的孩子,巾帼无畏,最终等来了朝廷救援。而后,温景苏为温颜氏之子,继爵。
这温景苏不是温颜氏的亲子,乃是一代皇亲贵胄的秘辛。温颜氏素日,最忌讳的,便是旁人提及此事。她认温景苏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唯一的儿子。
而温景苏,对于温颜氏,也着实孝顺得很。
今日,温景苏来陪老夫人用膳,老夫人心里,自是开怀得很。那鬓发的金钗,正是前几日温景苏命人送来的。
屋内,除了立在两侧的丫鬟,还有拿香匙往香炉里添香的,以及顾着炭火,备着漱茶的等。大多都是样貌清秀的丫鬟,这水灵灵的,满屋子的赏心悦目。
这人虽多,但屋子内却无半点杂音,显然都是做事极有规矩的。
桌旁,福嬷嬷帮着老夫人布菜,而温景苏旁,则是灵喜。灵喜轮到在侯爷身旁,那不知是惹了多少人羡慕。不说侯爷的权势,仅瞧侯爷那俊美的样貌,都不知惹了多少女儿家的欢心。
“景儿,军营辛苦,你都瘦了。”温颜氏的声音,依旧端庄,但比旁些时候,又多了些慈爱,望着温景苏,便是心疼道。
学富五车的书卷气,偏多了军营的杀伐。清俊白皙的面庞,虽青涩,但确确实实是位高权重的永安侯。
“圣上委以重任,儿子不敢懈怠。”
“好,好。”
温颜氏欣慰一笑,只是到底还是心疼温景苏的。这思来想去,景儿年纪到底不小了,该寻门姻亲了,这姻亲,是结的两家。自是要门第高贵,门当户对的。
“昨日我去燕镶寺上香,与丞相夫人说道了你的亲事。那丞相嫡女,才貌具佳,端庄贤惠,可为永安侯侯府的主母。”
温颜氏道。
温景苏听言,面上无变化,只出声略略宽慰道:“娘亲可是忧思儿子的亲事?”
“母亲老了,还未见永安侯迎来主母,怎么不忧思?这主母,定要出自兴旺鼎盛之家。两家结合,于你在朝堂,也是一大助力。”温景苏是温颜氏一手养育的,她知道景儿知晓其中的厉害。
景儿自小便极通透聪慧,又苦学不辍。举一反三之处,无不让教学的先生啧啧称叹、自愧不如。温颜氏望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颇有些苦口婆心,“你爹当年护驾,去的早。除了这爵位以及朝中那些老人,再不能帮衬你些什么了。母亲一介女眷......”
着说着说着,便没了声。温颜氏有些伤感。
温景苏见状,忙道:“母亲莫要伤心。母亲一手教儿子为臣为子,读的是圣贤之书,儿子感激不尽。”
“可......”温颜氏望着温景苏,哪有做母亲的,不想给儿子最好的,哪有不为儿子思虑得最周全的?
温颜氏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处却传来了动静。
原是时哥儿和依姐儿起来了,来给老夫人请安。这乳娘抱着时哥儿和依姐儿,两个粉粉嫩嫩的团子,可爱得很。
温景苏温润俊逸的样子,端的是尊贵。坐那儿将视线转向时哥儿依姐儿,面上表情不变,眸子里,却一丝异样。这仅仅细微的变化,无人发觉。
也只有温景苏自己知道,他想起了昨晚安澜迷糊的“不要”二字。眸子微微暗沉,将视线放在了乳母身上。
那冰冷的尊贵冷冽的视线,一下差点把乳母的腿都吓软了。
“温时温依身边怎么都是这群老妇?”难得的,温景苏发了话。
这仅仅一句问话,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提起了心。侯爷不悦。一时间,所有人心头都想起了警铃。
就连年纪还小的时哥儿依姐儿都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这种严肃的氛围,只想让他们缩到大人怀里。永安侯是他们的爹,只是,这不苟言笑浑身冷冰冰的传说中的爹,小小的人,也学会了畏惧。
老夫人望向了景儿,孩子还小,正是要乳母带着的时候。
温景苏抬了一下眼皮,冷淡发了话,“去国子监找学士来。”连自己生母的心都笼络不住的,真是愚笨朽木。
学士?老夫人瞧了瞧那两个奶娃娃,也有些惊愕,这景儿未免太严苛了些,哪有那么小的孩子就找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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