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里的水似乎一直是恒温的,朦胧的雾气持续自水面升腾而上,水面氤氲的花瓣被雾气推着缓缓滑动,像是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
隔着袅袅水汽望去,连妖魅的玫瑰花瓣都多了几分可爱。
做这一切的人花了心思,收礼的人却没那些风花雪月,甚至还觉得这些花瓣烦人。如果不是因为太累,他一定会选择先把这些花瓣清理出去再下水。
在花洒下冲洗完的青年随意用手抹掉眼睛上的水,从一旁架子上抽了条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伊殊一向喜欢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比起有重量的被子,他更喜欢无形又温和的水包裹住身体的感觉。既然现在有这条件,他不介意享受一下。
他站到浴池边,用足尖试了试水,水温正好,抬脚时却带上了一瓣粉嫩的花瓣。花瓣贴在那白皙的肌肤上,衬得青年脚背的黛色血管有些暧昧。
伊殊不由得皱眉,所以他讨厌这些花瓣,泡完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一定会粘上更多。
他低下头,想弯腰拿掉那片花瓣,却突然看见自己脚背乃至脚踝上多了不少印痕,和在他手心里已经被掐出红色花汁的颜色一样。
——这看上去像是指印。
刚刚他在洗澡时明明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可,热水会造成这样的痕迹吗?
伊殊扔掉手里的花瓣站起身,匆匆擦干身上的水珠往卧室里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浴袍披在身上。半干不湿的短发偶尔滴下一两滴水珠落到青年线条美好的脖颈处,被风一吹,冷得人一凛。
怎么会有风?
把毛巾搭到脖子上,伊殊偏过头,却看见刚刚明明被自己关上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大打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空仍旧如墨染般漆黑,除了伸到二楼的一枝干枯的树枝,其他地方仍旧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装模作样。”伊殊嗤了一声,打算去把窗户重新关上。
他还没迈开步,一阵强风突然打进室内,伊殊不得不低下头。
他听见有什么掉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
风很快就停了下来,伊殊抬起头,是他用来挡住镜子的床幔掉了。
巨大的镜面反射着室内的光与影,在此时更显压抑。伊殊叹了口气,偏偏是这个掉了。就算站在椅子上他的手臂够到镜子顶端也有些勉强,必须踮着脚才行。
这是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然而偏偏他的不爽又无处发泄,窗户不能锤,锤烂了要漏风,床也不能拆,还要睡,吃的也不能砸,谁知道砸了还有没有下顿。
体内被激起的暴力因子蠢蠢欲动,伊殊只能用毛巾使劲搓了搓自己可怜的头发,然后走过去把窗户狠狠关上。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床幔,站到椅子上,椅面有些窄,伊殊可活动的空间很小。他踮脚站在椅子上,仰着头先把厚重布料的一角挂到镜子一端。
小腿的肌肉颤抖着支撑着他的重量,有些发酸,在他小心调整位置摇摇晃晃想把另一角也挂上去时,他忽然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身后。
在走廊被他扔下阳台的那幅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背后的墙上。与画中青年对上眼的瞬间,画中人咧开嘴冲他咧嘴一笑。
伊殊吓得一激灵,扔开手中的床幔迅速转过身,没有支撑的床幔再次落到地上。
站在椅子上的青年黑曜石般的眸子倒映着吊灯暖色的光,像落入了一团跳跃闪烁的火焰。他盯着刚刚镜子里挂画的墙壁,此刻那里什么也没有。
在进入这个世界时,伊殊被抹消了关于[他]名字与样貌的记忆。本来以为是[他]良心发现要放自己走了,现在看来原来是为这个游戏做准备。
如果知道[他]的真名,这个游戏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对于恶魔来说,真名被呼唤而出就如同契约般,[他]必须强制现身。
而对于伊殊来说,他现在气得想骂三百个词不带重复的却因为想不起[他]的名字而憋在喉咙口,只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妈卖批”。
“老子现在真的很想休息啊!”伊殊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能挥棍一棒子敲碎车玻璃的手微微颤抖,最终一拳捶到背后的镜子上。
没有出现之前胶质的触感,反而有些粗糙,伊殊转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只在远端的画像不知什么时候紧紧贴到了原本镜子的位置,把上半部分的镜子直接替代,画像无限放大到如同真人的大小,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画布走出。
伊殊第一想法就是找剪刀,脚一错,想跳下椅子,却突然被拉住了手臂。
从画中伸出的一只手臂,准确无误地拉住了青年刚刚捶到画沿的右手。
“放开!”伊殊使劲挣了挣,然而这力道连平常五分之一都比不上,更别说挣脱了。
画中人的手没有真人般细腻,仍旧带着画布的粗糙感。它用拇指摩挲着青年手上因磕碰到画有些泛红的地方,似乎是心疼,伊殊被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给我松手!”伊殊挣扎得更用力了,怕弄伤眼前被归为易燃易爆品的青年,它不得不遗憾地松开手。
在放手之前,它把自己胸前的玫瑰塞进了伊殊手里。那朵玫瑰在离开画后,仍旧保持着在画里的样子,留着油画上笔触的痕迹。
‘送给我的挚爱’。画上出现这样的字。
接着伊殊看着画中人把整个上半身探出画框,捡起掉在地上的床幔。在把自己盖起来之前,它冲青年眨了眨眼。
那双天蓝色的眼珠仿佛有一瞬变为了红色。
伊殊一愣,但它已经把自己盖起来了,他也没兴趣再把床幔扯下来看看。
经刚刚那么折腾,本来被水流冲走大半的困意重新席卷而来,甚至更加汹涌。头发还没干,发根处还有湿润感,但他已经懒得打理。
把画中的玫瑰随手扔在床头柜的衣服堆上,伊殊团吧团吧把自己裹进蓬松干燥的被子里。
最后观察了一眼四周确定毫无异样,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打扰他睡眠后,他终于闭上眼陷入深眠。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青年沉沉的呼吸声。过了会儿,吊顶的灯闪了闪,最终暗了下来,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而在黑暗中,大床上的被子突然动了动,有意识般,把里面的人裹紧了点。
‘今天好像让你太辛苦了’。被蒙住的画上出现了这样的字,然而只有它能看见。
‘你要是乖一点就好了,不过那就不是你了’。它自言自语。
最终它以这样一句话做了结束:‘那个东西可不会比我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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