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外刺目的白光中,没有眼珠的眼眶望向他们,断了鞋跟的红色高跟鞋拖在地面,她却像还穿着完好的鞋般踮着脚。
她死死盯着他们,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脖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耷拉着,头顶几乎贴着肩膀,像童谣里的歪脖人。
大小姐死了。
她倒在地上,大张着的嘴似乎想在最后告诉他们什么,然而牙齿后已经没有了舌头的存在,一张嘴便是染红了整个下颚的血,咕噜咕噜喷涌而出。
艾米缩在伊殊背后,这样的死法显然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底线,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急促的惊喘。
虽然看不见,但那恐怖的景象已经烙印在记忆里,无数遍倒带回放。
眼镜男早在大门口就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此刻趴在走廊栏杆上背对着房间,痉挛的胃部只能让他感觉疼痛。
运动男和简的承受力还行,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伊殊把两个胆子比较小的人放到门外,做了做心理建设,这才摸索着按开大小姐房间的灯。
电流通过老化的电路,发出滋滋的摩擦声。
过了好一会儿,悬挂在顶上的电灯才“啪”的一声亮起,随着窗外的雷鸣忽明忽暗,只有一根电线吊着的老式灯泡被飘进来的雨打得摇摇欲坠。
借着灯泡黯淡的白光,伊殊这才看清了室内全貌。似乎被利器划过的墙纸残破不堪,上面飞溅着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渍,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
许多白色珠子落在灰扑扑的地毯上,伊殊认出那是原本挂在大小姐脖子上珍珠项链。浴室的镜子从中间裂开一道蛛网,把来人的脸映得扭曲变形。
只有大小姐头旁边一小块还能看出地毯原本的颜色,血液冲刷了灰尘,为地毯重新上了层鲜红。那黑洞似的眼眶正对着门口,隐约还能看见肌肉组织下的森白的骨头。
伊殊并不同情,只觉得有些恶心,盯着尸体粗略看了一下,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便移开视线。
“进去找找有没有线索。”伊殊率先走了进去,一地珠子随着他的脚步被踢得四处翻滚。
简应了一声,尽管身上的寒气儿还没下去,还是跟在青年后边进去了。运动男看了看已经进去的简,又看了一眼蹲在门边目光呆滞的两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运动男进了卫生间,至少那里有堵墙能不看见地上大小姐的尸体。简也不和他争,小心地避开尸体在卧室的各种柜子里翻找。
伊殊走到大开的阳台处,窗外雨势浩大,冰凉的雨水迅速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噼里啪啦兜头打了满脸。不过因着雨水,下边布料的黏腻感倒是减轻了不少。
这地方正好能看见二楼走廊尽头的露台,离这里大约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中间没有落脚点,凭人是跳不过去的。
伊殊随意抬头望了望露台顶层,这才发现通往三楼的楼梯藏在露台顶外。
那是个可以伸缩的拼接梯,所以在露台时他才没有发现,只有站在露台侧面时才能看见。
又是一道闪电,简下意识往窗外瞥了一眼,站在窗外的青年柔软的黑发贴着那显得过分白皙的肌肤,他望着护栏外的荒地,鸦羽似的睫毛微微垂下,一滴雨珠顺着那道月牙似的弧度摇晃着坠落,像是泪珠。
——他扔的那幅画,不见了。
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水掠过,伊殊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挂在天花板顶的灯泡疯狂晃动闪烁,脆弱的玻璃外壳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伊殊转过身,背后的风吹得他只能拉着旁边的窗棱才能站稳。他看见斑驳壁纸上摇摇欲坠的时钟,分针小小跳跃,时针与分针变成一条竖线悬在圆形钟表内,像是某种东西的眼。
昼夜交替,逢魔时刻。
“伊殊!”简踉跄着往后退,几乎是被风吹出了房间,整个人被钉在二楼栏杆处仰着身子,悬在半空中。
灯泡的玻璃外壳终于无法承受,“啪”地碎裂开,整个房间骤然陷入黑暗。
运动男早在异常开始时就逃了出去,此刻房间里只剩伊殊一人,门外三人合力想把简从那股怪风拉下来。
“不不不!!别管我!把门挡住!”简绝望地摇头,努力看向还待在房间内的青年。
运动男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挂在门上的钥匙缓缓退出锁孔,门在他眼前牢牢合上,他只来得及看见房间内的青年在狂风中艰难地把自己靠到墙角,湿漉漉的衣服在墙上留下一片水渍。
门一关,风就停了,几人把简从栏杆外拽上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简便扑到地上捡起刚刚落下的钥匙哆嗦着往锁孔里插。
——被反锁了。
伊殊抹掉脸上的雨水,把细碎的短发往后抹,努力让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刚刚在风里把自己稳住又透支了不少体力,这让他不得不仰起头大口大口吸气,喉咙里堵着铁锈似的味道,加上周围不高的温度,湿漉漉的裤腿往下淌着水,连带着小腿的肌肉也不停打颤。
他动了动手腕,拿着棍子的那只手有些发软,刚刚撞到窗户上了。
使不上劲,必须要休息一段时间……
借着闪电惨白的光,伊殊瞥见房间正中央的尸体手指抽搐着伸向他所在的方向,那原本对着门口的头也歪向他,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瞪着墙角目光冰冷的青年。
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在走廊上把自己按住毫无还手之力的存在,伊殊放松不少,干脆顺着墙根滑坐到地上,储存点儿体力,安静地看着已经死了的大小姐能闹出什么花样。
虽然手臂酸疼,但伊殊觉得自己为她接下来的精彩表演鼓个掌没问题。
刚进房间时就让伊殊觉得不对刻意踢散的珠子重新聚集在尸体身边,像有人按了倒带,白嫩的珠子与扭曲的手脚一起连成两条交叉的交叉的直线。
——倒十字。
尸体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般扭曲挣扎,却始终没有离开珠子划出的界限。亡者徘徊而哀怨的灵魂被拉扯回已经死亡的躯壳,窗外雷鸣不绝,却掩盖不了“她”发出的哀嚎和尖啸。
惨白的电光停了一瞬,眼前重新被黑暗覆盖,伊殊感觉垂在地面的手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是一颗珠子。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腥臭的味道让伊殊闭了闭气,然后放弃了。
闪电重新照亮室内,沾了血的珠子四散滚落,有一些甚至滚到了他脚下。“她”已经爬到了他面前,用外翻的胳膊撑着上半身,抬起已经浮现出青色的脸,正对着眉眼淡漠的青年。
没了舌头的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呼气声,血沫飞溅到青年白皙的脸边,凭添几分诡艳。尸臭像是沾了血的泥土暗自腐烂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
青年那双桃花眼眼帘微微垂下看着“她”,模样甚至显出些温柔来,然而偶被闪电照亮的黑色眼睛却尽是居高临下的冷漠。
“可以离我远一点么?”他礼貌地问询,声音慵懒得像是在某个阳光午后打盹的猫,带着缱绻的尾音。
青年姿态闲适,偏头靠墙,仿佛面前不是丑陋的尸体,仍旧是皮囊美丽的女人。然而下一秒,带着脸上的浅笑,伊殊利落地抬起那条修长的腿。
“砰”的一声。面前的怪物便被踩到脚下,额头狠狠撞向地面。
听头砸到地上的声音就知道他用了狠劲,青年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他怕“她”挣扎,甚至还使劲碾了碾。黑色的眸子倒影出地下匍匐的躯体,看着那带着卷的酒红色头发像海草似的在地上摩擦。
“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洁癖是一方面,体内的暴力因子是另一方面。
反正面前的东西已经不能算女性了,甚至连人都算不上,没了限制,青年就像只摘下嘴套的豹子。刚刚在走廊被硬生生压抑住的破坏欲在此刻卷土重来,邪气四溢,倒分不清谁才是凶灵。
巨大的力道带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往地上砸,尸体内尚未流干的血飞溅到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像在雪地盛开的梅花。
正当伊殊觉得腿麻了,想换棍子,裤脚忽然被拉扯住。伊殊眨了眨眼,是“她”的手。
原本纤细而修长的手因为骨节错位和生机的消失显得干瘪异常,“她”揪着他的裤脚拉住他的小腿,不属于人类的怪力让他无法挣脱。
他看着面前的凶灵一点点抬起比方才更加惊悚的头。
“她”大张着嘴,嗬嗬地想说着什么,而这次伊殊听见了。那声音并不是通过嘴发出来的,整个屋子都回荡着“她”的疑问。
“为什么……”
“她”一声声质问着,似乎想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亦或是为什么死的会是她。
那没有眼珠的眼眶里流出蜿蜒的血泪来,“为什么……”
青年玩笑着答:“也许是你坏事做多了,终于遭了报应?”
但“她”仍旧不依不饶,重复地问着,那双手顺着裤腿往上,想要扼住青年的咽喉。
伊殊突然发难,左手一抬一棍子把“她”的头打得重新垂到肩膀上,骨头发出断裂的脆响。然而这对于不止疼痛的凶灵来说显然不算大事。
那双惨白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际,顾不得恶心,伊殊松开棍子,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身上扯开,手心里那黏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反胃。
变为凶灵后大小姐有各种属性加成,就算伊殊把“她”的手腕拧过去断裂的骨头都快戳出皮肉,那只手也能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以这个姿势僵持一会儿后伊殊感觉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力量一点点减弱。比起青年整个手臂肌肉尽显,指尖都用力得发白,凶灵要轻松太多。
“我靠……”伊殊没想到她的力气会这么大,早知道刚刚就不皮直接翻窗跑了。
“为什么、为什么……”回荡在房间中的声音仍在不知疲倦地质问,窗外雷雨交加,浓重的黑暗统治天空,白昼的来临变得不可期待。
伊殊翻了个白眼,想做个深呼吸然而迫于那股尸臭放弃了。
“你能不能别像个复读机似的,我踏马听着烦!”
然而那声音仍旧不停歇地缠绕着他,“为什么……”
好吧,和一个死人交流是他傻逼了。伊殊呼出一口气,肩膀一松,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减轻,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她”的手就直直按到了他的胸口处。
还没等伊殊做出反应,就看见“她”像被烫伤似的飞快缩回那只手,无声地痛苦哀嚎着,黑洞似的眼眶怨恨地瞪着他。
伊殊低头,上衣胸口的口袋散发着淡蓝色的光,在忽明忽暗的环境中显得明亮而柔和。
——是那枚在地毯中捡到的戒指。
伊殊把它从口袋中拿出来,放在眼前,这次他看清了。
戒指的内环刻的名字是:诺顿·霍尔特·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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