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惠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些杂念,又笑着对红珊说:“你别只顾着说话,快点把面吃了。过一会儿,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红珊点了下头,虽应了下来,但她就是个话多嘴碎的性子,没忍了多久,就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又开始唠叨起来:“大奶奶,我可是听说在大少爷跟前伺候的珍珠突然得了许多脂粉衣服,听说是预备着让珍珠给大少爷做通房丫头。本来咱们在府里就不招待见,若是珍珠再做了通房,过个一年,再生下个儿子,这府里哪儿还有少奶奶你的位置呢?少奶奶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该拿出当年嫁进来的手段,好好笼住大少爷,早早儿的生出一个儿子,位置就稳当了。那时候就算是大少爷又冷着大奶奶了,大奶奶也不怕了。”
红珊说着,还颇为老气横秋的晃了晃脑袋:“女人家啊,可以没有夫君,但不能没有儿子在身……”
红珊的话还没有说完,贺府中的粗使婆子刘婆子就慌忙冲了进来。虽然葛云惠只是挂着个大少夫人的名儿,素来没得过贺府上下的尊重,但也没个婆子丫头就能直通通的闯到屋里来的道理。
红珊立即忘了方才应承葛云惠的话,直起身子,杏眼倒竖,盯着刘婆子,硬撑起架子厉声道:“好没规矩的婆子!你这么急冲冲的,是急着寻死去么?也不看这是谁的院子?竟然敢直接闯进来!”
刘婆子也不去理红珊,直接向着葛云惠走了过去,慌得声音都在发颤:“大奶奶……不,不好了……大少爷方才正准备出门,突然从马上跌了下来,怕是不成了……”
红珊听了刘婆子的话,瞬间收了强撑出来的凌厉架势,立即愣住了,张着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葛云惠也皱了眉,恍惚看到了那个应该被她称作夫君的俊秀少年。她与他成婚两年,就被他冷待了两年。别说什么夫妻之实了,就算是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一只手能数得清楚的。
成亲两年来,葛云惠唯一一次正眼看了贺珣,就是他们的新婚之夜。那夜,贺珣挑了她的红盖头,就立即厌烦的转过脸。贺珣正是年少意气的时候,喜欢就是喜欢,厌恶也是打从心里厌恶,丝毫没有遮掩。
葛云惠没有对贺珣的厌恶有丝毫埋怨,她着实算计了他,让他娶了一无所有的自己,她对贺珣着实心中有愧。
“红珊,我们去看看吧。”葛云惠轻叹一口气,放下针线就起了身。
红珊愣愣的点了头,随着葛云惠走出了屋子后,被冷风一吹,又慌忙折回屋里,抱了一个棉斗篷给葛云惠披上。葛云惠匆忙裹了一下斗篷,就快步跟在刘婆子身后。
虽然红珊整日里在葛云惠面前叨念着贺家在京城的侯府是如何气派,但在燕州,贺府如今几十口子人,也不过住在一个两进的院子。
尽管葛云惠住的屋子在偏僻的西北角,但没走多久,葛云惠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随即就瞧见了进进出出的丫头婆子脸上都挂着泪。
站在葛云惠身边的红珊被那些哭声带着,也随着哭了起来,一抽一抽的说:“大奶奶,怕是真的……这可怎么好,你可还没有孩子呢!”
红珊心中为葛云惠盘算着,即便是做了寡妇,有儿子的寡妇,总比没有儿子的好些。
葛云惠轻轻摇了摇头,止住了红珊的话:“你先不要乱说话,我们进去看看!”
刘婆子走到正房,慌忙挑开了门帘子,也忘了通报,直接就带着葛云惠进到房里。葛云惠踏入房门,就瞧见她的公公贺庆元正和几个男子站在一处,拧着眉商议着贺珣的伤情。瞧见那几个男子,葛云惠皱了眉头,心头一沉,她倒是知道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一无是处的庸医。
贺庆元脸色青白,边和大夫商量着事边不住的咳嗽。葛云惠向他行了一个礼,贺庆元也顾不上看一眼,只对着那几个大夫皱眉说:“当真就不成了么?没有救他的法子了么?”
葛云惠顾全了面子上礼数,就随着刘婆子转过屏风,进到了内室。一进到里面,葛云惠就立即瞧见一群丫头婆子围在床边,因围得太紧,葛云惠也看不出床上躺着的是谁,但料想应该只能是贺珣躺在床上。
当中有个穿着半旧锦袄的妇人,大声悲泣道:“若是珣儿出个什么事,可让我怎么去见姐姐啊!若有什么罪让我受着就好了,何必夺走我苦命的孩儿啊!”
妇人这么一哭,旁边的丫头婆子们就都不断拭泪。一屋子呜呜咽咽的女子哭声中,夹杂着一个小少年刚刚变声的公鸭嗓干嚎着:“大哥……大哥……我的亲大哥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若不是少年的声音太过难听,乍一看去,还看不出那个混在女人堆里的秀气孩子是一个男儿。少年一边干嚎着,一边偷看着旁边小丫头的样貌,瞧见漂亮的,就狠狠的盯上许久。
葛云惠看到这个妇人与少年,努力平展自己的双眉,不让它皱起。
中年妇人原本是贺庆元的妾室,姓罗,长得倒是一副温柔娇弱的良善模样。贺家刚贬到燕州,贺庆元的正妻,贺珣的亲生母亲明氏耐不住燕州的寒冬,得了重病,没熬上多久就过世了。
之后罗姨娘虽还只是姨娘名分,却一直管着府里的事务。
尽管贺庆元是被贬到燕州,也是正经儿的七品参军,在燕州也算是有脸面的人。燕州没有京城那么多的规矩,旁人知道罗姨娘是贺府的女主人,就都拿她当贺庆元的正经儿夫人尊重着。慢慢,府内府外都叫着罗姨娘为“夫人”。
贺庆元被贬到燕州后,意志消沉,又觉得天高皇帝远,也就由着旁人浑叫了。
那少年就是罗姨娘生的儿子,贺珣的庶弟贺玳,今年十四岁。贺玳年纪虽小,却能看出已是个贪花好色的胚子,只要瞧见模样稍微齐整一些的年轻女子,一双眼睛就仿佛黏在了女子身上。
罗姨娘哭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怒道:“葛氏呢?她怎么还没有过来?这会儿大少爷伤得这么重,她都不放在心上么?竟还拖拖拉拉……”
罗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站在她身边的葛云惠,就微微躬身道:“夫人,我在这里。”
罗姨娘被突然出声的葛云惠吓了一跳,回头狠狠剜了一眼葛云惠。心道:这个葛氏样貌生得也太不成了,怎能平凡普通到这个地步?混在人堆里,竟就看不出她了!
“既然来了,就站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罗姨娘继续训斥道。
葛云惠只得走到了贺珣的床边,她垂眼看了下贺珣,见贺珣比前些年身量长了很多。两年前,那雌雄莫辨的漂亮模样,如今多了些成年男儿的冷硬,添了些棱角。他肤白如玉,凤眼微微上挑。此时他昏迷着,嘴唇微微发白,也是好看到极致。
葛云惠此时却无暇去为贺珣出色的容貌惊讶,她盯着贺珣一点点变得灰白的脸色看了一会儿。然后葛云惠抬起头,看了掩不住喜色的罗姨娘,又看了眼外面那几个燕州有名的庸医。
葛云惠抿紧了嘴唇,想要退后一步,可只退了一步,就站住了。
葛云惠合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拿定了主意。
葛云惠睁开眼睛,转头对红珊低声说:“去外面大夫那里拿几根针过来……”
“啊?”红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瞧见葛云惠皱眉看向她,知道葛云惠说的是正经事,也不敢耽搁。虽不知要做什么用,但红珊还是立即转身去寻大夫借了几根针过来。
“大奶奶,针……”红珊刚把针递给葛云惠,葛云惠就走近贺珣,她给贺珣把了一下脉,对着贺珣的太阳穴稳稳落下一针后,又快速在贺珣身上施下数针。
葛云惠这个行为,不仅把红珊吓了一跳,更让站在一旁的罗姨娘吓得惊叫出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葛云惠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罗姨娘的呼喊,她只盯着贺珣,一针一针的落下。
“葛云惠,你疯了!”罗姨娘盯着葛云惠大喊道。
“瑜之还生死未卜,这里闹什么呢?”早就听到这边有喧哗声的贺庆元走了进来。
瑜之就是贺珣的字。贺珣这一辈排玉字,他早早就得了老侯爷给他备下的字“瑜之”,一人占双玉,这是对他侯府嫡长孙的重视。谁又能料到,当初京城定国侯府里最受重视的嫡长孙,如今竟随父亲被贬到燕州,此刻生死未卜?
罗姨娘指着葛云惠,走向贺庆元哭道:“爷,你快看看吧。葛氏正拿着珣儿的身子胡闹,乱给珣儿施针,是要害死他了!”
“你住手!”贺庆元对葛云惠厉声喊道。
话才说完,贺庆元就吓得倒退了几步:“你把瑜之怎么了?”
罗姨娘听得这话,也探出头去看向贺珣,随即她也被吓得脸色苍白。贺珣的模样也太可怕了,他眼耳口鼻竟然都流出黑血来,看得格外惊悚,看着仿佛自地府来得恶鬼。罗姨娘又是心虚又是害怕,慌忙倒退了几步,一时连责怪葛云惠的胆量都没有了。
倒是贺庆元此时对葛云惠厉声呵斥:“你这个谋害亲夫的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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