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葛云惠就睁开眼睛,扶着头坐了起来。昨夜里,外面的狂风鬼叫了一夜,屋里冷得好像冰窟窿一样,让葛云惠一整夜都没睡安稳,冻得头都是木的。若不是念着给自家弟弟葛衡的衣服都没做完,葛云惠今天许都起不来。
葛云惠在黑暗中摸索着披上夹袄,把油灯点上。借着油灯亮起微光,葛云惠瞧见一旁的丫头红珊还在睡着。红珊虽还在睡着,但整个人冷得缩成了一团,紧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葛云惠抬手给红珊掖严实了被子,随后把自己的被子也盖上了红珊身上。
红珊睡得迷糊,葛云惠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她也没有醒过来,只是翻个身,嘟囔了一句:“终于回京城了,奴婢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福寿康安……”
红珊说的是在燕州极少听到的官话,哪怕是句梦话,她也说得端正恭敬,字字咬得清楚,仿佛真见了远在京城的老夫人似的。
还在做梦回京城呢?
葛云惠看了眼红珊,轻轻叹了口气。红珊自打跟在了她的身边,就一直念着京城如何的好,盼望着能再回到京城繁华地。若是过几年还回不去京城,怕是这个丫头都要疯魔了。
昨天红珊还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对葛云惠念叨着:“若是在京城,大奶奶这样的小商户女,是怎样都嫁不得我们府上的,更别说大少爷还是嫡孙。也就是老爷得罪了恶人,被作弄到这个又冷又荒凉的燕州来。不然的话,大奶奶根本遇不上大少爷。要知道,我们贺府可不是普通的官家,我们还有爵位呢,是抚远侯。封爵的人家,即便京城中也是少见的,更何况是侯爷呢!大奶奶也是有眼力的,就算使点儿心计才嫁给大少爷,被人说你……也是值得的……”
确实值得。
葛云惠想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
“谢老夫人赏……”红珊继续说着梦话,闭了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
葛云惠听到红珊的梦话,笑着拿起银针挑了挑灯芯,把灯光挑得更亮一些。随后昨天没有做完的衣裳,继续做了起来。
葛云惠的弟弟葛衡前几日从学堂回来,看着身高又长了许多,去年的冬衣袖子都短了许多,需要紧着做几件厚衣服。不然过了段日子,天更冷了,葛云惠担心自家弟弟再受苦。
到了日头升起,窗外有了隐隐的亮光时,葛云惠就熄了灯,挨着窗边,借着窗外的亮光,眯着眼睛继续缝着手中的衣裳。她房中的灯油有着固定的份例,不能用得太多,能省就省着些。
听到院子里有了响动,红珊也睁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来。
可才刚伸出胳膊,红珊就又缩回了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嘟囔着:“这燕州的冬天真是邪门,这才九月,怎么就这么冷成这样了?若是在京城,这会儿正是好时候,往常侯府这个时候都会办个赏菊宴,前面的爷们在一起饮酒,各房的姑娘们就结个诗社,诗社中苏姑娘的年纪最小,样貌才学最高……这会儿她该长得更好了……”
葛云惠笑着应了一下,给红珊又盖了盖被子:“今儿天冷,又是你的生日。好好的再睡会儿吧。”
红珊听得这话,立即裹着被子滚到了葛云惠身旁,只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笑嘻嘻的说:“大奶奶,我这小半年都吃够粗饼子了,今个儿我生日,能不能吃点别的?”
“我让厨房的郭婆子给你做了碗面条……”葛云惠才说完,就听到了一阵用力扣门声。
葛云惠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了几枚铜板,起身走到门口,开了半边门,把铜板递给郭婆子。郭婆子颠了颠这几个铜板,沉着脸揣在了怀里。
从郭婆子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面,葛云惠笑着对郭婆子道了一声谢。
郭婆子从门缝往里看了眼,瞧见红珊还躺在炕上,就皱了眉,扯了嗓子喊:“红珊你这个丫头越发张狂了,都这会儿了,还赖在炕上不起来!这么个懒样儿,仔细卖了你!”
红珊立时从炕上跳了起来,也不畏了冷,赤着胳膊,只穿着个肚兜,叉腰大骂:“我起不起,什么时候起,自有大奶奶管着我,轮不上你这该死的婆子说话!我们贺家只有买人的,还没有卖人的!就算哪天真过不下去了,要卖也是卖你们这种燕州的乡下婆子,还轮不上卖我呢!我可是跟着老爷少爷从京城过来的,比你高贵了不知道多少!”
“你个张狂的小贱蹄子,看我怎么撕了你!”郭婆子气得撸了袖子,就想冲进屋子里。
葛云惠站在一旁,右手端着面碗,左手拦住了郭婆子,笑道:“她就是个小孩子,妈妈您和她计较什么?她虽是个直筒筒的脾气,说话难听了些,心思却不坏。刚才还对我说,昨儿她起夜的时候瞧见夫人往厨房那边过去,红珊知道妈妈你这些天夜里要盯着老爷的药,都不得睡。这夜里熬着难受,少不得吃酒打牌解解乏,就跑过去隔着窗户给你提点一下,才没让夫人抓你一个正着。她方才还为了自己做个好人正得意着,谁料没得到妈妈你的好话,反而挨了一顿骂,面上过不去,也是难免的。”
红珊听着这话,一脸疑惑的看向葛云惠。
瞧见葛云惠对她悄悄眨了眨眼睛,红珊才醒过神,轻哼了一声,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哼!我这白白做了好人,不得一声谢就算了,还平白被训斥了一通。以后我也不管你这婆子的事了!往后就由着你被夫人查到喝酒赌钱,你就等着扣月钱吧!”
郭婆子老脸一红,干笑了几声:“哎呦呦,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儿啊,早知道昨儿是红珊姑娘提点的我,我方才哪儿能说那些话?我还寻思着是谁那么好心肠,给我免了这桩祸事去,万万没有想到是红珊姑娘你啊。今儿不是红珊姑娘的生日么?我过会儿去厨房拿几个鸡蛋过来,算是给你贺个寿。”
红珊嘟着嘴在生气,也没有回话,只葛云惠笑道:“多谢妈妈了。”
“也不是吃我的,用不到谢。咱们的厨房别的没有,鸡蛋还是够用的。”郭婆子说完,就连忙转身走了,没片刻功夫就拿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过来。
葛云惠又笑着与郭婆子应付了几句,才打发走了郭婆子。关上了门,葛云惠把碗放在炕桌上,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自己坐在炕边一点点的扒着蛋壳儿。
红珊瞄着葛云惠脸上的浅淡笑意,慌忙套了衣服,怯生生的挨着炕边坐下。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奶猫。
“刚才……我……”红珊一边偷瞄着葛云惠的脸色,一边结结巴巴的说着,“不……不赖我,那婆子也管得太多了……”
说着,红珊眼圈儿一红,眼巴巴的看着葛云惠,带着几分哭意道:“大奶奶,你别这样笑,这样笑一准儿是生我的气了。你可不能生我的气,不能不管我……”
葛云惠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把扒好的鸡蛋放在了红珊手里,轻笑着劝道:“今儿是你的生日,不能哭。我知道你有心压制住这些婆子,刚才那么吵,也是为了我好。你是怕任由郭婆子在门口骂人,往后府里人更不尊重我。你是我的丫头,骂你也是打我的脸面。可是你再怎么吵,我在旁人眼里,也是用了下作手段,算计了大少爷,才嫁进来的,不会有人看得起我。倒还不如待人和气一些,许能赚些好脸色看。往后多少收着点脾气吧,你如今跟着我,府里的人都不能得罪。也是委屈你了……”
红珊仔细瞧着葛云惠的脸色,点了点头,咬了口鸡蛋,小声应着:“我知道了……也不委屈……她们如果不招惹我,不欺负大奶奶,我就不会和她们吵闹的。”
说着,红珊皱眉问道:“可刚才大奶奶你说我昨天夜里提点了郭婆子?我不记得自己做过啊?我昨天根本就没有起来。”
葛云惠笑着说:“昨儿是我撞见了,本来不想提的。”
“原来是这样啊,是大奶奶把你做得事儿栽到我的身上了呀。”红珊笑着咬了一大口鸡蛋,又喝了一大口面汤,笑得一脸得意,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似乎想起了什么,红珊突然慌忙抬起头看向葛云惠,紧张的问:“大奶奶你昨天没有听到厨房那些婆子说什么吧?你不要听那些婆子胡说,她们的嘴是最坏的。大奶奶你对我这么好,你肯定是个正经儿好人。便是……便是算计了大少爷嫁进来又怎么样?哪个女子不求一个好姻缘呢?大奶奶做得没有错!等我们回了京城,那些婆子丫头还要羡慕大奶奶呢,觉得大奶奶聪明厉害。”
“就那片刻功夫,哪儿听到什么?”葛云惠听到红珊这样是非不分,硬要把自己当初做得可耻之事说得理所应当,耳朵有些微微发热,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昨天夜里,昨天夜里在厨房窗外听到的那些话。
“夫人也太刻薄了,这样冷的天,连吃几口酒都要管着。若是大奶奶当家了,她那样和气,咱们的日子必然能好过一些。”
“你说那个葛氏?她和气?别忘了她可是抢了堂妹的婚事,使了药拉着咱们大少爷上了炕,又着人抓住,才能嫁进我们府上的。不然凭她那个样貌家世,哪儿嫁进我们府里来?这样手段下作的娘们,你觉得能是好相处的?”
“啧啧,当初葛氏的爹娘在咱们燕州可都是善心的体面人儿,每月正月十五都施粥施药的,谁不说他们好呢?葛氏的娘是个极好的人,那样有钱又有学问的人,和谁说话都轻轻柔柔的,从来没有瞧不起谁。葛氏的爹,生意做得好,医术更好,什么难治的病都能治好了。怎么女儿变成这个样子?看来这没有爹娘的孤女,到底是缺少教养。可怜她那个堂妹喽,可是个标志儿的美人儿,比她不知道强了多少,竟被她抢了亲事!”
葛云惠想着,心中不免苦笑,爹娘的名声到底是被她这个不孝女给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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