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的门忽然被"咚咚咚"敲响，间杂着卡拉OK老板惊恐的大喊，"杨先生，有FBI上门！"这声音比正在播放的卡拉OK背景音乐还大，甚至能绘声绘色地听出老板的欲哭无泪。
刘英止一脸被惊醒般无措，杨锦荣也挂着文雅冰冷的笑容。但刘英止乘胜追击，"我喜欢你。"
喜欢往往仅仅是对你的肉体见色起意。
但杨锦荣并不知道其中真意。无暇思考刘英止的告白，他帮醉酒的刘英止整理好衣服，对方乖乖任他摆弄。随即他在急促的敲门声中打开门，对面前的FBI探员说："有什么事。"
杨锦荣该多读托马斯·温茨洛瓦的诗歌：过去并未给我们启发，可它依然想要说出些什么。有关历史的污垢，那只乌鸦或许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也许关于刘英止的过去的乌鸦会在他的头上盘旋，给他带来有着腐臭气息的鸣叫。
其中一个探员有些发胖，另一个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发胖的中年人带着纽约的美式口音，"很抱歉打扰，我想我们必须和刘先生谈一谈。"他拿出以某种奇妙方式放置在夹克内，大学毕业证书般大小的FBI证件，"我是约翰逊。这是我的搭档，文森特。"
刘英止撑着卡座站起来，走近他们，尽管脚步有些摇晃。扫过两位探员的证件（一个是意大利姓氏，一个是苏格兰姓氏），他慢吞吞地问："你们预约了吗？"
当年刘英止去美国的医院看病，总算得知了一个道理——甭管你是痔疮犯了还是脑炎发作，预约面前人人平等。
杨锦荣微妙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刘英止是酒壮人胆还是人比较愣。两位探员沉默片刻，互相对视，年轻人答道："我们没有办法联系上你的秘书。"办公室电话里只有重复的录音反复播放，告知访客——刘英止博士已经休假，而中国的春节假期是如同西方圣诞节假期般重要的假期，自然，刘英止放一个月假也不足为奇……
两位探员：不足为奇个屁啦！圣诞节假期才两个星期！
"我以为预约是一种利人利己的礼貌……"刘英止的吐词的末尾有着被拖长的模糊，"你们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年长，身材微胖的意大利人收起FBI证件，微笑着答道："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一家与量子集团有合作的日本供货商三友药业。FBI怀疑该公司……"
刘英止没注意他在说什么。他有点晕头转向。他的酒量超差，酒品据说也非常微妙……他得速战速决。刘英止闭上眼，再睁眼时似乎神色清明，"一、我不会在我的律师给出建议前与FBI合作。量子集团是一家商业公司，我与董事会将谨慎决定。二、请你们提前预约。三、我并非美国公民，也非位于美国领土。"
杨锦荣接上刘英止未完的语意，"在海外执法，FBI应与当地警方合作。你们的行动是否通知了香港警方？"
……如果FBI通知了香港警方，CIA当晚就能得知有一组FBI到了香港。天知道CIA里有没有组织的人。年长的意大利人深深看了刘英止一眼，他本以为按照中国人的性格——例如顺从权威——如果被FBI要求配合调查大多会立刻同意配合。不过对权威的顺从往往会让人少受苦头。他递给刘英止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写着"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 agent David"和一连串电话号码，"这是我们的号码，你可以转交给你的律师咨询。"
中年人有着微胖的身形，微笑时有很深的法令纹，和蔼普通得像中产阶级社区里会帮你割草地的邻居。另一个年轻的特工则穿着衬衫与牛仔裤，很像香港四处可见的年轻外国游客。是的，更宽泛的形容：外国游客，不像寻常美国人总爱穿印着星条旗、白头鹰、I LOVE（爱心）USA的T恤和棒球帽。普通到能在香港这个绝大多数是亚洲面孔的繁华城市像水珠般融入主流，只有细看他的五官才能发觉，这个特工面容英俊。他望向站在较远处的杨锦荣，先入为主地认为杨锦荣不大可能听得懂普通话——许多香港人会说英语和粤语，普通话倒不一定，除非家里有祖辈从大陆北方来。年轻人转过头，注视着在昏暗光线下头脑昏沉、脸颊因酒精微红，显得像疲惫的垂耳兔一样无害的刘英止，以标准得像新闻联播的播音腔的普通话惊醒了刘英止。年轻特工的普通话实在是太过于标准，与他之前说的长岛口音的英语或半生不熟的粤语完全不一样，连刘英止作为南方人也发不准的前后鼻音也准确无误，以至于刘英止心声寒意："刘英止。"年轻特工没有加上"博士"，让这句话与那些语法西化的古怪中文完全不同，"不要将我们的对话告诉任何人。无论是你的父母、亲人，还是朋友、妻子，不要泄露这次询问与FBI与你的联系。这是为你好。"
中年人乐呵呵地重复了一遍，用英语，"这是为你好。"
刘英止的眼睛已经从迷蒙中完全清醒，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一对搭档，锐利到这两个特工感到微妙的怪异——受过专业心理学训练的他们却看不清眼前文质彬彬的学者到底有没有被这招简单却屡试不爽的下马威吓到，而刘英止眼中的强硬到底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还是他以中国式中庸谦和的思想作为剑鞘收敛的锋锐寒光。
"谢谢你们的提醒。"刘英止简单答道，目送他们离开。而杨锦荣已在包厢里用几句威胁和安慰安抚好忐忑不安的KTV老板，打发对方离开这里。
安静下来的包厢里，刘英止之前一时冲动的微妙情/欲尴尬地悬在半空冷却了下来。杨锦荣的眼睛被镜片遮挡，很难分辨他的神色，"你有很多秘密，刘先生。"那些不合常理的射击习惯符合实战经验，刘英止刚刚下意识展露出的锋芒也有着养尊处优、手握大权的上位者气质。某种确信能改变事态发展，不慌不忙的态度。这让杨锦荣想到了大陆。事实上，这种气质是上一个世界的十几年刘英止作为国家主席的经历留下的烙印，幸而淡化的记忆使这种违和的气质相对不太深刻。
刚刚和杨锦荣亲了一口的刘英止已经心满意足，全当没听见般装傻，留下短短几句忽悠就开溜了，跑得比香港记者还快。
日本
龙头帮的行动效率非常高。距离刘英止留下委托只有一个多星期，刘渐就已查出来看似只与那几个小毛贼有关的案子在背后有着更大的阴影。
一个叫诸星大的美籍日裔。
美籍。刘渐心不在焉地敲击着办公桌桌面，"总让人想到FBI和CIA之流。"
刘英止身边，似乎都是了不得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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