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刘英止拥有一张比如今更加女性化的艳丽脸庞,人们总会为美而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或是欣赏,或是嫉妒,或是恶心的贪婪,那些男性恨不得把纤细的男孩浑身上下扒个干净。刘英止曾经为这种目光而害怕,作呕,痛恨,冷漠,但身为成年人的刘英止已经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用坚决,自信,强势的态度去击败别人所有将意淫付诸实践的勇气。
而刘英止遇见过的那些黑暗得如同来自地狱底层的垃圾堆的目光与迹部申一现在的眼睛极其相似,刘英止的喉头泛出苦味,他制止自己想下去,免得在装潢典雅的大厅里干呕。平时刘英止习以为常的客套话从舌头里蹦出来的速度现在好像显得太缓慢了,他的目光从一旁的迹部景吾的背影移回,“听说令公子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很有才干,我很想见一见。”不知道为什么,迹部申一看起来不是很愉快,“犬子不过全凭祖荫,刘先生未免太抬举了。”
宋秘书看得冷哼一声,她算是看出来面前这个人到中年仍然仪表不凡的男人对于谈及自己的引以为豪的儿子却十分不悦的原因。虽说迹部申一一副成熟英俊的样子,对于自己的年龄却很是敏感,不愿自己年轻的儿子出来抢风头,却也不想想刘英止可不是权贵们能随意亵玩的对象,刘英止能看得上迹部申一这风干腊肉才怪。——大哥,Boss才比你儿子大三岁,你都能做Boss的爹了,Boss和迹部景吾在一起的可能性都比和迹部申一的可能性大。迹部申一莫名其妙的好感也值得商榷。宋秘书不着痕迹地将对方审视一遍,无论是没有戒痕的手指(迹部夫人还没有去世呢),过于兴奋的肢体动作,四两拨千斤地将刘英止试图中断谈话的小动作消除,加上些迹部申一过去的资料,宋真如明白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文雅绅士他妈地想泡刘英止(或者说只想上上床)!
回想起档案中有关迹部申一的个人作风,“文雅狠辣,独断专行”和对方男女不忌的口味,宋真如暗骂一句“无耻老贼”,帮刘英止找了个由头脱身,走之前还被迹部申一微笑着投来凶狠的阴霾目光。
刘英止得给自己加绩效工资了,她想。
迹部景吾微微挑着眉,发现刘英止公式化的笑容在与父亲谈话后变冷了些。“刘先生,”迹部景吾没有提及刘英止与自己父亲的不愉快,好像他没发现刘英止走向他时加快的步伐,什么都不知道或什么都知道,像贮藏污水的高贵花瓶,良好地保持缄默,“还有这位小姐,感谢你们今夜参加酒会,我相信量子集团和迹部财团的合作关系会一如既往地亲密无间。”
宋真如几乎被迹部景吾的话语冒犯了。“还有这位小姐”,迹部景吾的口气如同宋真如是一个买一送一的赠品。
刘英止看了迹部景吾片刻,和颜悦色地说:“想必迹部景吾先生还不知道我的秘书怎么称呼吧?宋真如宋秘书是我的得力助手。”
迹部景吾洞察到宋真如的眼眸微微变暗,从善如流地说:“美丽的宋真如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宋真如回了一个笑,初次见面,不清楚姓名可以原谅,“很高兴见到你,迹部景吾先生。”
之后的交谈,刘英止给迹部景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仅仅是刘英止言谈中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坚决且切实的态度,迹部申一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让迹部景吾如芒刺在背。他的父亲的表现使迹部景吾饱含羞耻,迹部申一做得太明显了,虽然他人只认为这目光是父亲关心儿子,不放心孩子自立的表现,但迹部家绝没有表面上那样温情。迹部景吾看着刘英止的微笑,温柔舒适像拂过花瓣的水珠,但在耻辱感的滤镜下也变得饱含讥讽。
你看,你的父亲带给你和你母亲的羞辱永不会停止,永远不会。迹部景吾恍惚了一下,刘英止张开湿润的唇瓣好像在吐露这样的话。它泛出光泽,贴近粉色,“和你聊天很愉快,迹部景吾先生。”这句话使迹部景吾一震,拉回了现实,“我也是,刘英止先生。”
迹部景吾目送他们远去,既松了口气也有些感激,但下一刻他对上了父亲的目光,它带着还未消失不见的欲望,对刘英止的,发狂似的,毫无顾忌,败坏德行,恬不知耻的。
迹部景吾没有像十四岁的自己一样在父亲的逼视下移开目光。
宴会中摆放着多种多样的美味佳肴与精致甜点,周围的人们各自谈笑,鲜少有人取用食品。刘英止端着酒精度数极低的宴会香槟,心中对擦肩而过的食物惋惜不已。但若真的有人毫不顾忌地享用美食,第二天这件事就会成为经典笑果,在日本上流社会中流传。
人毕竟不是独立于社会的,刘英止为了量子集团的形象只好放弃美食,悄悄对浪费食物的行为鄙视不已。
“刘英止,没想到你会来日本。听说最近日本很不安全,犯罪率上升了不少。”
须王让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难道您不害怕发生什么意外?”
“诶,既然如此须王先生可要雇佣几个保镖,您年老体衰经不起磕磕碰碰,要是有什么危险可就不好了。在下还很年轻,遇见什么还可以应付。”刘英止笑眯眯地说,说得须王让脸色发青。
“你……”正当须王让准备怒斥刘英止,刘英止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好意思,我先失陪。”刘英止转身就走,气得须王让说不出话来,无耻小人!!!须王让胸中憋闷,一口气差点喘不上,“你、给、我、等、着。”
宋真如跟着刘英止,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话无声地勾唇微笑着,须王财团和量子集团的矛盾如同将水加入铁锅中灼热的油,必然会油星四溅,也就无所谓礼仪和面子之类表面的友好。她才不会说出来她不爽须王家那些刻薄死人脸很久了呢。
冲突吸引了不少隐晦的目光。就算刘英止不是量子集团的代表,光凭他出色的外貌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些纷杂的目光中,榊太郎的目光也隐没于其他复杂微妙的意味里。
刘、英、止。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让榊太郎在回忆中翻找了片刻,原本模糊的镜面被拭去雾气。
七年前纽约
一个男孩,榊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成年,抿着唇翻动乐谱,片刻后把乐谱收起来。
男孩是亚裔,一身和侍应生一模一样的制服,廉价的白衬衫被熨得很整洁。(他会熨平衬衫吗?也许这个孩子不得不在桌子或地板上熨烫。)这个孩子走上台,那里放着一架黑色钢琴,算是不错的牌子,在昏暗温柔的灯光里有着珠宝般的柔光。亚裔男孩朝客人们鞠了一躬,台下陆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与难言的寂静——大部分人都在用餐,没有功夫理会年轻的琴师。
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与用餐时刀叉碰撞声中,男孩年轻的身影稍显孤独。榊奇怪这额外的同情心从何而来,榊已经脱离了像孩子似的时期,能天真地共情,轻易感受他人的痛苦与快乐。也许因为那个男孩挺直的脊背,脸上被遮瑕膏遮掩的疲惫,榊想起他自己在音乐与家业中犹豫的少年时期。天天练五个小时钢琴加上学校的家庭作业,真糟糕,他记得自己衬衫上的咖啡渍。那时候母亲天天担心睡眠不足导致榊满脸青春痘。这种担心现在想起来温暖,但它吓着了母亲的乖男孩,榊曾经认真地寻找美容偏方,但在万全准备后被等待青春痘先生仍然没有来,直到榊的青春期结束。后来榊才奇怪自己对于青春痘的奇异恐惧,好像青春痘的来临会毁灭世界。
年少的孩子一本正经地弹奏忧愁而甜蜜的歌曲,旋律中是青涩般天真而不解的情感。《玫瑰人生》。榊听出了这首旋律是著名的法国香颂,但弹奏的少年将这首曲子诠释出完全不同的意味,平静地接受苦难与甜美的瞬间,在灾难般的生活面前保持的孩童般的憧憬,即使希望一次次地熄灭,仍然将愁苦灭亡。这个孩子将自身的感受与特质完全与音乐融合,歌曲的旋律不过是盛装情感的容器,两者却毫不突兀。
榊仿佛看见一个少女,追寻鲜花芬芳,忘却黑暗的阴霾。不,并非是忘却,而是无惧而平静地捧起花朵,注视全世界的陷落。
幸福的强烈驱走了烦恼忧愁。快乐,快乐使那愁苦灭亡。
榊的呢喃与最后一个音符同时落下。整个餐厅都一片寂静,顾客们毫不吝惜地投来目光,随后赠与男孩雷鸣般的掌声与赞美。
男孩微笑着致谢,继续弹奏另一首曲目。榊盯着这孩子有些心不在焉。他为什么会出来打工呢?从那廉价而且袖口过长遮掩了手腕,不太合身的衬衫来看,男孩的家境并不是很富裕。
“请问,你知道那个孩子的情况吗?”榊询问着女侍应生,她眨了眨眼,歉意且礼貌地回答:“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这孩子第一天做琴师。”
榊察觉出她说了谎。并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她不愿意说出那孩子的情况。他将视线从那个少年身上收回,过于美丽的面孔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的确有些麻烦,“没关系,谢谢你。”
虽然这家餐厅给这个孩子提供了保护,但他还是放不下心。结账时榊拜托经理转交小费,经理尴尬又疑惑地收下,看榊的眼神像看一个恋童癖。
1000美元这种面额的小费,被怀疑居心不良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榊苦笑着,走出餐馆,仰头望着明亮的路灯。
突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喘息。榊转过头,看见那个男孩跑出来,抓着小费,脸颊一片运动造成的薄红。
“谢谢你,先生。”男孩大声说,“我的名字是刘英止,接下来的一星期都是这里的实习琴师!”
榊成熟的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笑意,果然,他还是孩子啊,“虽然我给了你小费,但说不定是一个坏人啊。”像是经理怀疑的,引诱男孩子的奇怪恋童癖。
“具有高度审美,喜欢我的曲子的,绝对不会是坏人!”男孩孩子气的话引得榊发笑,“而且我弹过榊先生的曲子!”
榊成熟威严的脸愣了片刻。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那一次录像我看过哦!”刘英止的笑容充满的光与热,仿佛能将阴影融化,“而且您签名,签的是榊太郎吧?”
餐桌上,账单与签字笔正孤零零地放在桌面,被花瓶的影子覆盖。
末尾,是严谨的字迹:“榊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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