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

    耳边是嘈杂而喧闹的鸣声,今天的鸟类似乎比往日更加躁动,叽叽喳喳的惹人心烦。天色如晕染而开的油画,明亮得一塌糊涂。意大利的清晨带着些微的凉意,就连露珠也结成一粒粒的,顺着窗的边缘滑落。

    狱寺隼人不耐地翻了个身,迎着日光睁开了眼。

    他祖母绿的眼底一片清明,看不出半点睡意。如往常一般,狱寺隼人动作迅速地收拾完自己的仪容,就迈出房间,打算去向自己敬爱的十代目问安。

    他才刚走出房门没几步,就发现门外正一片骚乱。不少下属急匆匆地在走廊间奔走着,脸上满是焦急与不安。狱寺皱了皱眉,随便拦住一个人,问道:“怎么了?”

    “岚、岚守大人……!”那人看见他,立刻就像见到了主心骨一般,用着惶恐的语气尖叫起来,“雾守大人想杀了首领!!!”

    狱寺隼人闻言,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

    来不及再考虑那么多,狱寺隼人冷着脸,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首领室冲去。

    在到达的那一瞬间,推开门,第一眼映入他眼里的——

    是举着三叉戟的六道骸。

    有着紫罗兰般沉郁发色的男人神色阴沉,昳丽的面容上如覆着一层冷霜,亦或是某种硝烟更浓烈的□□味。此刻,六道骸正高举着武器,用三叉戟抵住一个男子的脖颈。

    在这个角度,狱寺隼人只能看清那男人的背影。那毛绒绒的棕发和笔挺的腰身,立刻就让狱寺隼人紧张起来,这是他的首领——

    六道骸果然想对十代目不利!

    狱寺隼人咬牙切齿地想着,该死的六道骸!他就知道不能对这家伙掉以轻心!

    六道骸危险地眯起眼,声音喑哑而又冷酷,像划过琴弦的一颗子弹。他否认道。

    “你不是他——”

    他顿了顿,随即加重语气地质问起来,“告诉我,沢田纲吉在哪里?”

    三叉戟重重刺下,划过一道银色的灿痕。狱寺隼人瞳孔骤缩,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下意识地行动起来。

    “System C.A.I!”

    尖锐的漆黑骨头开始拼组,被割裂成几个偌大的圆的屏障挡住了六道骸的攻击。圆框上还流转着奇异的红色火焰。同时狱寺隼人伸开双臂,把他的首领护在身后,愤怒又警惕地叱责道:“六道骸,你想对十代目干什么?”

    六道骸却似是对狱寺的话充耳不闻般,仍执拗地注视着他背后的人,异眸里似燃着幽暗的光火。

    “告诉我——”

    他重复了一遍,手背因为过度绷紧而泛起青筋,“沢田纲吉,在哪里?”

    狱寺隼人因为六道骸的问题迷惑了一瞬,开始怀疑对方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沢田纲吉还能在哪里,他的首领不就在他的身后吗?

    但在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

    温润的、成熟的男性嗓音。却在刹那间让狱寺隼人的心凉了半截。

    “六道骸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他首领的声音。

    狱寺隼人身体僵硬地转过头去,只感觉自己像个关节没有抹油的机器人,零件开始生锈,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熟悉的棕发,熟悉的身高,熟悉的装束。

    ——却不是熟悉的人。

    陌生的男人奇怪地对六道骸反问道:“我从没听说过沢田纲吉这个名字啊。”

    狱寺隼人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不对。

    ——这不是他的十代首领。

    武器立刻对准了他上一秒还想保护的人,狱寺隼人冷绿色的眸里尽是敌意与锐利。他哑着嗓子,喉间似卡着某种沉重而晦涩的东西,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极度的暴戾与愤怒。

    “告诉我,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为什么十代目的大空指环会在你手上?”

    “你问我是谁?”

    男人栗色的发蓬松地垂在耳际,一身黑色西装笔挺地贴在身体上。他似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问题一般,指着自己瞪大眼睛,“狱寺,你没睡醒吗?”

    他咳了咳,站直身体。男人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西装,脸上露出个优雅的笑容。

    “我是彭格列家族的十代首领——艾萨克啊。”

    ——你有想过吗?

    如果突然有一天,你最重要的人从世间上消失了。那么你该怎么办?

    仿若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又或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玩笑。

    但这就是事实。

    ——不是玩笑,也不是噩梦的可怕现实。

    《If there wasn\'t him》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曾有过沢田纲吉。

    “岚守大人,您在说什么?彭格列的十代首领从来都是艾萨克大人啊。”

    ——说谎。

    “沢田纲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都在说谎。

    “门外顾问吗?沢田家光大人没有过孩子啊。”

    ——你他妈别再开玩笑了啊!!!

    几乎问遍了整个彭格列总部的人,狱寺隼人得到的却全是近乎一模一样的答案。

    没有沢田纲吉。没有人听说过沢田纲吉的名字。

    所有的迹象都导向了唯一的事实。

    ——沢田纲吉不存在。

    他甚至连痕迹都没有留下过。

    这就是公式唯一的解。

    “儿子?啊,虽然我一直很想有个孩子。但奈奈以前生过一场大病,从此就再也……我们都很遗憾,不过也没有办法……”

    耳边的电话被挂断,嘟嘟嘟的忙音无意义地反复着。

    寒气从足底而起,把血液都冻结成一片凝霜。天上下起了黑白两色的雪,世界被分割、然后重组。

    从沢田家光口中亲自得到了确认,狱寺隼人感觉大脑一片混沌,眼里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他崩溃地倚在沙发上,狠狠一脚踹翻了茶几,玻璃制的杯具和花瓶一起坠落在地,溅落成凌乱的碎片,咣当作响。

    他的心脏仿佛也随着那碎片裂开了,蛛网般的痕蔓延开来,四分五裂。

    天空摇摇欲坠。

    没有。

    都没有。

    ——无论是哪里都没有。

    大家都没有关于十代目这个人的记忆。

    狱寺隼人捋开散落在眉眼间的银发,恍惚地望着天花板。他的指尖无力地颤抖着,在心底绝望地乞求着。

    神啊,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请让他快点醒来。

    太可怕了。

    哪怕在最辗转反侧的梦魇里,他都不敢梦见这般的场景。

    狱寺隼人从不信神,他唯一的信仰只有自己的首领。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神明从未救赎过他。但在此刻,他却偏偏怀有那微末的希冀,希望神明能够降下福祉。真是可悲,又真是可笑。

    琢磨不透的靛青色雾气氤氲了一室,空间扭曲成模糊的残片。皮衣皮裤的男人缓缓现身。在褪去方才的杀意与疯狂后,此刻六道骸的脸色阴沉无比,让人见之心悸。

    “六道骸……”

    狱寺隼人随意地瞥了一眼那人,以往和六道骸极为不合的他,此刻已经连和对方作对的力气都失去了。他疲惫地捂住脸,声音沙哑入骨。

    “你还记得十代目对吗?”

    “当然,”六道骸弯起唇角,轻嗤道,“Kufufu,那个愚蠢又天真的黑手党,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是啊,我们都记得十代目……可是……”

    狱寺隼人顿了顿,笑容惨淡而又痛苦。他用双手盖住自己的眸子,遮住眼角破碎的湿意。

    “我找不到他啊——”

    银发的男人从血肉深处发出了哀鸣,每一个字都颤抖得厉害,“我找不到他了,无论在哪里,我都找不到十代目……”

    绿色的眸底倒映着这个绝望的世界,如燃尽的烛火,空空如也。

    “十代目不见了……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他……怎么办啊……”

    狱寺隼人无措地、反复呢喃着,嗓音里甚至带了点微弱的哭腔,“我找不到十代目了……”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

    那么我该怎么办?

    狱寺隼人年轻时冲动莽撞,曾给他的十代目添过很多麻烦。而在长久的时光酿造下,为了自己的首领,他逼着自己学会了很多。他学会了谦逊、学会了稳重、学会了沉默,他把自己硬生生搓摩成另一个形状。把最尖锐锋利的刀尖一点点碾碎压平,连骨头都被敲碎,血与肉混合在一起,最终打磨成圆滑而世故的钝状物。

    他从不会迷失。因为他身边有着永不熄灭的、最明亮的灯塔——

    他的首领教会了他珍惜自己、教会了他深思熟虑。但是,十代目从来没有教过他……

    如果失去了你,他该怎么办?

    呐,十代目。

    请你拯救他——请你告诉他——

    如果“沢田纲吉”不存在了,那么“狱寺隼人”又为何而存在呢?

    *

    六道骸安静地听着狱寺隼人的自白。在沢田纲吉即位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彭格列令人闻风丧胆的左右手”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样子也未免太狼狈了吧,像一条丧家之犬。他想着,不过他觉得自己似乎没资格这么评价狱寺隼人。

    “这个世界是假的。”

    六道骸突兀地道。他的话语引起了狱寺隼人的瞩目,岚守就像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般,眸光晦暗而渴望地看过来。

    “你发现了什么吗?”狱寺隼人的眼里亮起了幽暗的光火,宛若找到浮木的溺水之人,“这里是幻境吗?”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六道骸唇抿成直直一线,但语气却很笃定,“但这绝对不是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定是虚假的。”

    狱寺隼人怔了怔,他对上了那双诡异的异色瞳眸。对方眸里的数字正在不断旋转着。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双眼里燃烧着的火焰。疯狂而又炽烈,似能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的燎原之火。

    六道骸异眸忽明忽灭,他恣意地笑着,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承认这个没有沢田纲吉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沢田纲吉,所以它一定是虚构的。”

    六道骸这么陈述道,如同诉说着某种公理。而事实上,沢田纲吉的存在,对于六道骸来说的确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是这世界上最坚定的真理,和地球是圆的一样,是比1+1=2更顺理成章的存在。

    虽然他讨厌黑手党,对沢田纲吉也没有丝毫好感。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六道骸已经习惯了沢田纲吉的存在。

    那是破开黑暗世界的一道光。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名为沢田纲吉的种子开花结果,还没来得及夺取对方的身体。

    那个人怎么能就这样消失了呢?

    不可原谅,不可饶恕,不可接受。

    这个世界没有沢田纲吉,所以六道骸绝对不会承认这是真实的世界。

    “这肯定只是幻境。而幻境总是会有崩塌的那天的。”

    “只要抹消掉里面的每一个支点,杀光所有人,虚假的梦迟早会破灭的。”

    六道骸微笑着,右眼滴下了鲜红的血。他压低声音,轻得就像梦呓,却蛊盈满了蛊惑的意味。

    “狱寺隼人,让我们一起毁掉这个虚假的世界吧。”

    他笑着,第一次朝彭格列的岚守伸出手。

    “没有沢田纲吉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啊。”

    谬论。

    完全是彻彻底底的谬论。六道骸的说法根本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也不具备丝毫合理性。

    但是——

    狱寺隼人怔了怔,随即也露出了微笑。透明的、恍惚的笑容,如一片羽毛般飘过。

    “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没有十代目存在的彭格列,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狱寺隼人就像是颗小行星,只一味围绕着他的太阳公转。也许直至宇宙尽头,他都不会停下转动。

    相处这么多年,狱寺隼人所信奉的——早就不是彭格列的十代目,而仅仅只是“沢田纲吉”这个人罢了。

    *

    “雾守和岚守叛逃。”

    白屏黑字,触目惊心。这是从总部直接下达的绝密讯息,在山本武打开文件之前,他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惊人的内容。

    狱寺……叛逃?

    这两个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的词语,令山本武迷惘地睁大了眼。天知道,就算全世界都站在了阿纲的对立面,他也不认为狱寺和自己会背弃他们的首领。

    对彭格列首领最为忠心耿耿的岚守——竟然有朝一日会叛逃。

    山本想,这听起来可真像个笑话,还是一点都不好笑的那种。

    他身体后倾,靠上椅背,皱紧那锋利的眉眼。山本武用手指叩着前方的桌子,听着窗外稀疏却又响亮的雨声。

    日本的六月,外面还连天地下着大雨。天气阴沉,潮湿而又黏腻。从今天起床后,山本武的心中的不对劲感就一直挥之不去。

    太怪异了。

    怪异处其一,他昨晚明明上床前还在意大利,结果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来了日本。山本武并不认为有人能在他熟睡时将他悄无声息地转移,他也不可能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怪异处其二,山本武发现自己的手机好像被人动过手脚。他原本的屏保和屏幕都是阿纲,但当他今天重新开机时,却发现封面变成了其他人。山本武认识那个人,国际知名的棒球手,他也曾看过对方的几场比赛。

    而除此之外,他小心翼翼保存起来的宝物都消失了。

    那些他和阿纲间互发的短信、手机里阿纲的照片,都不见了。

    在发现这一点后,山本武的心情顿时糟糕起来。自起床后,他周身就一直环绕着低气压,和窗外的大雨一般阴郁。

    而最怪异的——果然还是刚才总部发来的消息。

    岚守背叛?

    简直是无稽之谈。身为这么多年的挚交,狱寺对阿纲到底有多奉若神明,山本武心知肚明。如果说六道骸背叛彭格列还有可能,那么狱寺隼人背叛的概率简直为负。——当然,确切来说,其实山本武也并不认为六道骸会叛逃。毕竟做了数年的同僚,虽然算不上有多熟稔,但他还是深知对方的性格的。

    他能看出来——六道骸很在意阿纲。远超表面的在意。

    而现在,雾守和岚守两人竟然会同时背叛……?

    荒唐。

    实在荒唐。

    山本武揉了揉太阳穴,完全搞不清状况。难道阿纲又有着什么计划吗?但好像也不太对……

    他抿起唇,再一次拨出那熟悉的号码。清脆而机械化的女声响起,“不好意思,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阿纲的电话根本打不通。狱寺和六道骸也不接。

    山本武捏紧手机,忧心忡忡起来,不知道意大利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他一定要立刻赶回意大利。

    因为,他知道,他的首领现在肯定需要他。

    嘎吱一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小伙子朝他恭敬地弯下腰,“雨守大人,棒球比赛还有一小时开始。车已经备好,您随时可以出发。”

    山本武认识这个年轻人,这是他的助理。但是……他怔了下,疑惑地重复道:“棒球比赛?”

    “雨守大人您忘了吗?”助理讶异道,“今天是草坪杯的决赛。”

    ——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棒球比赛。

    山本武站起身,随意地披上西装。此刻的他心急如焚,只想尽快赶回自己的首领身边,“准备好飞机,我要回意大利。”

    “诶?”

    助理愣住了,他慌忙地阻止道,“雨守大人,这场棒球比赛很重要,关系到你未来的职业生涯……”

    “职业生涯?”

    这个词就更让山本武感到匪夷所思了。自从跟阿纲去到意大利后,他就很少打棒球了,棒球仅仅作为他闲暇时的消遣罢了。

    他手上拿着剑的时间,远比拿着球棒的要多得多。而此刻下属的说法,让山本武感到了荒诞。但他也顾不上去追根究底,他想尽快看到阿纲。

    山本武眉眼微微上挑,只是意简言赅地重复了一遍,“准备好飞机,我要回首领身边。”

    他穿上西装,系上纽扣,动作娴熟地打上领带。擦得黑亮的皮鞋踩在地上,溅出清脆的咯噔声响。

    山本武并没注意到,他刚才的话语让助理陷入了更深的震惊之中。

    “什么?您要去见首领?”

    助理难以置信地叫道,“可是您不是两年前就和首领闹崩了吗?”

    山本武匆忙的脚步停住了,那双褐色的眸晃动着。他似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只是呢喃着重复道。

    “你说……我和首领闹崩了?”

    ——这怎么可能。

    终其一生,山本武立下过的最沉重的誓言,便是在阿纲的继承式上。

    那时他单膝跪地,虔诚地吻上自己首领指间的戒指。

    他立誓:永远守护自己的首领。永生相随,永不背弃。

    ——这是山本武一生说过的最认真的承诺。他也决心,将这句话贯彻始终。

    “是啊,”助理说道,“您两年前因为不认可十代首领的做法,而和他大吵一架。当时您还说,再也不会踏入总部一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怎么都不可能对阿纲说出这种话来。对方话里的人真的是他吗?山本武想,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梦中一般,脚下都轻飘飘的。

    而事实上,自睁开眼来,他也没有丝毫实感。

    不对劲。很不对劲。

    而身边的助理仍继续喋喋不休道:“其实我也不认可艾萨克首领的做法,他的行为太激进了……”

    “等等。”

    山本武眉头紧锁,他出言打断了对方的话。他侧过身体,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神情显得晦暗而深沉。

    那双褐色的眸掠过莫测的光,像蛰伏着一头呼之欲出的野兽。山本武一字一句地问道,嗓音嘶哑的可怕:“艾萨克……是谁?”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大雨正酣,似是永不停歇。雨中的世界一片模糊,就像要融化了似的。

    “以及——”

    山本顿了顿,视线如锋利的刀刃般直直剜向某个方向。他口吻笃定地开口。

    “小婴儿,你在对吧?”

    *

    他从茶室中醒来,静听着院外的小桥流水。间或有迷蒙的雨声刮入耳畔,伴风而眠。

    云雀恭弥静静饮了口茶,许久未言。房间里异常静谧,连落花声都可以听闻。

    “——云雀!”

    湍急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冷空气升温。云雀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白发男人闯入庭院,将喧嚣带了进来。

    草壁哲矢连忙追了进来,为没有拦住笹川了平而不停地鞠躬道歉。云雀淡淡扫过去一眼,并没有追究的心思,只是对笹川开口:“有什么事吗?”

    “你没有发现吗?”笹川攥起拳头,紧紧咬住牙关,大声地叫嚷起来。

    “沢田极限的不见了啊!”

    *

    “……所以说、这是个阿纲不存在的世界?”

    一张桌子,两杯咖啡。山本武看着对面的黑衣婴儿,与里包恩正对坐着。

    “对,”里包恩抿了口咖啡,眯起眼睛,黑眸深不见底,“这个世界不存在沢田纲吉。”

    “交换下情报吧。”

    山本武摸了摸下巴,慢吞吞道,“就目前而言,这个世界的‘我’似乎是个棒球手。虽然成为了彭格列的雨守,但因为不认同首领的做法所以与其不合,常年留在日本,很少回意大利。”

    他顿了顿,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和原来的世界完全不同啊。”

    在原来那个世界里,毕业后他就直接跟阿纲去了意大利。没有任何犹豫,也不需要任何犹豫。他放弃了棒球,也很少回日本。

    和这个世界不一样。

    ——他始终陪伴在他的首领身边。

    “这个世界的我也没有成为门外顾问。”

    里包恩唇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淡淡道,“‘据说’在彭格列十代首领即位之后,我就离开了,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处环游。”

    ——就像遇到蠢纲前的他一样。

    山本武眨了眨眼,上下打量着里包恩,“彩虹之子的诅咒也没解除吗?”

    “当然。”

    轻轻的一声,咖啡杯落在桌子上。里包恩压了压帽檐,似笑非笑地开口:“毕竟那样的傻瓜,只有他一个啊。”

    那样傻乎乎的——

    为了自己的老师,不惜拼上性命,去与复仇者为敌。

    他的学生曾说过:自己早已有了承担一切的觉悟。

    ——这样的傻瓜,只有一个。

    他的蠢学生。

    而这个世界没有这个蠢货。

    ——糟透了。

    “是啊……”

    山本武闭上眼睛,嗓音温柔得就像一片花瓣落在地上,“阿纲只有一个。”

    那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的存在。

    里包恩用银制的小勺搅动着咖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山本武巧妙地把球打了回来,“那你呢?小婴儿,你准备做什么?”

    “我打算去找一趟白兰,”里包恩道,“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和7的3次方有关?”

    “目前就只能先从这个角度开始思考了。”

    他们平静地谈着话。

    镇定的、从容的对话,他们看上去都淡定到诡异的地步。就像没受到半点影响一样。

    ——是啊,毕竟他们都是很“理智”的人。

    银勺落在盘子上,发出极轻的、啷当的清脆声响。

    里包恩再度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山本武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他淡淡道:“我要回一趟意大利。”

    “哦?”

    山本武睁开了眼。

    里包恩望着那双褐色的眸子,他发现了,那平静水面下掩藏着的激流,那看似淡然的眸底——是纵使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的疯狂。

    雨可以镇魂,亦可以滂沱。

    就像掩藏着狂风暴雨的寂静海面,当风暴袭来之时,世界便会被摧枯拉朽地毁灭。

    “没有亲眼见到意大利的情况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话。”

    山本武的语气激烈而凌厉,杀意烈烈。他露出一个微笑,笑容里却是化不开的执拗:“我不信——阿纲会这样就不见。”

    里包恩喝了口咖啡,突然想笑。他知道的,山本武看似豁达心宽,实则却从骨子里就是锋利固执的。就像他手中拿着的剑一样,一旦剑鞘消失,刀光便会见血。

    里包恩掀了掀唇角,“你会失望的。”

    ——因为你会发现,就算在意大利也找不到沢田纲吉。

    哪里都找不到他了。

    “那么再见。”

    里包恩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礼。时间紧迫,他想迅速找到白兰。身后的人却叫住了他。

    “等等——”

    山本在问他,“小婴儿,找到白兰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找。”

    里包恩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直直停留在自己背上。他转动着指间的枪支,看着枪口冒出滋滋的白烟。

    他按动了扳机。

    在子弹破开空气,燃起火花之时,里包恩的声音毫无间隙地响起——

    “直到找到我的‘little boy’为止。”

    *

    His little boy.

    他的小男孩。

    在教纲吉英语时,里包恩曾含笑地、带着某种宠溺意味地这么叫对方,或是疼爱、或是调侃、又或是夹了点不明朗的情愫。舌尖轻抵,就能辗转出这个暧昧的词汇。

    His little boy,他的小男孩。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的小男孩不见了罢了。

    就像一支玫瑰落在地上,小王子的狐狸跑掉了。星球的光变得寂黯,爱唱歌的夜莺破碎了歌喉。

    ——他的Little boy消失了。

    只是如此而已。

    太阳还会升起,月亮还会沉落。大海依然会涨潮,地球仍旧会不断自转。

    一切似乎都没有影响。这个世界正常地运作着。

    ——可是他的小男孩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呢?

    至少里包恩无法接受。多年前他曾屈从给了命运,但这次他绝不会再屈服。

    他一直注视着对方,看着他的男孩一点点成长起来。阿纲的所思所虑全都落在他的眼底,他对阿纲的一举一动皆了然于胸。

    ——那是他用了百年时间,才找到的、属于自己的“Little boy”。

    他一定会找回自己的小男孩。就算是以世界为敌,用生命作为赌注。

    他也绝不会再次——让最重要的存在从指间溜走。

    *

    山本静静望着里包恩离开的背影,枪声响亮得就像一阵长鸣,却将他的心脏都打出了一个窟窿。

    他和里包恩的谈话很克制。

    但他们都清楚,这就像被冰封着的沸水。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彼此都按捺不住的心绪。

    阿纲,消失了。

    这是一个山本武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光是把这几个字在嘴里咀嚼一遍,就让他感到莫名的胆寒。

    噩梦一般。

    象牙□□塌,星球炸裂。

    山本武无法想象沢田纲吉不存在于他世界里的可能。他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以接受?怎么能接受?

    他最重要的存在——消失了。

    如果这是梦,山本武只希望自己能立刻醒来。他不需要这个阿纲不存在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对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如果这是梦……?

    山本武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温柔嗓音。

    “阿武,阿武?”

    世界明亮起来。

    山本武睁开了眼。然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熟悉的、让他心脏都停止跳动的——

    他的阿纲。

    他的首领。

    噩梦结束了。

    *

    沢田纲吉懵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雨守激动地抱住他。对方把他抱得很紧,用力到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咔咔作响。

    太、太激动了吧……

    纲吉困扰地想着,大家都好奇怪啊。他刚才去叫隼人的时候,隼人的表现更加夸张。骸也直直盯了他半天,眼神很陌生,就像从没见过他一般。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

    “阿武,你梦见什么了吗?”

    纲吉放轻声音,抚慰般地拍上好友的背。

    ——毕竟,他们刚刚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事情啊。

    *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强尼二和斯帕纳联手开发了一款仪器。据他们所说,只要躺进去,就能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事情。

    就像镜子一样。

    能倒映出你心底最害怕的事情。

    这款仪器还在开发阶段。当时里包恩便坏心眼地,拉上守护者全体——只有蓝波因为岁数太小而逃过一劫——还有他自己,逼着他们参与这台机器的试验。当时他的鬼畜老师还振振有词地道:只有了解自己的弱点,才能克服弱点。

    饱经压榨的纲吉自然是不信大魔王的鬼话的,但他在里包恩面前从来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隔】地,最后只能含泪参与试验。

    想起自己梦见的内容,纲吉不由打了个哆嗦,噩梦!真的是噩梦啊!

    这也太可怕了!不愧是最恐怖的事情!

    不过……

    纲吉收敛起心思,眸光柔软地看着自己的雨守。

    “强尼二跟我说,你们做的是同样的梦。我真的没想到你们最恐惧的事情竟然是一样的。”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阿武,你梦见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的雨守抬起头,朝他露出个莫名的笑容。

    那笑容粲然若朝霞,和山本武平时一般明朗灿烂,又带着几分缱绻温情。但此时,里面却多了些隐秘的意味。

    说不出的、隐秘的意味。

    “……秘密。”

    他的好友弹动着舌尖,眼底藏着他看不懂的阴云。但阴霾却又忽得散去,天光乍破后,山本武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阿纲,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就不说吧,”纲吉有些无奈地嘟囔道,“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就当我们扯平了。”

    想起自己梦到的内容,纲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把他梦到的事情说出来,他可能会被身边这些人给杀掉吧。

    “不过啊,阿纲……”

    他的好友再次抱住了他,这次的拥抱是轻柔的。就像怀抱一片雪花,又或是抱着一颗月亮。

    “我在想,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山本笑着对他说,褐色的眸里倒映着这个世界,世界浓缩成一个微小的点,里面却只有对方的身影。

    ——这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你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存在。”

    他抱着自己的首领,与自己的太阳相拥。

    星与月都在此刻寂黯了,宇宙都变得静默无声。狐狸知道,它终于等回了自己的小王子。

    也许你对这个世界可能不是特殊的,但你对我们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我们的首领——

    我们都不能失去你。

    纲吉愣了愣,听着自己好友的表白。就在刚才,他也从不同人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表述。

    心中的布丁融化了,砂糖暖暖地在血液中流淌。纲吉伸出手,回抱住自己的伙伴。

    他笑得很开心,也很温柔。

    “我也一样啊。你们都是我生命里——最无可取代的存在。”

    日升日落,花开花灭。

    山本武安心地闭上了眼。他知道,最恐惧的事情永远不会到来,他们和自己的首领会始终相伴。

    (END)

    【后续一】

    沢田纲吉发现,最近强尼二和斯帕纳总是伤痕累累,身上缠满了绷带。

    他有些不解,于是去问这两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强尼二只是别开视线,干笑着说:“没、没什么。”

    斯帕纳则舔了口棒棒糖,睁着那双死鱼眼,没精打采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不成熟的家伙来打击报复而已。”

    纲吉:“……是、是吗?”他好像懂了什么,默默擦了把汗。

    【后续二】

    某日路上偶遇,纲吉看到六道骸盯了他半天,然后阴阳怪气地开口。

    “沢田纲吉,虽然你这个人又没用又懦弱又惹人生厌,但彭格列的首领果然还是你比较好。”

    说完这段话之后,他就好像顺了心一般,冷笑一声,接着心情很好地离开了。只留下纲吉一个人呆滞在原地。

    纲吉一脸懵逼:“???骸疯了???”

    【后续三】

    纲吉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从那个实验结束后,其他人好像更黏他了……?

    尤其是隼人和阿武,简直是和他寸步不离。

    就连向来神出鬼没的云雀学长,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也变高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纲吉的错觉,他总觉得云雀对他的态度似乎更和缓了一点……不过果然还是错觉吧,云雀学长会温柔这件事听上去就好可怕啊。

    大家好像都隐隐在害怕着什么。是上次实验留下的后遗症吗?

    纲吉也曾旁敲侧击,试图得知其他人到底在实验中梦见了什么。不过大多数人对此都露出微妙的神色,并不愿意回答他。

    而当他问到最有可能告诉他答案的狱寺隼人时——

    狱寺隼人听到他的话,脸却倏地苍白。他碧绿的眸黯下,神情惨淡而又痛苦,“不好意思,十代目,属下甚至连回忆都不敢回忆……”

    “我也没有勇气回忆,”他苦涩地笑着,“对我而言,那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纲吉心头一紧,知道戳了对方的伤口,忙不迭道起歉来。不过同时他也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能让狱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只是直到很久之后,纲吉都没问出其他人最恐怖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成了个永远的谜团……

    【后续四】

    某年某月某日,里包恩口吻粗暴地问纲吉:“蠢纲,你梦见了什么?”

    纲吉目光游移,不愿回答,只是讪讪地笑着:“哈哈哈,也没什么特别的……”

    里包恩默默举起了枪。

    纲吉立刻缴械投降,他乖乖地说道:“其实也没梦见什么啦……”

    他顿了顿,才难以启齿地开口:“说出来好像很自恋,我梦见大家都向我表白了,所有人都说喜欢我。”

    里包恩:“……”

    纲吉痛苦地捂住了脸,心有余悸道:“然后他们还大打出手,搞得家族都四分五裂。真是太可怕了。”

    里包恩:“…………”

    纲吉舒展开眉眼,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理所当然道:“不过这种事情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也就只是个噩梦罢了。”

    里包恩:“………………噗嗤。”

    纲吉奇道:“咦,里包恩你笑什么?”

    “没什么。”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他收回枪,似意有所指般对自己的学生开口。

    “我想,”他咬重语气,强调般道,“这个噩梦现实中的确是不可能发生的。”

    看着自己一脸懵懂的蠢学生,里包恩哼笑着在心中补上一句。

    ——才怪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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