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们都没有忘记他的资格,不是吗?”
会议室内一片静默,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
山本武攥紧手中的剑,久久地失语着。他看到了六道骸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呢?
就像个无止境的漩涡。渲染一切,吞噬一切。隐约的光被掩盖着,那双异瞳里的是——那是被藏匿着的、最深也最极致的绝望——
啊,那里有着深渊的缩影。
业火烧灼着、寒冰炙烤着、刀尖上的人在疯狂地尖叫、呐喊着。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望地在内心嘶吼着——
——六道骸的眼里倒映着地狱。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我们都没有遗忘他的资格——”
六道骸微笑着说道,声音压得很低,甚至还带着些诡异的温柔。他这么说着,就像对情人念着甜蜜的歌谣一样。
但是——
缱绻缠绵的话语背后,却是最深沉、最刻骨的恶意。
铺天盖地、张牙舞爪、霸占了整个世界的憎恶。
“没有人可以忘记他——所有人都不行——”
六道骸不顾一切地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所有的声息都消失了,房间里静谧到只能听到六道骸的笑声——
他在笑。
他在笑着。
疯狂的、绝望的、愉悦的、痛苦的、兴奋的。
六道骸在笑着。他笑得那么大声,眼里却像流着血。一滴滴的血,从他的眼尾落出,也滴进所有人的心里。
那是——磨灭不了、撕扯不开、一旦触碰就是鲜血淋漓,所有人内心深处最痛的伤疤。
“所有人都没有忘记他的资格!别忘了啊——是你们伤害了他,是你们遗忘了他。”
——怎么可能忘记呢?
——怎么可以忘记呢?
不可能忘记。不可以忘记。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怎么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所有人都不能。所有人都不可以。
六道骸想着,脸上泛着病态般的晕红。他自言自语般,笑着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会一直提醒你们的——”
是啊。
所有人都是罪人。
六道骸一字一句地说着,他扫视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字里行间都是黏腻而可怕的恶意与快意,“别想忘记。所有人都别想忘记。”
——你们都有罪。
——别想逃过审判。
山本武的全身都不住颤抖起来。他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褐色的眸里倒映着寒芒,他低低地对六道骸说道。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
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天。十万五千一百二十小时。六百三十万七千二百分钟。三亿七千八百四十三万两千秒。
这么长时间。没有一刻一分一秒能忘记。
没有人会忘记——谁又能忘记呢?
这种撕心裂肺、刻骨剜心的疼,又有谁能忘记呢?
“六道骸。”
站在首座的里包恩开口了。他的眸子很黑,黑得异常,里面找不出半点光来。
他压了压帽檐,挑着眉对六道骸说道,声音冷得令人心惊,“你也是啊——”
“那个时候你对他做的事情,你还没忘吧?”
里包恩微笑着,话语却掺杂着满满的恶意,“如果你忘了,我也可以帮你想起来。”
“哈哈哈哈阿尔克巴雷诺,你是在以什么立场对我这么说呢?”
六道骸异眸中倒映的光火忽明忽灭,他反唇相讥道,“身为他最信任的人——在那个时候你又做了什么呢?”
“还有你,狱寺隼人——”
六道骸话锋一转,指向了旁边站着的狱寺,唇角的弧度冰冷而讥诮,“那个时候你推开他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狱寺隼人脸色骤然发白,碧眸猛烈地晃动着。
“哦,让我想一下,”六道骸故意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就那样叹息着、撕开了最刻骨铭心的伤疤,“好像你是推开了他,对他说恶心吧?在他想要保护你的时候,你对他这么说了——”
六道骸冷笑着,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如锋利的针般扎入人的血肉。
“你的忠诚还真是不堪一击啊——脆弱到让我都想发笑了。”
“那你呢……”狱寺隼人的身形不住摇晃着,银发一片黯淡,惨白的脸色没有半点神采。但这种时候,他却偏偏从唇间挤出了嘶哑而干涩的笑声。
“你到底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狱寺隼人的眸底幽深异常,其间尽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咬牙切齿地逼问着六道骸,“曾经说过十代目很脏的人是你吧?”
六道骸的睫毛颤了颤,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呵。”
狱寺隼人嗤笑一声,冷漠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嗓音尖锐得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然后鲜血淋漓。
“在场的人谁不是呢?”
阴影弥漫着。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声音。没有光。就连情绪都被吞噬了。一切都空空如也。
“我们——每个人都伤害过十代目,不是吗?”
狱寺隼人顿了顿,喉间似卡着某种沉重而晦涩的东西。他笑着,声音沙哑破碎得就像濒死的野兽。
“我们都没有得到原谅的资格。”
疯子。
所有人都是疯子。
彼此撕扯着对方最疼痛的伤口,鲜血直流。相互揭着伤疤,扯破那漆黑流脓的血痂,露出下面最新鲜的血肉。
就像红着眼撕咬的野兽们——不死不休——如对着自己最憎恶的敌人——
但明明,之前曾经都是最亲密信赖的伙伴们。
一切都变了。
“够了!”
蓝波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他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痛苦又无力地开口:“别说了行不行……”
“你们都别说了……”
他的话语停住了,那双翡翠般的眸底是满满的绝望与悲痛。蓝波艰涩地扯开唇,一字一句都像是浸在最苦的酒液里,泡出的仅余满满的绝望。
“你们说的再多……”蓝波闭上眼,惨笑着说道。他的声音带着点哭腔,轻得像一场梦,“他也回不来了啊。”
说的再多——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多么惨痛、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可是噩梦永远都没有结束的那一天。这就是现实。
蓝波恍惚地想着。他宁愿被那个人打、那个人骂、就算被狠狠叱责推开也没关系——
如果那个人还在,他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但这些都是无意义的想法。因为那个人不可能回来了——这就是现实。
比梦魇更像梦魇的——绝望现实。
宛如咒语被解开一般,在蓝波的话说完之后,全场的争斗戛然而止。
里包恩转过身,沉默地坐回座位上。其他人也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六道骸和狱寺隼人依旧发狠般,像见了血的鲨鱼般凶恶地瞪着彼此。
山本阖上眸子,任由心中的情绪无止境往下坠落着。是啊——他苦涩地想着,争吵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人回不来了啊。
云雀恭弥眉眼间满是郁色,他转过身,意简言赅地留下一句,“会议的内容传给草壁吧。”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走出了会议室。
里包恩也没有阻拦他的想法,就那样看着他离开。他望着依旧对峙着的狱寺和六道骸,不轻不重地警告般叫了声,“狱寺,六道骸。”
狱寺隼人怔了下,接着像如梦初醒般低下头,“抱歉,里包恩先生,我失态了。”
……真是奇怪的反应。山本眸底暗了暗,视线锁定在狱寺身上。他看着对方沉重地迈开脚步,坐回属于自己的岚守的座位上。
六道骸见状,冷漠地挑起了眉。那双异色的瞳仁里,流转着锐利而又恶质的色彩,“狱寺隼人——”
嘲弄的内容说到一半,剩余的话便卡在了喉间。六道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和不悦。就像突然改变了主意一般,他简短地说道,“那我也走了。”
刹那间,靛青色的雾气氤氲了整个会议室。雾守迷惑不定的身形融入雾中,缓缓消散了。
里包恩微微皱起眉,视线莫测地落在六道骸消失的地方。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文书,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开口。
“既然人到齐了,那么会议就开始吧。”
库洛姆坐在角落里,默默抓紧自己的裙角,心里满是疑虑。就在刚才,通过骸大人的心灵感应,她听到了——
骸大人说,有人解开了BOSS房间里他设下的幻术禁制。
14.
房间里没有人。但是……有人来过。
六道骸站在原地,来回审视着房间上下。房间内的一切装潢都是他所熟悉的、曾在无数个梦境里出现过的——
太熟悉了。
熟悉到……就像那个人仍在。仍住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如被刺痛双眼般,六道骸闭上了眼,苦涩地笑了起来。
什么是活着呢?
如果浑浑噩噩是活着,如果肝肠寸断是活着,如果行尸走肉是活着。
——那么,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活着。
每一天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每一瞬他都活着。他存在着。
是啊——他活在这个世界——活在这个没有光的世界里。他扎根在这个泥泞的世界内,无法动弹。他窒息在无止境的深海里,只能徒劳地仰望着逼仄的黑暗。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光明——有着的只是绵延一切的黑暗。
好黑。太黑了。为什么会这么黑?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不在了呢?
你不在了——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呢?
呐,告诉我答案啊。
——沢田纲吉。
六道骸恍惚地想着。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无法思考。或者说,这十二年来——他一直都只是具干瘪的躯壳,连血液都被吸噬殆尽。
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除了憎恶、绝望、痛苦……还有什么呢?
不过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房间里有东西被拿走了。
六道骸皱起眉头,他睁开眼,重新仔仔细细地重新扫视了一遍房间,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入眼中。越是认真去打量,内心的负面情绪便越是疯狂蔓延。愤怒的火焰在血管里流窜着,让六道骸连手背都绷紧到泛起了青筋。
是谁——
到底是谁——
六道骸的眸里是最深的怒意和冰冷,如来自地狱的罗刹。当怒气达到顶峰之时,他反而笑出了声。
到底是谁——
竟然敢偷走沢田纲吉的东西——
到底是谁——
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六道骸轻笑一声,瞳眸里晃动着幽暗的光火。他想,他会让那个盗窃者见识到的……
他会让那个卑劣的小偷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什么又是最深的绝望。
15.
“那么,今天的会议便到此结束。”
里包恩落下最后一句话,狱寺隼人便立刻站起了身。他简明扼要地朝里包恩道别,便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架势离开会议室。
里包恩注视着狱寺隼人的背影,五指交叉在一起,神色阴晴不定。他对旁边的人淡淡道:“你们也发现了吧?”
“是啊。”
山本武眯起眼睛,褐眸里闪过锋锐的色彩,“狱寺的表现很奇怪。”
他们俩对视着,眸里尽是了然,如异口同声般笃定地开口。
“……他肯定在隐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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