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连城璧已打算走了。
这一趟出游好像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既然要走,陈情当然也要走。
小舟虽然还没有靠岸,但两个武林高手要走,当然随时都可以走的。
连城璧已经出了船舱,陈情也站起来要随他出去。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裙角,被木头上的倒刺挂住了。
她虽然没有想到,反应却很快。
快得像是有人暗算她一般,倒掠出去。
船家的反应却很慢。
但凡一个普通人,看见这种事情,当然是会愣住的。
他的竿已停住。
于是,这船就翻了。
两个武林高手,一个撞着一个,一道落了水。
【二十】
……
丢人。
【二十一】
冰冷刺骨的河水没过头顶,寒气入侵四肢百骸。
怀里的人却很温暖。
只可惜,无论多温暖的人,好像都是会骗他的。
连城璧一下子推开了她。
这一推,把沉浸在“丢人”两个字里的陈情推醒了。
她回过神来,立刻就伸出手来抓他。
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一边摇头,一边看着他,好像要说什么话。
连城璧看着她,皱着眉,一根一根掰开她抓着他袖子的手指。
他看不懂陈情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现在只想离她远一点。
【二十二】
我却只想离他近一点。
因为我想说的是:“大哥,我不会水!”
不会水其实也有不会水的办法,以气御身,即可破水而出。
然而我却刚巧在那一掠里将气提过了头。
我只好先借一口气。
这口气,我当然也只能问连城璧借。
所以,我还是努力靠了过去,去借这口气。
【二十三】
这个吻不长。
虽然不长,却已足够他想起来,她要反悔的是哪一件事。
既然她已经反悔了,他好像当然就要履行他说的那句话。
船家的喊声从水面筛来,难听真切。
他吆喝两声,就有一根长竹竿探下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陈情抓紧了连城璧的袖子,已调息走气,准备借势而起。
连城璧却忽然反扣住了她的手腕。
【二十四】
我们两个都往下一沉。
这一次却是连城璧吻过来的。
我一愣,一时拿不准他是否也想借一口气。
可他借气归借气,为什么反而要拉着我往下沉?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已撬开我的牙关。
游走于经脉的真气,便一下子乱了。
我凝神,却发现那紊乱的真气,都同时往一个方向去。
现在,我已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选的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错过这次,当然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只是他的眼睛里,却好像全是痛苦。
我只挣动了最初的那一下,便任由他将我周身的内力一点一点地,全部抽走。
下一秒,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五】
船家三竿探空,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长街上,桥上,也有很多人看着。
水面凌空破起三丈高,有一人从中跃起,落在石阶上。
他怀里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
已有人认出来,那姑娘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沈璧君。
抱着她的人,正是她的丈夫,姑苏第一庄,无垢山庄的庄主连城璧。
走江湖的人已识趣地退开,不再看这个热闹。
船家却不认得他,只是擦着满头大汗,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迎上去。
他走近了,才发现连城璧在笑。
哭一样的笑。
他两鬓的发还在滴着水,两人衣袖淌下的水,已染透了青石板。
他笑着,捧起沈璧君的手,万分眷恋地吻了吻。
她的手很冷,浑身都变得很冷。
她的心是不是也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变得很冷了?
至少,他已不用担心再失望了。
他站起来,抱着她一步步往无垢山庄走去。
日影落西,春风不复暖。
有一人始终盯着这里。
他的眼神,也充满了痛苦和眷恋。
但那当然是和连城璧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二十六】
我睁开眼,仍是沈璧君。
床帘半开,屋里点着一盏灯。
我喊了一声:“城璧。”
声音已变得很轻。
好像做什么,都花不上力气。
连城璧迟了很久,才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也很轻。
不光很轻,听起来还很艰涩。
他沉默一会,道:“你现在可以恨我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又有了笑意。
我也笑了。
我笑道:“这件事远没有你想得严重的。”
【二十七】
有夜风吹来,吹得灯火一晃。
陈情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甚至,好像还有几分温柔。
“沈璧君有几斤几两,你是知道的,我的武功,和她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你就这么把她吸成了一个残废,当然还是给我添了点小麻烦。”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倒更担心你一点。几种不同的内力,要融汇在一起很难,一步之差,就是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等我缓过来了,能不能让我给你看一看?”
她问得很真诚。
好像她确实就是那样想的。
连城璧走过去,用手拨开了床帘,皱着眉,微偏了头看她。
陈情笑笑,很努力地,慢慢地伸出一只手,道:“现在我们两清了,你不能再生气了。来,让我抱抱。”
她的脸色仍然很苍白,笑起来的眼睛却很亮。
连城璧看着她。
半晌,他真的俯下身,任她把自己抱在怀里。
陈情摸摸他的头发,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早点遇见你。”
连城璧睁着眼睛,看着灯笼里,跃动的烛火。
他想起一次次弃他而去的,那穿着红嫁衣的背影。
想起沈家那场连天大火里,母亲的莲花双钩。
想起漫天大雨里,他策马扬鞭,追上了无霜。
……
连城璧闭上眼睛。
他已不愿再想。
连城璧道:“你的确来得太晚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可你来了,就不能再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陈情道:“我答应你。”
她停一停,又补充道:“若我做不到,一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连城璧笑道:“你咒自己时,倒很下得去口。”
陈情也笑:“反正也不会应验的。”
【二十八】
其实我倒觉得很赚。
你若能随时随地叫连城璧心甘情愿的抱着你走,你也一定觉得很赚。
作为一个用了几十年轻功的高手,我原本当然是打算自力更生的。
但第七次摔了个狗啃屎之后,连城璧拿着一盒紫香断续膏来给我涂伤口,涂到脸时,忽然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要对这张脸好一点。”
我想一想,他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于是我道:“那不如你抱我。”
连城璧涂药的手一停,道:“什么?”
我道:“那不如你抱我。”
连城璧看着我。
我看着连城璧。
我道:“我很轻的。”
连城璧:“……”
当日午膳,是在我房中用的。
连城璧看着我喝下最后一口参汤,问:“吃完了?”
我点点头。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我仰脸看着他。
他忽然一弯腰,伸手在我肩后、膝弯一抄,就把我抱了起来。
他把我抱起来,看了我一会儿,又目视前方。
“你重了。”
他面无表情道。
我:“……”
任谁天天十全大补,都是会重的!
我道:“实在很荣幸。”
连城璧垂眼看我。
我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一定也重了。”
连城璧:“……”
割鹿刀我已交给了连城璧。
他本和我一样,用的是剑。
剑走险锋,刀却走阔。
要一个剑客改用刀,本就是很难的。
连城璧第一次用时,用力太过,刀脱了手。
割鹿刀直朝我而来。
我虽已尽力去躲,他也尽力来追,这把利刃的兵气,还是斩去了我的半缕头发。
连城璧伸手挑起剩下的半缕,脸色很不好看。
我无所谓道:“今日黄历宜理发。”
我摸一摸刀柄,道:“再降一成三分力。”
连城璧看着我,一皱眉,又握住了刀。
这一次,刀没有脱手。
往后练刀时,也没有再脱过手。
【二十九】
五日后,陈情看起来已习惯了很多。
她已完全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穿衣了。
不过,连城璧好像也已经习惯常常来找她。
这一日,他们也是一整日都待在一起。
一直到月上星河,陈情倚在床边睡着了。
连城璧放下书,扶着她躺好,拉上被子,吹熄了灯,便走了。
他一走,陈情就睁开了眼睛。
她掀开被子,披上衣服,穿上靴子,出门左拐直行,去了藏兵阁。
无垢山庄也曾辉煌一时,这里当然也收藏了很多好剑。
陈情走过去,每一把剑,都很仔细地摸一摸。
她挑了很久,才拿起了最轻的一把。
剑鞘上刻着:轻虹剑。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拿着这把剑,出了鞘,双指抚过剑锋,挽了个剑花。
这个剑花,挽得还是很轻灵,很漂亮。
陈情却皱了眉,看起来很不满意。
她便重新挽了一个剑花。
不满意。
还是不满意。
同一个动作,她做了七次,才总算停下来。
然后,她就舞起剑来。
剑光游走,灯火微拢,果然如一道轻虹。
陈情的眼中映着这道轻虹,已变得很亮很亮。
她的招式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第三十二招。
剑就像流星一样,坠在了地上。
陈情的左手,还握着剑鞘。
右手,却满满地握着一捧血。
鲜血蜿蜒滴落到地上,将地面染成了红褐色。
陈情呆站了会儿,走过去把剑拾了起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干净了剑上沾的血,归鞘,又放回了剑架上。
放好了,她便走了。
走去院中,打了一桶井水,冲了几遍右手,等血凝固了,就回了房。
回到房里,脱下靴子和外衣,躺下来,拉上被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睡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连城璧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就站在她屋外,站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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