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萧十一郎篇(三)

    【十二】

    连城璧好像跟谁起了争执。

    我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想听,什么也听不清。

    于是,我就想要再靠近一点,努力撑起身子,往那一边挪。

    然后,我当然就摔下了床。

    连城璧走过来,将我又抱回去,贴在我耳边说话。

    这句话我也仍然听不清。

    和他起争执的人是个蓝衣姑娘,忽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她走之前,在桌上留下一瓶药。

    我想:哦,看来我这条小命,还是保住了。

    这样想着,我放心很多,就又睡过去了。

    【十三】

    三更。

    群星都在夜空中闪耀。

    那些花灯都还未拆下。

    无垢山庄,看起来好像还是昨夜的无垢山庄。

    其实,无垢山庄是永远不会变的。

    会变的,只有人。

    无霜本是他最信赖的人,却连她也学会骗他了。

    究竟还有谁是不会骗他的?

    连城璧是很少会喝醉的。

    但他每一次想要喝醉,好像都是为了女人。

    而且每一次,都是为了沈璧君。

    现在,沈璧君却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于是,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和沈璧君之间,本来就已没什么希望。

    她还是不是沈璧君,又有什么要紧?

    何况,一旦沈璧君想起来了,就不再是他的了。

    她却是他的。

    这岂非比沈璧君要好得多?

    花灯照绿酒。

    这本是无垢山庄里,最好的酒。

    现在这酒却好像有些发苦。

    一个人喝酒,永远都是苦的。

    这酒,沈璧君不会陪他喝,无霜不能陪他喝,放眼整个天下,好像都没有人能陪他喝。

    他已下定决心,要一个人将这杯苦酒喝下去。

    可是他还没有伸出手,旁边已有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酒杯。

    陈情道:“你再多喝两杯,明早起来一定会很头疼。”

    连城璧笑了笑,皱着眉看她:“你怎么才刚刚醒,就要来管我?”

    陈情坐下来,道:“当然是因为我很关心你。”

    连城璧道:“你关心我?”

    陈情道:“在这个世上,我关心的,也只有你一个。”

    连城璧道:“所以你一定不会抛下我一个人走。”

    陈情道:“我当然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的,我又不是沈璧君那种沙雕。”

    连城璧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什么是沙雕?”

    陈情道:“好像是一种很傻的鸟。“

    她想一想,又道:“总之,我在骂她。”

    连城璧道:“为什么你要骂她?”

    陈情道:“因为她居然完全看不见你的好。”

    连城璧道:“你看得见?”

    陈情道:“你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

    连城璧道:“可你却一直不许我做坏事。”

    陈情道:“好人本来就不能做坏事。”

    连城璧道:“谁说的?”

    陈情道:“我说的。”

    连城璧道:“那我早已不是一个好人。”

    陈情道:“你可以从现在起,重新做一个好人。”

    连城璧笑了声,没有再接她的话。

    他伸手去摸酒杯,却摸到了陈情的手。

    陈情好像也没有想到。

    她本来只是不想让他喝到那杯酒。

    所以她要收回手。

    但是,连城璧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都拉了过去。

    他把她拉过来,扶着她的肩,认真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嘴唇。

    陈情记得,他一看别人的嘴唇,就是要拍吻戏。

    连城璧果然吻了下来。

    先吻她的嘴角,然后吻她的唇。

    他的手还是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

    这个吻却不长。

    连城璧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已泛起很深的红色。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盯着她也重新睁开的眼睛:“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陈情道:“好,我答应你。”

    连城璧笑起来。

    这好像是除了大婚之日,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他吻一吻她的额头,就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道:“如果你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陈情道:“好。”

    【十四】

    我晨起练刀,才发现刀被调了包。

    难为他百忙之中,又要拷问小公子,又要和无霜吵架,还有这个精力把我的刀调了包。

    我在庄里找了半圈,终于还是在酒窖里把刀找到了。

    看来喝酒果然误事。

    于是,我就接着去院子里练刀。

    路过厨房,还亲自……叫人煮了碗醒酒汤。

    【十五】

    连城璧一醒来,只觉得很头疼。

    有仆人敲门,道:“庄主,夫人差小的来送醒酒汤。”

    这时机算得实在很准。

    连城璧笑笑,揉着太阳穴道:“进来。”

    仆人把食盘递来,连城璧拿了碗,喝了一口,问道:“她在做什么?”

    仆人恭敬道:“夫人在练刀。”

    连城璧不禁笑道:“她今日练得一定很不称心如意。”

    仆人看看他,道:“夫人是去酒窖取的刀。”

    连城璧被醒酒汤呛到,咳了两声。

    仆人又道:“夫人还让属下带话。”

    连城璧道:“什么话?”

    仆人面无表情道:“夫人说:夫君醉酒就逮着人亲,以后还是少喝为好。”

    喝断片了的连城璧:“……”

    【十六】

    巳时末,我还在练刀。

    这把得之即得天下的割鹿刀,好像也不过如此。

    我隐约觉得我忘了什么,但一时,也实在想不起来。

    春风吹花落,连城璧路过。

    他本已走过,停了停,又折身朝我走过来。

    我收势收刀,盯着他,全神戒备。

    连城璧在三丈外道:“我昨夜,喝多了。”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喝多了。”

    连城璧看着我。

    我看着连城璧。

    我忽然向他走过去,走得很近。

    连城璧一直看着我走过来。

    我从他发间拿下小半朵落下来的山茶,拉起他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我伤心道:“城璧,我知道你忘不了璧君,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连城璧:“……”

    他看看掌心的花,又看看我,皱眉道:“我昨夜把你当成了璧君?”

    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道:“哦,没有。我瞎编的。”

    连城璧:“……”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昨夜答应了你一件事,仔细想想,好像有点做不到,既然你忘了,那正好。”

    说完,就打算去叫厨房做饭。

    连城璧一下子拉住我,冷冷道:“无论你答应了我什么事,我记不记得,你都一定要做到。”

    我:“……”

    我看看他紧紧抓着我袖子的手,道:“你真的一定要我亲自做饭给你吃?”

    连城璧:“……”

    连城璧道:“当然。”

    【十七】

    午时末,连城璧和陈情都已坐在了桌前。

    连城璧举着筷子,在五道菜间举棋不定。

    半晌,他指着一盘问:“这是什么?”

    陈情辨认片刻,道:“西湖醋鱼。”

    连城璧看看焦黑的鱼肉与分外突出的鱼眼,道:“分明是西湖浮尸。”

    陈情:“……”

    他又一指另一盘,道:“这又是什么?”

    陈情想了想,不太肯定道:“好像是肥鸡火薰炖白菜?”

    连城璧挑眉道:“肥鸡?”

    陈情道:“它生前很肥,炖着炖着,就瘦了。”

    连城璧:“哦。”

    他又一指另一碟,道:“这个呢?”

    陈情思索片刻,肯定道:“云片豆腐。”

    只见那豆腐堆在一起,就像稀泥。

    陈情看看他,解释道:“我本将豆腐片得薄如蝉翼,哪知酱汁一浇,全烫穿了。”

    连城璧点点头,指向第四道菜:“这道呢?”

    陈情道:“酥油茄子。”

    连城璧道:“我还以为是油渣。”

    陈情:“……”

    连城璧放下筷子,拿起了勺,在汤碗里搅了搅,搅起一堆黑色菜渣:“这是咸菜汤?”

    陈情道:“不是,炖鸡剩下的,那是白菜。”

    连城璧放下了勺。

    沉默片刻,他道:“你饿不饿?”

    陈情道:“不饿。”

    连城璧道:“可我饿了。”

    陈情道:“那你吃呗。”

    连城璧站起来,理理衣服道:“我出一趟门。”

    陈情道:“哦,去吧。”

    连城璧把她拉起来,道:“你也跟我来。”

    陈情道:“去做什么?”

    连城璧道:“让你见见西湖醋鱼、肥鸡火薰炖白菜、云片豆腐、酥油茄子本来长什么样。”

    陈情:“……”

    【十八】

    吃饱后,我还拉着连城璧,去姑苏河畔走了一圈,消消食。

    春船满载绮罗,水港小桥众多。

    江南水乡,正是温柔乡。

    我忽然想起,我本来是要带傅红雪来江南的,可惜最远,也只到了长安。

    站在一个男人身边想另一个男人总是很不仁义的,于是我也只好不再想了。

    我们已经走了一圈,水边有船家招客,我问了价钱,就拉着连城璧上了小舟。

    船家递我一包鱼食,我转手给了连城璧。

    连城璧接过来拿着,倚在阑上喂鱼,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似乎是困倦了,又或是酒还没有全醒。

    我也伸手从油纸袋里拿鱼食喂,可惜连城璧丢下的鱼食,好像总比我的更有诱惑力。

    水面下的鱼儿都聚在一起,你争我夺地甩尾抢食。

    船家撑着竿,老实腼腆,并不搭话。

    两岸人声轻远,水波缓缓荡开,连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

    也正是此时,岸边有一人凌波而来,足尖一点,落在小舟上,将这不大的小舟踩得一晃。

    他站稳了,抱拳道:“庄主,萧十一郎将小公子救走了!”

    连城璧喂鱼的动作一停,慢慢坐直了身。

    他把油纸袋放到一旁,声音里难辨喜怒,脸上却有三分笑意:“什么时候?”

    来报信的这人我不认得,但他却当然认得我。

    他看看我,好像有一点犹豫。

    他道:“就在……就在庄主出门过后不久,未时刚过,我便去察看,人已不在了。”

    连城璧却没有看我。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手挥一挥,那人便退下了。

    他走了,连城璧才开口:“你什么时候见的萧十一郎?”

    我道:“昨夜,你喝得很醉。”

    连城璧道:“你也喝醉了?”

    我道:“我一滴酒也没有喝。”

    连城璧笑了声:“可你却好像也醉了。”

    我道:“你不杀她,她当然总有一天要被救走的。”

    连城璧道:“你不杀他,是不是也有一天要跟着他走的?”

    我道:“我只是发现,我不能杀他。一个不能杀的人,你也只好对他好一点。”

    连城璧道:“那我该不该对你好一点?”

    我看向他。

    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

    哪怕看见了,也未必读得懂。

    我未必就比沈璧君更懂他。

    我忽然很后悔当初没有去认真看过这部剧。

    才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这一局,几乎就是一局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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