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陈情。”
“陈情?”
“陈情!”
傅红雪已喊了很多次。
陈情总算睁开了眼睛。
她一睁开眼,眼泪就一下子落出来。
傅红雪把她的脑袋塞到怀里:“没事了,噩梦而已。”
陈情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搂着他的腰,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傅红雪顺着她的头发,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低头,正与陈情的脸对个正着。
傅红雪:“……”
陈情道:“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王好细腰。”
她眼中含泪,表情诚恳十分。
傅红雪握紧了刀,一字一字道:“你、给、我、下、去。”
陈情道:“要我下去可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傅红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陈情满脸严肃道:“今晚一起泡澡吗?”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一寸。
陈情翻身一滚下了床。
刀重新归鞘,傅红雪一拉被子,盖着腿坐起来,手握着刀,眼看着手。
陈情趴在床边,笑着跟他打商量:“做噩梦太可怕了,我可不可以每天都抱着阿雪睡觉呢?”
傅红雪极快地看了她一眼:“不可以。”
陈情道:“这有什么不可以?”
傅红雪道:“你还没有——”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飞身一掠,将刀架在门外人的脖子上。
他看清是谁,不快道:“你似乎很闲。”
花寒衣笑道:“将斑衣教令送出后,花某的确很闲。”
陈情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虽然很闲,也似乎不该闲到来听墙角。”
傅红雪已放开他,走回房中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花寒衣道:“路过贤侄门口,听得有趣罢了。”
陈情道:“闲话少说,找我什么事。”
【七十四】
魔教例会。
我一手撑着脸,已听得快睡着。
傅红雪坐在我左侧,手握着刀,眼看着手,看起来也已快要睡着。
花寒衣坐在右侧,笑得很有深意。
我看着他就来气。
两个月前恳请我收尸时说得可怜巴巴,如今又是满脸春风得意了。
看,居然还朝我慈祥地点了点头!
我将手中剑在椅子上敲了敲,道:“下一位下一位。”
下一位来了,是个满脸苦大仇深的女人。
这女人道:“禀教主,下属有一事……”
我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就不要讲。”
说着已挥手要叫下一位。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
我的手在空中一顿,道:“你干什么?”
她一抬脸,已满目盈光:“花白凤当年叛出魔教,教……花右使不计前嫌助她良多。教主大人既是他的爱徒,又怎能叫他屈居这傅红雪位下?”
傅红雪突然被cue,看了她一眼。
我道:“哦,那还真是委屈花右使了。”
花寒衣笑了声。
她道:“教主大人竟要弃恩情于不顾么?”
我已不想再听她说话。
手已打算重新挥出去,忽然,我又改变了主意。
我将剑往地上重重一击,道:“好!问得好!既然如此,我陈情,今日就娶傅红雪为妻!”
傅红雪:???
我:“……”
我纠正道:“嫁傅红雪为妻!”
傅红雪:“……”
我站起来,道:“你们斑衣教若还想要我做这个教主,最好一句话也不要再说。”
【七十五】
花白凤道:“我听说了。”
陈情低着头,安静如鸡。
花白凤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情道:“我不是,我没有。”
花白凤道:“恐怕全天下都已知道红雪喜欢你,你们要成亲,也是理所当然的。”
陈情道:“不敢不敢,是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花白凤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好了,说了不要紧张。我看你头一次见我,不是很泰然自若么?”
陈情显然更紧张了。
傅红雪推门进来,喊了一声:“娘!”
陈情可怜巴巴地转头看他。
傅红雪愣了愣,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走过去,把陈情拉到身后,道:“陈情累了,娘要是有事,明日再说吧。”
花白凤道:“这就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傅红雪:“……”
花白凤站起来,从身后取出几个匣子:“娘是想,替你提个亲。”
傅红雪眨了下眼,看着她。
花白凤道:“我看你也什么都不懂,连成亲的事都是人姑娘提的。喜服、嫁妆,娘只要做得到,当然要帮帮你。”
她手放在匣子上,垂了眼,有些伤感道:“我欠了你二十年,怎么也还不清的。”
傅红雪道:“娘……”
【七十六】
绫罗结绣球,金顶挂红绸。
终于轮到花寒衣看着我就来气。
这几日,已换作他闭门不出了。
连魔教例会也不见他身影。
虽能习惯我不是翠浓,但毕竟我仍顶着这张脸。
我看他最近总散发着孤寡老人的颓丧气息。
江湖儿女,不讲规矩。
特殊时期,大婚不宴宾客,烧几桌酒菜,只当改善下教中伙食。
就这教中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来,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要宴请的人,本就不是他们。
喜服连日赶制,已完成得差不多。
七重红纱绣金凤,黑线锁边,也算是魔教特色。
新郎喜服也是红黑作底,我看阿雪试过一次,试了都不舍得叫他换下。
他最近仍睡得不太好。
我也睡得不好。
不过大婚当前,睡不好也是常事。
【七十七】
山雪仍落得纷扬,却好似已盖不住这份喜气。
就算在山脚下抬头看,也能看到那挂了红绸的金顶,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一点光芒。
于是,这山看起来便有了生气。
甚至,好像还有一点热闹。
有一个人他一定会凑这个热闹。
叶开已到这迦兰山下。
【七十八】
我敲了三声门。
一个声音在里面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必敲门,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欢迎你来。”
于是,我就推门进去。
花寒衣正在擦拭那把琵琶。
他已给琵琶重新上了漆,修好了断掉的弦。
花寒衣道:“你能不能弹一首十面埋伏给我?”
我道:“可惜,我并不会弹琵琶。”
花寒衣道:“可惜。”
我道:“我来,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花寒衣问:“什么事?”
我道:“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你都最好不要出这扇门。”
花寒衣笑了一声。
他的手指拨响一根弦,在余音中道:“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会踏出这扇门。”
我道:“那就再好不过。”
花寒衣已开始演奏那把琵琶。
他好像已不打算同我说话。
我听了一会儿,关门退了出去。
【七十九】
大殿中总算还坐了些人,虽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
陈情穿着喜服走进殿中,一一看过这些人。
最后,她的视线才落在这大殿的最角落。
最边角的一桌,只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是叶开。
傅红雪也已经走出来,他却一下子就看到了叶开。
叶开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陈情对拢着袖,慢慢地向他走过去。
傅红雪移开眼,看着自己的刀,也慢慢走过去。
三人围着一张不大,也不小的桌子坐下。
叶开举起一杯酒,道:“恭喜恭喜。”
陈情也拿起一只酒杯,斟满了酒,与他的杯口轻轻一碰。
两人各饮一杯酒。
陈情拿起酒壶,将三只银杯斟满。
叶开转着杯口,忽然道:“若不是你用的是银杯,我简直要怀疑,这酒中是不是已下了这天下最烈的毒。”
傅红雪的手握紧了刀。
陈情拍拍他另一只手的手背,笑道:“我有什么理由给你下毒?”
叶开喝了口酒,道:“你说得不错。”
他盯着她,又道:“你如今已是魔教教主,这天下,除了傅红雪,哪还有你的剑杀不了的人?”
陈情道:“其实,还有很多。”
叶开道:“但一定不包括我。”
说完,叶开举杯饮尽,口中的酒似已有些发苦。
陈情道:“你是个聪明人,果然已经猜到了。”
她又替他斟满了酒,道:“可你还是来了,因为你仍然很好奇这个理由。”
叶开道:“不错,就算是死,我也还是好奇这个理由。”
陈情又一次笑了,道:“可惜,这个理由讲给你听,也没有什么用。”
叶开道:“看来,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一定很不值当。”
陈情点点头:“不错,亏大了。”
叶开道:“不错,实在是亏大了。”
他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叶开道:“所以,我带了一样东西过来。”
这样东西在他手中,已冒出了缕缕寒烟。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但刀刃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偏转,反而架住了陈情的剑。
剑锋只差一寸就要刺中叶开的喉。
陈情却没有再将剑再递一分。
因为她也看清了叶开手中的东西。
是一朵花。
梨花。
未散尽的寒雾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将这小小一朵梨花,勾勒得似雪如玉。
【“八十】
天赐一轮圆满的月,那是去岁的元宵。
黄昏后,灯如昼,花市夜长,人影成双。
陈情很难得在一个小贩面前停下来,蹲下身,细细地察看他售卖的种子。
小贩道:“姑娘,姑娘好眼光,这种子都是小的从家乡赵县山高水远地背来,只要种下,包活!只要三年,便可开如我赵县的万顷雪海……”
他的夸词忽然停下,因为傅红雪已扔下一锭银子。
于是,他便立刻改口:“诶,谢谢这位少侠!”
陈情从他手里接过一袋种子,在耳边晃了晃,抿着唇,站起来看着傅红雪,道:“阿雪,我们在楼前种这个罢。”
傅红雪道:“好。”
陈情将种子在他眼前也晃了晃:“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傅红雪问:“为什么?”
陈情笑着。
千灯在她身后,亮如星海。
“梨花,它是一辈子的相守,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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