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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西然在吉隆坡出差了三天,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陈姨变本加厉地唉声叹气,看她的眼神又哀怨起来,傅语诺熬不住地躲进书房。
书房里处处是谢西然的痕迹,她随便碰哪本书都能想起他立在书架边取下书本递给她的模样。
谢西然很重视对她的教育,小时候她黏他黏得紧,分开一会儿就要找叔叔,第一次送她去幼儿园时,她抱着幼儿园门口的柱子哭得嗓子都哑了,这模样叫谢西然走不动道,他关上车门,折身回来抱上她离开,他看不得她哭,就干脆带回家自己教。
谁家的孩子头一回去幼儿园不哭?哪有人像他这么惯着孩子的,陈姨说了他好几回,但只要傅语诺一哭,他就什么意见都听不进去。
谢西然说教是真的教,虽然工作忙,但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教她学习。
他会抱着她坐在书房的大椅子里带她读书写字,给她讲凯尔特的神话故事,为她念王尔德、雪莱的诗歌,即使她不能理解那些复杂的词句,不能理解他给她念的,“从此我便是那个断绝了一切希望的人,而你是我荒瘠的土地上,最后的玫瑰”。
他教的内容多而深,配合着她的程度来,因此傅语诺无论是说话还是识字都比别的小孩快一些,真要说这种教学方式有什么缺陷,那就是她更依赖他,一点不爱和同龄人玩。
……
陈姨平时是不上二楼的,今天找了借口上来打扫房间,见傅语诺还气定神闲地翻书,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你还有心思看书呀?”
傅语诺合上书,明知故问:“陈姨,你又想跟我说什么?”
陈姨道:“我没什么想说的,”见她又要继续看书,紧接着道,“就是不知道谢先生在新加坡过得怎么样,这回出差这么久,估计没少喝酒。”
“应该不会吧,他不爱喝酒。”
“你不问怎么知道。”陈姨急得要跺脚。
傅语诺忙安抚她,顺道:“我今晚会给叔叔打电话的,你别担心了。”
这话一出,陈姨立刻没了气,小声地说:“你们叔侄俩这三天两头闹的,我能不担心吗,还有你那小暴脾气……”
傅语诺要不服:“怎么又怪我?”
“怪我怪我,这儿怎么有只袜子,”她装模作样地要下楼,临走前不忘提醒,“等会记得打电话啊!”
“知道了!”
陈姨心满意足地下楼,到底是先生带出来的好孩子。
*
陈姨平时总爱说傅语诺脾气不好,其实这两年她的脾气已经收敛许多,以前的她才是真正的任性胡闹。
她从小就是个机灵的孩子,跟着谢西然没多久,就看穿了他根本不可能抛弃她,于是胆子迅速大起来,脾气也愈发任性起来,很快就有了大小姐的恶习。
和他吵架的时候一蹦三尺高不说,还抬脚就敢踹,幸亏她那时候个子小,没有杀伤力,脚丫子伸出去就被攥住,像是专门给人送上命门似的,谢西然手腕轻巧地一翻,她小小的身子就栽进了沙发里。
他捏了捏她的小脚丫,她掌心一阵发痒,病蔫蔫地不敢放肆。
“阿诺,打不过别人的时候不要轻易动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看的薄唇弯起,轻松地将她从沙发上拖下来,“去,把《三字经》抄三遍。”
明明是胡闹的那个人,这会儿她倒委屈了,她仰着头看他,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水灵灵的,透露着做作又真切的天真无邪:“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反正就是不要!”她小脖子一歪不看他,赖在地上不肯动,他便俯下身去用手指捏她两颊,退让道:“抄完了就把佩奇还给你。”
她抿了抿嘴,压住笑意,还是眨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说吧,还想要什么?”
她缩着脖子吐吐舌头,这会儿才露出得逞的笑,声音清脆响亮:“想穿上次买的裙子去迪士尼!”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这个季节穿裙子。
真是臭美的小丫头,他头疼地压着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好。”
“真的?”
“……真的。”
她手脚并用灵活地爬起来,用力抱了抱他的腰:“谢谢叔叔,我爱叔叔!”
示完爱就外头跑,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只留下半空中一道迫不及待的雀跃呐喊,“陈姨!我上次买的那条裙子呢?你快帮我找出来!”
*
傅语诺臭美,归功于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漂亮。
邻桌小男生偷偷塞来的情书,班主任旁敲侧击的早恋预警,谢西然的护犊子行为,还有钢琴表演结束时雷动的掌声,钦慕的眼神,都使她明白她是耀眼的、出众的,她是他的骄傲,是他盛赞的小玫瑰。
所以这次的校庆表演她也精心准备,早早选好礼服。
何筝看她穿着乳白色的欧根纱抹胸裙在镜子前花枝招展地比来比去,像只亟待开屏的风骚孔雀:“有没有搞错,你这么快就选好?”乐团肯定要统一着装风格,这人真是毫无集体意识。
“没关系,等你们定好了,我可以根据你们的风格再改改裙子,反正这条也有点大……你帮我看看后面,是不是不够服帖?”她背着身使劲扭头往镜子里瞧。
“是有点大,阿诺,你是不是又瘦了?”
“有吗?”她拿别针卡住多出来的腰身。
“有啊,你怎么都吃不胖,”何筝问,“你是不是胃不太好啊?”
“我好得很,”傅语诺瞥她,“谱子我稍微改了点,就放在桌上,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何筝嘴里还嚼着芒果干,两只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拾起乐谱先看第三乐章,因为结尾要与《枫桥夜泊》衔接上,所以这部分处理很重要。
“这里需要加一段古筝独奏,”傅语诺等她看完乐谱,问道,“弹古筝的人找好了吗?”
何筝看看她,略懵:“……没有。”
“那你可得去民乐系好好找找。”古筝在《枫桥夜泊》里的重要性不啻于她在《第一钢琴协奏曲》里的作用,必须得找个有实力的。
何筝以纸掩面,呜呜哀嚎,真是天杀的,早知道她就不该提议演奏《枫桥夜泊》,乐团成员大都是学西洋乐器出身,演奏《枫桥夜泊》还得再找一堆学民乐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活干吗,她可后悔死了!
“加油。”傅语诺露出见死不救幸灾乐祸的笑容。
*
吃完晚饭,何筝离开,傅语诺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又回到书房。
书房是谢西然平时最常光顾的地方,就连沙发上的靠枕都透露着他的气味,傅语诺把头深深地埋在靠枕里。
说起来,谢西然三十多岁,却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常有的恶习,既不纵欲,也不热爱频繁的应酬,比起经商,他更像一个学者,平时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每周安排一定时间锻炼身体,无论是身材还是脸蛋都保养得很好。
工作不忙的时候,他会在书房里看书练字,傅语诺喜欢和他一起练字,他会将她环在他身前,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导她练字练的不止是字,更是一个人的修养和品性,她这股闲不下来的野性子就应该被绑在书桌前多磨一磨。
她的书法其实不难看,但跟他比起来总少了那么一点恣意大气。
晚上,傅语诺终于拨通了谢西然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对面却是个陌生的女音:“喂?”
背景是热闹的觥筹交错之声,混合着她听不懂的马来西亚语、英语、粤语,嘈杂喧哗,显然是在某个声色场所。
傅语诺愣了一下,毫不犹豫掐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躺了会儿,她开始编辑短信,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删掉。
重新输入:叔叔,陈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冰箱坏了……
短信还没发出去,界面上跳出谢西然的名字,是他回拨过来。
“阿诺?”这回背景安静了,说话的人也是本尊,只是他明显喝了酒,嗓音低沉,尾音也有点飘忽。
傅语诺问:“叔叔,你喝酒了?”
“阿诺……”他没回话,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两个字里蕴含着无限深意,磁性的嗓音令人心跳不自觉加快。
她抠紧了手指:“嗯?”
那边轻笑了两声,醉醺醺的,又沉甸甸的:“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了,刚才那个……”他顿了顿,话锋转了个弯,“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她不明所以:“没有。”
“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她想了想说:“陈姨叫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西然安静地呼吸几声,笑意淡了些:“……最快后天。”
“嗯。”
“还有呢?”
“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傅语诺打算挂电话,“叔叔,早点回去休息,喝酒别喝太晚了。”
“嗯。”
“那我先挂了。”
那边又是沉默,然后才回她:“……嗯。”
放下手机,傅语诺光着脚丫下床拨开窗帘,趴在窗边沐浴清凉的月光。
入秋了,风势渐起,气温越来越低,花园里一丛丛的玫瑰在风中颤抖,枝头的绿叶悄然泛黄,冬天很快要来。
等她看够了景色重新回到床上,手机屏幕显示几分钟前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谢西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打电话过来。
傅语诺拿起手机回拨过去。
听筒里,谢西然简单道:“我回酒店了。”
可特地打一通越洋电话说这个,怎么想都不可能简单。
傅语诺应一声,他又冷静了一会儿,有点困难地解释:“……我一个人回酒店的。”
她悄悄弯起了嘴角:“嗯!”
谢西然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闭着眼睛揉动太阳穴:“刚才那个女的是孙戴安叫的,她拿错手机了。”
“叔叔。”
“嗯?”
她撒起娇来:“叔叔,你早点回来吧,我好想你。”
谢西然也有了笑音:“不是陈姨想我吗?”
“都想,陈姨想你,我也想你!”
谢西然轻轻笑,那笑声烫得她耳根发红,她索性放肆道:“陈姨想你回来给她修冰箱,我想她想你回来给她修冰箱,我比她想你还要想你!”
他要被她绕晕了。
“听见了吗?”傅语诺追问。
谢西然一本正经地撑着下巴,用手松松地挡住下半张脸,在一个人的房间里依然不让自己失态,但笑意和咳嗽一样掩不住:“嗯,知道了,我尽快办完事回去。”
这样子他好似出差的丈夫,而她是守家的妻子。
傅语诺嘴角扬得很高,装模作样道:“陈姨还叫你不要在外面鬼混,一把年纪了,小心伤身!”
“嗯,”谢西然回应得一本正经,“你帮我叫她放心,我没有伤身。”
心里一汩汩甜蜜的沸水往外冒,脚趾头都开心地蜷缩起来,傅语诺瞧着天花板悬垂的水晶灯,头晕目眩道:“知道啦,她已经回去休息了,我明天再帮你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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