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小说:荒瘠玫瑰 作者:陈阿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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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谢西然在书房里看书,傅语诺洗完澡过来给他送夜宵,陈姨留在冰箱里的酒酿小圆子,她拿出来热一下就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做的。

    “你做的?”谢西然不信任地瞧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书上,手慢腾腾地搅着热气腾腾的圆子汤。

    “热啊?”

    傅语诺俯身轻轻地吹了两下,见他看书看得太入迷,霸道地掰过他的脸,强迫他转移注意力,“休息一会儿,别老看书,眼睛都快花了,”说着上手摘掉他的眼镜,给他按摩太阳穴,“听温助理说你上周眼睛又不舒服了?”

    “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他听话地任她摆布,舀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用下唇稍稍一碰试探温度,先递到她嘴边。

    傅语诺吃得嘴巴鼓鼓的:“是我问她的。”

    “嗯,学校的表演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看你今天挺晚回来。”谢西然只吃了一勺,又往她嘴边送。

    “何筝想搞个中西合璧,麻烦!唔别给我了,嘴巴塞不下了……”她一边用嘴接他送过来的粉嫩小圆子,一边含混地说,“叫施老师来帮帮我吧?她编曲比我强。”

    谢西然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你想找她你自己看着办,不用告诉我。”

    她亲亲他鬓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那你帮我跟她说?”

    “你自己怎么不说?”

    “她和你比较亲近嘛唔……”又被塞了一大口小圆子,她彻底被堵住了嘴,只能呜呜唔嗯嗯个不停。

    “乖乖吞下去。”谢西然抹去她嘴角溢出的汤汁,得逞地笑了。

    吃完了酒酿小圆子,他端着空碗下楼,傅语诺在他书架前东摸摸西看看,哼着小歌返回自己房间。

    她回屋里找谱子,想拿着谱子去书房的沙发和他一起窝着。

    从书包里翻出乐谱,没走两步就发现梳妆台上多了样东西,是一张银行卡,她交给江坤的银行卡。

    满心的闲适荡然无存,傅语诺愣了两秒,无数情绪猝然翻涌而上,她冷了脸,拿起银行卡,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江坤的电话。

    该死的江坤接连挂断她两通电话,直到她执着地拨通第三个电话,江坤醉醺醺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传过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强烈的鼓点和嘈杂的电子音乐,隐隐约约的有男人女人的调笑声。

    “谁啊?”江坤不耐烦地问。

    “是我。”

    “……阿诺?这么晚了什么事啊……去去去一边去,别烦我,财神爷的电话……喂?阿诺啊?这么晚找我干什么?想舅舅了?”

    江坤显然醉得不轻,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傅语诺冷道:“你这么晚不回家,又在外面喝酒?”

    “舅舅今天有喜事,哈……前两天投标那事你猜怎么着?”他的声音忽近忽远,还伴随着磕磕碰碰的杂音,“诶嘿,成了!你舅舅是不是挺有本事的!”

    不过是承包了校方的工程而已,八成又找了谢西然帮忙,傅语诺嗤之以鼻:“你又拿了叔叔的钱?”

    “叔叔……叔叔?”怎么听得那么刺耳呢,江坤抠抠耳朵,“我可是你舅舅,我才是你的亲人!来,阿诺,叫声舅舅听听?”

    “你凭什么又拿叔叔的钱?”

    “啧,怎么回事,大晚上打电话来教训你舅舅来的?阿诺,这就是你的不懂事了,谢西然那和你是外人,我和你才是一家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傅语诺受不了他的胡搅蛮缠,开门见山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拿他的钱吗,你答应过我的!”

    江坤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唯诺道:“这、这不能怪我啊,是他非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把钱还给他!”

    江坤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不愿意:“不至于吧,你对你舅舅这么抠,我可是你亲舅舅……”

    到嘴的骨头他怎么舍得吐出来,江坤无赖道,“再说了,你给的那点钱怎么够我的花销,我现在搞了这么个事,不大不小也算是个老板,你也不替我想想。”

    “你算什么老板,你靠的是你自己吗?”

    江坤听她冷嘲热讽也不乐意了:“阿诺,怎么说话的,我再差也是你亲舅舅,别以为攀上了高枝你就是谢家的人了!”

    “我不跟你废话了,你明天就把叔叔的钱还给他,以后不要再去烦他。”

    “嘿,怎么跟你讲道理就是讲不通呢?”

    江坤纳闷,“我说你这是跟谁较劲呢?什么叫把他的钱还给他啊,敢情你的钱就不是他的了?都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怎么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吃他的住他的,我们就一点腥不能沾?傅语诺,你记着你姓傅不姓谢!”

    傅语诺被他卡住了命门,只要涉及到她的母亲,她就没了底气。

    江坤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自己把她说动了:“阿诺,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他谢西然是人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当成亲闺女来疼,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对你确实有恩,我明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你不可能在他家住一辈子,能捞的也就这几年,你舅舅要不趁现在多帮你捞点,你以后拿什么傍身?再说了,这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算得清楚的账,你不坑别人,别人早晚也得来坑你,你要再这么铢锱必较,将来出社会肯定得吃亏,到时候可别怪你舅舅没教你!”

    “江坤你胡说八道!”

    傅语诺被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胡扯气得咬牙启齿,“我凭什么不能陪他一辈子?我凭什么要拿他的钱傍身?就算我真有所图也轮不到你来替我出这个头!当初是你们冷心冷肺地丢下妈妈,现在凭什么来抢她的东西?”

    江坤本来就不爽兴头上接了这么一通电话,这会儿被她接二连三地讥讽怒斥,心里那团火也蹿上来,露出他的真面目来:“抢她的东西?你也知道你妈妈不要脸啊,都结婚生子了还勾搭人家小年轻,也不知道她使的什么狐媚手段,人都死了还吊着谢西然巴巴地养了你十几年,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你妈妈,小时候我就看出来她主意多,成天不干活就知道读书读书,天天妄想着鸡窝里能飞出一只凤凰……”

    “你闭嘴!不准你说我妈妈!”

    这赤|裸裸的侮辱令她抓狂,傅语诺气得浑身发抖,血气一股股冲上脑门,还有无边无际的无力蔓蔓延开。

    无力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不止一个人,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谢西然爱慕她的妈妈,阿诺,你要对你叔叔好点,他啊,真可怜哟,那么多人对她说。

    他多可怜啊,年纪轻轻,前途光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还得为她背负起一个小生命,以及一群不知感恩的吸血怪,傅语诺狠狠地用手臂擦过眼睛。

    “行,我们不提你妈妈,我们说说你行吧?”江坤的语气愈发轻浮刻薄,“谢西然到现在也没结婚生子,谢家现在还缺一个女主人吧?要么你就一直在谢家待下去得了,反正也住了十几年了,都知根知底的,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

    “我琢磨着你这几年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你俩上次过年回来,我看他对你眼神都变了,那哪是长辈对小辈的眼神啊,别不是把你当江如了吧……”

    无耻龌龊,傅语诺再听不下去,掐断电话愤怒地将手机掷了出去。

    “砰”地一声镜面四分五裂,无数碎片四散坠落,映出她支离破碎的被怒火烧灼的身体。

    她恨,恨舅舅的贪婪无餍,恨外婆的不闻不问,恨妈妈残忍地丢下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最恨谢西然,恨他无怨无悔的爱,恨他高贵圣洁的品行,恨他完美无缺,恨他完美无缺却摊上了最无赖的一家人。

    谢西然闻声赶来,错愕不已地看着屋内一地狼藉,和被愤怒冲撞得抖如筛糠的她。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却被她用力推开,她将银行卡摔在他面前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你不能不管他们!

    ”你有没有受伤?”谢西然不欲解释,只上前要拉她的手察看,被她躲开。

    她情绪激动,声音颤抖不堪:“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感觉?你是不是很喜欢被人当成冤大头?你以为你这么做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永远不懂你的好……谢西然,你就是大笨蛋!大笨蛋!”

    “阿诺……阿诺!”她接连的躲避令他心烦意乱,他抓住她用力一拉,傅语诺摔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气温叫她心头发软发酸,怒腔渐渐变成了哭腔,她拿手锤他:“你是大笨蛋呜呜呜……你是大笨蛋……呜呜呜……”

    “好好好,我是,我是,你手给我看一下。”他皱着眉头好言相哄,捉住她作乱的小手,仔细检查有没有伤口。

    “没、没有嗝……呜呜呜……没有……”傅语诺在他胸前一蹭,一把泪沾湿了他前襟,鼻涕泡粘腻地糊在上面。

    谢西然捧起她哭得粉粉的脸蛋,抽出手帕擦拭她的眼泪和鼻涕,她闹够了,呆呆乖乖地任他动作,眼睛被泪水浸泡得晶莹透亮。

    他抹了一下她发红的眼角,抵住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清醒过来,傅语诺为自己昨晚的失态后悔,可谢西然没有给她道歉的时间,他一大早就乘坐飞机和孙戴安前往吉隆坡出差。

    何筝拿着乐谱来家里找她一起商量改编的问题,收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你怎么回事?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生病了?”她关心地试探她脑门,再摸摸自己的,“温度正常啊……你怎么了?”

    傅语诺趴在地毯上,半死不活:“我和叔叔吵架了。”

    “嗯?叔叔?”何筝大脑飞速运转,惊讶道,“你和谢叔叔吵架了?”

    “……嗯。”

    “你又欺负他了?”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欺负他?”陈姨今天一整天欲言又止哀哀怨怨,坐在厨房一边择菜一边叹气,生怕她看不出她心里难过似的,弄得她更烦更愧疚了。

    “不然呢?谢叔叔脾气那么好,我就没见过他对你红脖子,”何筝翻个身从沙发上滚下来,躺到傅语诺身边,贴在她耳边悄声说,“阿诺,我有时候觉得他对你太好了,好得都有点不正常。”

    傅语诺心头一跳:“……怎么不正常?”

    “他对你的好哪里像是叔叔对侄女,”何筝绞尽脑汁想一个形容,“简直就像……就像爸爸对女儿一样好!”

    傅语诺严正声明:“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何筝第一次听说,“他不是你亲叔叔?”

    “不是。”

    何筝疑惑:“没有血缘关系,还抚养你这么多年,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阿诺,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他不会是骗了你吧?”何筝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复杂莫测起来,没等她开口,兀自编齐一部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我猜是这样,他和你妈妈偷情,然后在某一天绿了你爸爸,你爸爸在结婚纪念日那天知道真相,和你妈妈在去度假的路上摊牌,发生了争执,结果一不小心,砰!车毁人亡……等等,按照电视剧演的,这场车祸很可能是谢叔叔亲手策划的!他原本想撞死你爸爸,然后跟你妈妈双宿双飞,从此过上恩恩爱爱的幸福生活,没想到失手连累了你妈妈!可怜的谢叔叔……”

    何筝说得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傅语诺无法承受,大声喊停:“我拜托你正常一点!”她翻白眼。

    她的父母过去曾是南城大学有名的教授夫妻,二人相爱到南城大学的许多师生都有所耳闻,怎么可能发生小三插足、夫妻反目这种不耻的事情。

    何筝耸耸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又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默默暗恋你妈妈很多年,只可惜你爸妈太相爱,谢叔叔爱而不得,只好把对你妈妈的感情倾注在你身上。”

    傅语诺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突然失去了声音,何筝没察觉她的变化,自顾道,“所以他才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你,这样才解释得通他怎么会为了你不婚不娶嘛……你干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我又编得很烂?”

    “没有,你讲得很有道理,”傅语诺的声音低下去,“我外婆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何筝看向她。

    傅语诺接着说:“所以我觉得他好可怜,我想对他好一点。”

    “怎么对他好一点?”何筝问。

    傅语诺没回答,只拿一双又深又静的眼睛盯着她,盯得她渐渐升起不安的诡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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