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珠早便知道皇后娘娘不一般。
太子越阑能力平庸，无甚拿得出手的政绩不说，还养了一身的骄奢做派，朝堂之上屡遭弹劾。很是不得隆德帝的喜欢。
可这般几乎可说是一无是处的太子，迄今为止已在太子宝座上呆了将近二十年。这其中要归功于两个人的倾力扶持。第一个人是相国公戚威，此人面上温文有礼，实则心思诡谲，手段阴狠。
而第二个人便是当朝皇后，太子的生母。
皇后出身于江南名门司马氏。司马氏背后虽无军权扶持，可司马氏一门三代帝师，代出鸿儒，放眼朝野，遍地都是司马氏门生。
只这满门书香倒没把司马皇后熏陶成质若兰馨的才女，司马皇后享誉京都的竟是她端方持重八面玲珑的做派。
这不，看到隆德帝钦封的毓隆公主居然是前不久刚刚丧身火海的戚府嫡长女，司马皇后只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随即盯着戚明珠的脸蛋看了片刻，面带愤慨对着戚明珠询问道：“可怜的孩子，究竟是遭了哪般祸事，竟将你伤成这般模样！”
“多谢娘娘关爱，毓隆这脸是被房梁断木划伤，好生医治一番便是，当不得娘娘挂怀。”戚明珠淡淡答道，并不担心皇后继续追问自己缘何会被房梁断木所伤。
戚明珠一跃成为亲王嫡女，皇室公主。表面来看确实身价倍增。可对太子一派来说，已没了拉拢的必要。燕王一脉是如何也不会投入太子的阵营的。
当初越清为解她疑惑，话及当年，戚明珠才知原身生身父母的这桩陈年旧事还有另一版本。不胜唏嘘自不必说，可燕王府与柱国公府势如水火，不过是因为燕王避居菩提寺，才免去许多干戈。
这一点旁人不知，可熟知当年燕王与戚府恩怨，甚至从中推波助澜的司马皇后最为清楚不过。
不过是，圣上既看重戚明珠，司马皇后如何也要全了圣上的慈爱之心。
“如此说来，便是飞来横祸了，天有不测风云，倒叫毓隆吃了苦头，今后便在这宫里好生将养。鞠神医已经进宫了，秦副统领引着去见你皇伯父了，待鞠神医看过后，定能让毓隆的容貌恢复如初，更甚从前！”皇后眉目温和无比，一番话说得处处妥帖，说话间亦亲密的拍着戚明珠的双手。
司马皇后话及秦越，戚明珠心头一动，却也说不出是何感觉。只忽视了不再去想。
“伤口还疼不疼？结痂了是不是痒的很？女孩子的脸何其重要，便是痒也莫要用手抓！”与皇后温和宽厚的表现不同，靖王妃倒显得寡言了些，但话中的关切之意倒是十足的真诚。
“多谢皇后娘娘、王妃关怀，毓隆晓得了，定会安心将养。”戚明珠稍显冷淡，倒也礼数周全。
靖王夫妇初闻燕王府寻回嫡女时，俱是惊愕无比，相对无言。靖王府虽素来中立，可也不能抹杀了血脉亲情。
是以司马皇后差人来宣时，靖王妃稍作收拾便进了宫。靖王妃本就尚简，如此一来周身更是朴素，只发间一点翠色，方不致过分寡淡，只这般，更衬得司马皇后雍容华贵了。
靖王妃早便对戚明珠赞赏有加，觉得这姑娘面冷心热。之前还为戚明珠的事甚是惋惜。如今这姑娘非但平安无事，还摇身一变成了自家的侄女，靖王妃心中接受的十分轻松。
十八年前的燕王旧事帝后讳莫如深，多年来没人敢提起。可靖王妃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如今脑中一过，倒也猜得十之七八了。
如今司马皇后唤她陪同来此，她自是明白其中深意，不过是借此机会在圣上面前为自己做脸罢了。
几人不过寥寥数言，靖王妃已想出处事之法。只当是戚明珠已死，站在她面前的是燕王府嫡出，圣上钦封的毓隆公主！
安然若知道此事，不定要开心成什么样子了！思及此，靖王妃更觉欣慰。即便无言伫立一旁，竟也让人觉出一丝暖意。
“娘娘，鞠神医已在外等候多时了。”卫嬷嬷苍老喑哑的声音自卷帘处响起，话中难掩急切催促之意。
司马皇后面色微僵，不多会儿便眼含愧意望着戚明珠自责道：“看我，见着你高兴，竟忘了时辰！还劳烦卫嬷嬷提醒，耽搁了毓隆治伤，你皇伯父怕是要怪罪我的！”
戚明珠起身福礼：“皇后娘娘言重了，毓隆这伤不急在一时三刻，皇伯父爱重娘娘，怎会为这等小事为难娘娘。”说罢她身形不动，依旧屈膝半蹲着，终在双腿酸涩难以为继时，司马皇后亲自去扶了方才起身。
此番情景入目，卫嬷嬷面上不显，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自打先太后仙逝，她独居凤翔宫，已许久不曾与人交锋了。
鞠神医与司马皇后可谓是前后脚到得凤翔宫。可偏偏阖宫上下无一人去通禀。直至卫嬷嬷打小厨房出来正好瞅见了鞠长亭，才亲自去打断司马皇后‘发善心’。
司马皇后对卫嬷嬷素来敬而远之，她贵为国母，如今却在卫嬷嬷处吃了挂落，即便心中忿恨，面上依然不显。三言两语便从戚明珠身上找补了回来。
卫嬷嬷历经三朝，什么心思算计没见过？她脸上每一道皱纹，眼中每一分浊色，都见证了深宫女人的阴司龌龊。
这些年仰仗圣恩，过了多年的安稳日子，卫嬷嬷险些忘了居安思危，今日行事便有些冲动了，有不敬皇后之嫌。纵是事出有因，也难杜悠悠众口。
“老奴糊涂，搅扰了皇后娘娘与公主畅聊的雅兴，实在不该，还望娘娘恕罪！”卫嬷嬷边说边撩裙摆，臃肿的身子颤巍巍往下跪，刚弯了一条腿，便被司马皇后与靖王妃一左一右搀住了胳膊。
卫嬷嬷实在是重了些，她又铁了心把身子往下压，司马皇后与靖王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人搀住，一时间三人围作一团，皆钗环凌乱，面色胀红！
尤其司马皇后，一张脸红中带紫，眸中含煞，她心中暗骂：这可不能让这老虔婆当真跪下去！
“嬷嬷此话何来，嬷嬷是长辈，缘何行此大礼，这可折煞哀家了！”等司马皇后回过神来呵斥左右：“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扶着卫嬷嬷！”
所谓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卫嬷嬷这番作态，让戚明珠笑在心里，司马皇后尚且能心安理得受毓隆公主这礼，可卫嬷嬷这礼，她却是如何受不得得的。自打先太后仙逝，便是今上，这卫嬷嬷也是不曾跪过的！
见司马皇后唤左右上前，戚明珠恐她们伤了卫嬷嬷，忙抢在前面亲自去扶。
司马皇后与靖王妃合力都扶不住的卫嬷嬷，戚明珠刚沾上手便自己站起来了。做戏不要太明显。
只见卫嬷嬷握着戚明珠的手不住地拍着上下起伏的胸膛：“可累煞老身了！”
司马皇后青着一张脸，已然没有‘关怀后辈’的兴致，径自呵斥道：“还不唤鞠长亭进来！”
话毕，司马皇后眼中寒意微敛，直将宽大的袖摆甩出了一道浪来，脚步沉重的往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了下去。那阵势，显然是不打算要走的。
戚明珠只以为方才司马皇后那般忿恨不已，当会拂袖离去，可不过须臾竟压着火气坐在上首，不觉有些诧异。
非是司马皇后不愿走，实在是此番若独留戚明珠一人与鞠长亭会面，事后圣上必定会责备她不顾毓隆公主清誉，她既已拉着靖王妃过来走这一场，自是要将戏做全了。
秦副统领奉圣明亲自为神医鞠长亭引路，将人引进了凤翔宫。
戚明珠往日所见，皆是身着常服的秦越，多是着暗色的广袖长袍，行走间既不乏文士的风流不羁，又兼具武将的清飒稳重。无论面容身姿，或是权势气度，无人能出其右。
今日的秦越只身着一身箭袖长袍，以一条黑色祥云绣腰带封腰，当胸一块郎骑卫制式的青铜护心镜。他未着刀剑，配备也委实称不上精良，但他昂藏七尺缓步走来，周身暗含巍峨。让人不敢直视。
秦越自打进屋便目不斜视，与屋内四位身份贵重的女子一一见礼，行得是武将礼，双手抱拳权作一礼。室内众人见怪不怪，且未有丝毫不满。
他并未多言，只简单禀报几句，便留下老神神在在的鞠长亭施施然退了出去，转身离去的脚步毫不拖沓，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度。
戚明珠极隐秘的将手置于左胸之上，这里面砰砰的心跳声，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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