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珠兀自发着呆，等鞠长亭出言清场了才回过神来。
“圣上隆恩，准了草民按了瀛洲阁的规矩办事，鞠某出诊，谢绝一应人等听诊。还请皇后娘娘勿怪。”
司马皇后便是再好的养气功夫，此时也控制不住的黑了脸。亏她满心为着这劳什子的公主清誉着想，哪知圣上竟然······
“鞠神医如此敝帚自珍，真是枉为医者！”司马皇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于寻常人乃是重逾千斤。
“娘娘赞言，草民受之有愧。”鞠长亭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声音清泠悦耳，不卑不亢，显然未受丝毫影响。
司马皇后顿感如鲠在喉，不发不快！可她仍是在婢女搀扶下缓缓起身，勉力维持着端庄仪态，既而深深忘了鞠长亭一眼便疾步而去，一时间钗环碰撞，叮当作响。
靖王妃眉目依旧温和，与戚明珠告别后便随司马皇后而去。紧接着卫嬷嬷并两名小丫鬟也一并退了出去。不过半晌，偌大的温暖宫房，便只余戚明珠与鞠长亭两人。
戚明珠素手轻抬，自发摘下面纱，将脸上狰狞的伤口暴露在鞠长亭面前。
鞠长亭近前细察，见显然是用过尚算高明的伤药，伤口已然开始结痂，鞠长亭又钳了些未净的粉末查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心中有数。
“这般深的伤口，没个十年八年可别想恢复如初，公主可要心中有数才好！”
若换做旁人，见了鞠长亭这架火的模样，怕不得如司马皇后一般气在心头，可戚明珠觉他为人落拓不羁，向来倨傲，又曾蒙他救治，虽说那很可能是因为秦越的缘故，但仍须得承他的情。
是以鞠长亭如今话虽毒，请明珠却并未有半分不悦。
“鞠老板开药便是，本以为这副皮相就此便毁了，如今能得鞠老板出手，便是十年八年，也是极难得了。”戚明珠神色淡淡，言语间亦不紧不慢。
鞠长亭闻言挑眉轻笑，温声细语间透出几许尖锐：“公主能如此释怀，莫不是心知，即便破了相也总有那等傻子对公主不离不弃？”
戚明珠抬眼看他，刀疤纵横的脸上，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其中凉意湛湛，无端惹人生怜。鞠长亭被这双杏眸凝视，竟一时无声。心头的怒意也消散了不少。
鞠长亭观她脸上伤疤混不在意，如此镇定淡然，算无遗策一般。心中本疑她从中动了手脚，毕竟，她如今的身份已是水涨船高。
可戚明珠无言的目光映射下，鞠长亭又觉自己所言有些过分了。
秦越与他亲如兄弟，却因戚明珠之故月余来暗伤未愈，神思不属，甚至有了厌世的心思。
可戚明珠非但安然无恙，还摇身一变成了燕王府嫡出的毓隆公主！当然，说是安然无恙有些失实，毕竟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已然算是毁了。
可如今这姑娘非但脱身戚府这，还背靠燕王府这棵大树，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纵使心中思虑良多，鞠长亭在戚明珠杏眸凝视之下，也只得自叹一声：罢了，且让秦越那厮自己去烦忧，再不要多管闲事了。
“傻人自有傻人福，不劳鞠老板忧心。”戚明珠收回视线，恹恹回道。今日已是足够折腾了，戚明珠体力早已大不如前。
他并未言名道姓，戚明珠自也不会主动询问，只二人心知，这所谓的傻子，便是秦世子。
戚明珠当初将归元草交付瀛洲阁，明面上与柱国公病情没有丝毫关系，可有心之人诸如秦越鞠长亭等人，又怎会等闲视之。
如今瀛洲阁与柱国公府的关系也只一个戚明珠了解，决不能放到台面上来的。
二人这般打着哑谜，竟是难得的默契！
鞠长亭听了戚明珠这话，只当她应允了什么，顿觉心安。写罢药方，便收拾箱笼欲走。
哪知转身退出之际，便听屋外传来刀剑争鸣之声。鞠长亭纵身飞跃至戚明珠身前，摆出防御之势将人护在身后，戚明珠也分外警觉。
鞠长亭凝神细听，不过顷刻便收了势，意味深长地望了戚明珠一眼，便抬脚向外走去。
戚明珠不明所以，想来应是无碍了，又念及荆悔一直守在外院，便抬脚跟了上去。
只是没想到，出来见着刀光剑影之中对峙的两人，竟是荆悔与秦越二人！
荆悔虽年少，但他剑走偏锋，招式诡谲狠辣，攻势好不迅猛。像极了一只猎食的花豹！
秦越手持钢刀，看那样式便知原是属于一旁矗立的侍卫。荆悔剑影所至之处，总会堪堪被刀芒所挡。刀剑相交间，荆悔身影频繁变换，然秦越持刀昂首而立，不动如山。
便连戚明珠这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荆悔对上秦越是毫无胜算。也不知两人过了多少招，荆悔借着秦越格挡的力道飞身而去，一个空翻半蹲在宫室石阶下。他此时背对戚明珠，是以戚明珠不曾见他兴奋至极，跃跃欲试的样子。
秦世子的大名在京都简直是如雷贯耳。郎骑卫副统领之职实至名归。单是防守便能把他逼至这般田地！真他娘的厉害！
这些年听多了京中人对秦世子的溢美之词，无不赞他文成武就，无人可比，荆悔早就想会会他了，只怕给王爷惹了麻烦，才强忍着与人交锋的心思！
没想到瞌睡了送枕头，他好端端守在房门外，秦越这厮居然率先发难！这可如何是好？不打吧，堕了燕王府威名，这打吧，那可美死他了！
可真动起手来，荆悔便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大，起先未动刀剑，奈何秦越出手迅捷且变换莫测。即便他刻意敛去内息，荆悔也逐渐招架不住，被逼的动了随身佩剑，也因此惊动了巡查的郎骑卫。
适时，秦越右手轻扬，阻止了欲上前的郎骑卫，一个转身便携了身旁郎骑卫的佩刀迎了上去。只是此番转攻为守，全不似初时对战荆悔的单方面碾压。
然而直至最后，荆悔也没能将秦越的防守破除，秦世子自始至终，足下稳如磐石。
荆悔半蹲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即便体力透支的厉害，脸上的汗珠不住地往地面打，他眼中依然战意十足。咧开的嘴角笑意藏都藏不住。
鞠长亭轻咳一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秦越右臂轻抬，右手旋腕，只听刀已入鞘。身后郎骑卫控制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刀势迅猛可见一斑。
“送鞠神医出宫。”秦越扫了一眼鞠长亭，便命左右引鞠长亭而去。至于鞠长亭临行前望向戚明珠的那一眼。秦越只当未见。
戚明珠自大理石阶上缓步而下，停在了荆悔身侧。荆悔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实在是因为右脚被秦越最后的刀气所伤，此刻右脚钻心的疼。他身上冒的汗，并非仅仅是疲累所至，实在是真气受阻，脚上钻心的疼。
荆悔跟在戚明珠身边已经月余。戚明珠对荆悔心性已初步了解。知他年纪不大，却最是要面子，此时看他虽无甚不妥，但若真的完好无损便没有蹲着不动的道理。
“荆悔顽劣惯了，若有何处得罪了秦副统领，还望统领勿怪。”戚明珠一双美目清凉如水，悠悠望着秦越言道。虽不知两人为何动起手来，但她并不想两人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
“公主严重了，听说荆小郎侍从悟清大师，秦越一时技痒，请小郎指教几招罢了。失礼之处，还请公主恕罪。”秦越一番话说得吝是官方不过，全程竟未看戚明珠一眼。
戚明珠此时才微微恍然，先前在宫室之内，他也如现下一般，未曾直视自己。
戚明珠一时之间，沉默在原地。与此同时，秦越向前几步走至荆悔身前，左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状似鼓励：“不错，路子虽野，倒也实用。”
荆悔慢慢起身，扬袖擦了一把脸，抱拳冲秦越施礼：“多谢秦统领指点！今日承蒙赐教，小子三生有幸！”话说得很是漂亮，一双大眼又亮生生的，看起来甚是讨喜！
秦越轻轻颔首，不再与荆悔多言。继而转向戚明珠，遥遥行了一礼：“秦越不搅扰公主休养，暂且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戚明珠答话，秦越转身便欲离去。
只是，脚下方才迈出一步，便好似生了根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他身后，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秦越生气了，戚明珠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手上动作比大脑要快，就像现在，已经把人拽住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翔宫亮堂堂的宫苑内，几乎是戚明珠拉住秦副统领的一瞬间，闲杂人等尽皆退去，好似这一幕不曾有人瞧见。便连卫嬷嬷与荆悔也不知何时躲得不见踪影。
“秦越，我的脸有些疼。”犹豫半晌，戚明珠轻声说道，声音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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